北风呼号,大雪纷飞。京城郊外,一座清幽府宅。

内院热气蒸腾的暖房中,端坐着一位淡青长裙,飘渺如仙的女子。

桌上摆着一壶香茗,还有几样精致的茶点,色香味俱全,一看就让人很有食欲。

她却没有动任何一碟点心,就连喝茶也浅尝辄止,许久过去连一杯都没有喝完。

忽然吱呀一声轻响。

暖房的门被轻轻推开了。

屋外寒风倒灌进来,还夹杂着星星点点的雪花。

女子缓缓抬头,朝着门口看去。

一个高冠博服的中年男子从外面进来,微微躬身行了一礼。

“闻衍见过苏圣女。”

青衣女子嘴角挑出一丝笑意,清冷的话音从她的唇中流淌而出,“我只是三位候补圣女之一,还算不得真正的青莲圣女,左使倒是不必如此多礼。

所以说还是叫我苏苘为好,以免让两位姐姐知道了又不高兴,平白惹出不必要的一些麻烦。”

高冠博服的中年男子关上房门,再开口时却并未改变称呼,“老夫本就和苏圣女同舟共济、站在一起,难不成还能中途改换门庭,转奉那两个女人为主?”

苏苘悠悠叹息,放下摩挲了许久的茶盏,伸手拈起一块点心,“闻左使忽然过来寻我,是有什么急事吗?”

“老夫此次过来,确实有一件事情需要报于圣女知晓。”

面对着对面女子的询问,闻衍表情平静,语气平和接着说道,“老夫刚刚得到消息,宫长老或许已经身故。”

咔嚓一声脆响。

刚刚被放在桌上的瓷杯现出一道裂纹,还剩半盏的茶水顺着缝隙流淌而出,很快浸出一片水渍。

苏苘垂下眼睛,沉默许久,“这可是一件大事,闻叔叔的消息属实么?”

闻衍道,“是宫长老亲传弟子云虹的传讯,我已经安排人手去探查确认。”

苏苘点点头,“那么云虹呢,她现在又在何处?”

“她不见了,和宫长老的另外一位亲传弟子同时消失。”

闻衍眉头紧皱,缓缓呼出一口浊气,“有人看到她出城后一路向北,然后便不知道最终去了哪里。”

“宫长老虽然很长时间都游离于圣教之外,但终究是我们的秘法长老,如今若是确定身故,也是圣教相当大的损失。”

苏苘取出一方手帕,抹去桌上蔓延的水渍,然后轻轻一卷,便将裂开的瓷杯收起,丢入垃圾桶内,“所以还是要尽快查明真相,看一看到底是不是有人在针对我们。”

闻衍陷入回忆,“太玄山一役过后,我曾专程去见过宫苑一面,她的实力层次又有肉眼可见的提升,就算是面对老夫,也已经有了一战之力。

而若是生死交锋,各出杀招底牌,老夫和她谁胜谁负还难以明说,甚至我还有可能落败身死。

所以吾也有些疑惑,到底是什么原因,能让她突然身殒,之前甚至没有什么征兆出现。”

“那么在闻叔看来,最有可能的原因是什么?”

闻衍思索片刻,“以宫长老如今的实力层次,想要将她击杀绝非易事,要么是和齐太全同等高度的人物亲自下场,要么是两个甚至以上的武道宗师联手合击,才有可能做成此事。

不过,在老夫看来还有第三种可能,那便是宫长老自己的问题。”

“哦?按照闻左使的意思,宫长老或许是修行武道走火入魔,自己杀死了自己?”

“并非没有这种可能。”

闻衍叹了口气,“宫长老以旁门之法踏入宗师,身兼定玄、青莲两大秘法,甚至还入手了当年大周武帝的惊世书、皇极印,如此修行进度实在是令人吃惊。

而在近来不多的几次会面中,我发现她的精神似乎有不小的问题,感觉就像是一直受到无尽玄感妄念所扰,即便是晋入天人化生的层次也无法脱逃。

如此长时间日积月累下来,走火入魔也并不稀奇。”

苏苘眼中波光流转,闪过一丝明悟神色,“左使如此说,我倒是想起来当年大周武帝第十三皇子,有着霸王之称的武修玄。

他便是在成就武道宗师之后,不知因为什么问题导致万念崩解,心神动摇,将自己封镇于某处隐秘山谷,数十年来都未曾再临世间。”

闻衍刚想说些什么,忽然外面轻细脚步声响起,迅速靠近过来。

“左使大人,属下刚刚得到密报,有弟子在京城以北的看到了云虹姑娘,与之一同的还有定玄道子烈山,两人所去的方向,极有可能便是梅山。”

“她和烈山去了城北梅山?”

闻衍眉头皱起,开口问道,“他们去那里做什么,莫非是去查找到了什么线索?”

“回左使大人,属下的人不敢靠的太近,只是远远看了几眼,不过看两人的模样,却不像是探查线索,反而像是踏雪郊游,外出私会。”

“我知道了。”

闻衍思索片刻,“吾此时脱不开身,你去请年长老走一趟,看看他们到底在做些什么。

那边探查人手不够的话,也可以拿着这枚令牌,去附近找亲王麾下的密探帮忙。”

“属下明白。”

待到门外沉寂无声,苏苘缓缓自桌后起身,“算算时间,延亲王世子也快要到了。”

“圣女已经做出决定了?”闻衍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了一句。

苏苘微微一笑,“他想要利用我们,事成后再做那兔死狗烹、鸟尽弓藏之举,但反过来说,我们又何尝不是在利用他们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我们和他们,不过是为了各自的利益走到了一起,在一方真正达到想要的目的之前,合作关系还算牢靠。”

停顿一下,她又暗暗叹了口气,“更何况太玄山的时候,若非有延亲王布置遮掩,我们在动手前怕是就已经暴露了痕迹,就为了这一件事,也要给他们一个交代。”

闻衍默然片刻,面色变得有些阴沉,“可惜乔暻和嵇狩办事不利,还折损了蒙敕这位北荒宗师,后面就连夜七元也消失不见踪影,当真是对我们这一脉的极大打击。

若是让老夫知道是哪一方的势力破坏了此事,定然会亲自出手,灭其满门。”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闻左使倒是无须太过介怀。”

苏苘披上大氅,打开房门,深吸一口沁凉的空气,“延亲王世子说是诚亲王插手坏了事情,我虽然并不相信这一说辞,但用不了太长时间便能将诚王擒下,到时候随口一问便知。”

闻衍跟在后面步出暖房,“圣女此次和延亲王世子会面,需不需要老夫在旁压阵?”

“不用,左使还有很多事情,无需留在这里浪费时间。”

她停下脚步,露出一丝淡淡笑容,“更何况我还怕左使会吓到了世子,让人还没说几句话便要起身离开。”

…………

…………

………………

京师卫城。

卫韬慢慢喝着茶水,一杯又一杯。

身后服侍的武青言几乎是在一刻不停地在端水,倒茶。

除了端茶倒水外,她的眼神须臾不离卫韬左右,清澈而又单纯,不含一丝一毫复杂情绪。

不远处,武青璇坐在书桌前,仔细分析研究着所有信件。

万丈老和崇长老分别带人各处打探消息,整个院子除了他们几个,剩下的就只有被丢入井中的死人。

密室隔音效果极好,将风雪都挡在了外面,内里安静到了极点,只有不停倒水饮茶的声音在几人耳畔缓缓回响。

许久后,卫韬将最后一杯茶水饮尽,就此放下杯子,抬头缓缓环视一圈。

“京城内的一切都笼罩在迷雾之中,让人无法得见真颜。

所以我们现在面临的情况相当复杂,那就必须要找到关键切入点,才能以点破面,打开局面。”

他的声音低沉平缓,清晰传递到屋内每一个人的耳中,“接下来的重点,便是先和王爷见上面,听一听他老人家的意见,再考虑下一步该如何去做。

实在不行还可以离开京城返回齐州,那里有冯节度使和本门道主的护佑,你们至少不用担心有性命之忧。”

卫韬说到此处,忽然皱起了眉头,看向了密室的门外。

他做了一个保持安静的手势,缓缓从座位上起身。

不见有什么动作,卫韬已经悄无声息来到门外。

他顺手关紧密室铁门,再向前迈出一步,便到了前庭通向后院的那座小花园。

吱呀……

紧闭的花园小门被推开了。

一只皮靴从外面踏了进来。

卫韬负手而立,面无表情看着斗笠蓑衣的男子跨过门槛,站在了花园的青石路面。

虽然外面风雪交加,男子身上却没有一片雪花。

也不见有一丝一毫的水渍,看上去完全不像刚刚从大雪之中走来,而是从头到尾都呆在温暖干燥的屋内。

卫韬只看一眼便收回目光,转头看向了男子身后。

那里还有一个打着纸伞的窈窕身影,让他莫名便想起了监武司陆芷荷的那名属下。

其身姿之飘渺,变幻之鬼魅,给他留下了相当深刻的印象

“你是谁,这里的人呢?”斗笠男子问道。

卫韬随口说道,“我是亲王派来的密使,有什么事情,你和我说就行。”

“你是延亲王的密使,那我们又是什么?”男子一愣,缓缓抬起头上戴着的斗笠,朝着这边看了过来

他的眼睛没有瞳孔,一片惨白。

还在向外投射出幽冷光芒,犹如在眼眶内镶嵌着两颗纯色的玻璃球面。

唰!

淡青纸伞旋转,带动那道窈窕纤细的身影,无声无息飘向旁边。

和斗笠男子分列两侧,形成左右夹击之势。

卫韬微微一笑,“两位不要着急,我的确亲王密使,却并没有说自己是延亲王的密使。

毕竟亲王不止一个,除了延亲王之外,也还有其他王爷就在京城附近。”

“你到底是何来路,最好还是老实交代,说不定吾还能饶你一条性命。”

男子缓缓说着,语气愈发淡漠,“路是自己走的,一旦选择错误,那便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首已是百年身,真的到了那个时候,再想回头可就难了……”

话还没有说完,他毫无征兆消失不见。

再出现时已经到了卫韬的身前,直接探手一把抓来。

蓑衣急速震**,隐现风雷之声,就连呼啸的风雪都为之凝滞不动。

就在同一时间,淡青纸伞急速旋转,边缘犹如刀锋,撕裂空气发出尖啸之声。

啪!

五指合拢,捏爆一蓬雪花。

蓑衣男子猛地一愣。

他志在必得的这一抓,竟然直接落了空。

定神再看,才发现那个年轻人只是向着一侧退出半步,便将所有攻击全部躲了过去。

蓑衣男子面色阴郁沉凝,难看到了极点,心中已然萌生退意。

就在此时,他的视线暗了下来。

以两人所处的地方为中心,大片区域仿佛被割裂开来。

“这种威势……”

“莫非是武道宗师!?”

“这么年轻的武道宗师!?”

“我又有何德何能,竟然能让一位武道宗师亲自出手对付……”

蓑衣男子眼前一黑,心中大惊失色,想要转身逃走,却五色俱盲、五音俱丧,完全失去了对外界的一切感应。

轻细脚步声传来,武青璇看着地上两个陷入昏迷的身影,眼中波光闪动,若有所思。

片刻后,她将那柄纸伞拆得七零八落,从中找到一张用蜜蜡封存的纸条。

打开后只看一眼,武青璇面色微变,“他们不是延亲王密使,而应该是青莲教的人。”

卫韬接过纸条,慢慢读出几个关键字眼,“京北梅山,云虹、烈山。”

“青莲教的人竟然也在找他们?”

他陷入思索,片刻后抬起头来,“守株待兔已经有了结果,这里不能再呆了,必须马上离开。”

“还有,京北梅山在什么位置?”

武青璇辨认一下方向,抬手指向远方,“大致就在那个位置,如果不是天色阴沉、风雪交加,道子在这里应该就能隐约看到梅山的轮廓。”

天色渐暗,风雪依旧没有停歇。

数道身影在荒野中飞快穿行。

雪花落在身上,很快浸透外面罩着的白袍,将里面的衣衫也随之打湿。

寒气将他们的身体紧紧包裹,即便是催发气血都无法完全阻挡,一点点抽走了体内的暖意,时间长了就连动作都变得僵硬麻木起来。

但即便如此,他们还是没有找寻地方暂避休息,就连行进速度都没有降低,一直顶着风雪向北疾行。

直至看到视线尽头那片朦胧的阴影,就仿佛是一头俯卧在大地之上的巨兽,在暴风雪中埋头酣睡。

领头的白袍男子抬起右手。

整个队伍随着他的动作骤然停下脚步,所有人动作整齐划一,就连相对位置都没有一丝一毫的偏差。

哗啦啦……

一阵大风呼啸而过,卷起了大片冰晶雪花,重重打在他的脸上,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

身后一人靠近过来,顶着风雪开口说道,“大人,前面的灰影就是梅山。”

“长老让我们在梅山找两个人。”

白袍男子重重呼出一口白气,注视着远处的山影,面露为难表情,“原以为梅山只是个小石坡,没想到竟然是这么大的一片石山。

虽然看上去山势平缓,也不算高,但如此大的一片区域,在里面找人简直就如同是海底捞针,就凭我们这几支队伍又要找到什么时候。”

停顿一下,他又问道,“派去卫城传讯的瞎子有消息没有?”

队伍中一道女子声音响起,“还没有,应该不会那么快。”

“算了,不等他了,我们出发。”

随着白袍男子一声低喝,身后几人同时起身,向着远处的那团阴影疾驰而去。

刚刚向前迈出一步。

处在队伍末尾的男子身体忽然一颤,随后便软软倒地没了声息。

其余六人猛地停下脚步,眼神表情惊疑不定。

他们根本没有看到敌人的踪迹,但一名同伴毫无征兆地丢掉性命也是不争的事实。

能够看到的敌人并不可怕,真正的恐惧来源于未知。

刚刚发生的一幕让他们浑身发寒,头皮发麻,因为谁也不知道下一个死去的人是谁,又会是什么一种死法。

白袍男子陡然一声低喝,“青莲六合,结阵旋杀!”

陡然罡风呼啸,搅碎风雪,刹那间便清理出大片空地,露出荒野本身的颜色。

“收!”白袍男子又是一声厉喝。

六人屏息静立,打量着周围被削去整整一层的灰黄地面。

“这种无差别的攻击下,除了天人化生的武道宗师,即便是再擅长隐匿身形的敌人也要被逼迫现出身形。”

白袍男子环视一周,目光中的疑惑非但没有减轻,反而变得越发浓郁起来。

“敌人以快到极点的速度,在我们结阵出手的瞬间躲过了攻击?”

“还是说,之前杀人的并不是人,而是教典中提到的降世妖魔!?”

第二个念头刚刚闪过,白袍男子忽然面色大变,转头朝着一侧看去。

噗通一声闷响。

又一人应声倒地,没了声息。

“五方阵,围杀!”他猛地咬牙,声音如同脚边的石头般冷硬无情。

其余四人无声变换位置,但就在身影闪动的瞬间,又有人身体一颤,同样软软倒地不起。

白袍男子沉默转身,在几乎能够凝水成冰的目光中,队伍内唯一的女子停止了呼吸。

在她的眉心,不知何时多出一只细小的孔洞,鲜血刚刚溢出便被冻结,又当即被雪花笼罩覆盖。

五方阵还未开始就已经被破。

寒风呼啸,雪花纷飞。

周围一片漆黑。

白袍男子激灵灵一个寒颤,几乎将下唇咬穿,“四象阵,守御!”

话音刚刚落下,整个荒野便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白袍男子呆呆站在那里,仿佛变成了一尊没有思想的冰雕。

时间一点点过去。

他忽然长叹一声,丢掉了手中兵刃。

语气绝望道,“本人认栽,阁下要杀要剐悉随尊便,但能否现出真身让我等一观,也好让我死的清楚明白。”

悄无声息间,一道头戴斗笠,身披蓑衣的身影穿过风雪,缓缓自黑暗深处走出。

“瞎子!?”

白袍男子猛地瞪大眼睛,下一刻却苦笑叹息,“看来瞎子也是死于阁下之手。”

“只是我有一事不明,前辈修为高深莫测,为何非要与吾等几个过不去?”

感觉到对面时如不动顽石,时而又如汪洋大海般的气息,白袍男子本就恐惧绝望的心更是沉到谷底。

“我有几个问题,如果你能给出满意的答复,就不用像他们一样变成地上的尸体。

但如果不说的话,你绝对会羡慕其他几人能够速死……”

卫韬话说一半,忽然闭口不言。

转头朝着一侧看去。

悄无声息间,白袍男子捂住胸口,瘫坐在了冰冷的雪地。

“我没说不回答,而且你都还没有发问,为什么就要对我出手?”

他口中鲜血溢出,眼神充满不解。

“因为我用不到你了。”

卫韬叹了口气,“在这种荒郊野地,竟然都能遇到一位青莲宗师,当真是令人感到无比欣喜。”

“青莲宗师?”

白袍男子艰难转头,朝着同一方向望去,“是年长老,是年长老她老人家到了!”

就在此时,狂风呼啸而至。

他看到了那道高冠博服的身影。

她白衣飘飞、脚踏青莲,穿透黑暗款款而来。

无数雪花仿佛拥有了生命和灵性,在她的身侧旋转飞舞。

还有丝丝缕缕的朦胧雾气,萦绕在前后左右,将那袭朴素的白衣衬托得分外圣洁。

“年长老,救命,救命!”

陡然间,白袍男子爆发出强烈的求生欲望,就连已经开始冰冷的身体,都多出了几分热气与活力。

倏忽间。

一道黑红交织,隐含淡金的光芒划破夜空。

内里一道狰狞恐怖身影骤然显形。

“大劫在遇、天地皆暗,妖魔降世,日月无光。”

在这道光芒出现的那一刻。

白袍男子心神莫名飘飞,闪过教内典籍描述的一句话。

如果说年长老的到来似流水,如月光……

那么在这道黑红淡金光芒包裹的狰狞身躯面前,月光流水陡然间就变得明灭不定、岌岌可危。

此时此刻,白袍男子死死盯着发生在夜幕风雪中的碰撞,整个人仿佛被钉在地上,就连动一根手指都困难无比。

刹那之间,他心中闪过了不知道多少念头。

直至一只利爪闪电般击出,震碎了漫天风雪,才将他从莫名出神的状态中猛然拉回。

妖魔探爪,撕裂黑暗,将不知道多少雪花吞噬进去,再也不见踪影

然后没入到那朵急速绽放的青玉莲台正中,竟然没有传出任何声息。

莲台陡然间凝固下来,由极动瞬间化为极静,

噗通!!!

一声闷响就在身侧**开,还溅起了大蓬雪花。

白袍男子动作僵硬,目光缓缓下移,便看到一张本应该美丽雍容的面孔,此时却涂满鲜血,状若厉鬼。

“救,救我……”她甫一开口,又是大股鲜血自口中溢出。

“你是年长老,在喊我救命?”

心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忽然裂开,白袍男子蓦地笑了。

“长老不是天人化生的宗师之境么,这些时日高高在上,不仅从未拿正眼看过属下,甚至还要随意打骂责罚,此时竟然也不是那降世妖魔的对手?”

说话间,他强忍胸前剧痛,噗通一声跪伏下去,以头触地叩头不止。

“小人以前都拜错了,自今时今日起,不会再信妖教青莲,唯望能成为妖神麾下走狗,便是成为大王口中血食,也心甘情愿,绝不后悔!”

卫韬看都没看白袍男子一眼,慢慢来到年长老身边,卡住她的脖颈将人拎了起来。

看着那双充满惊恐的眼睛,他疑惑说道,“我很想知道,为什么在你们青莲教里面,会有这么多看上去威势赫赫,动起手来却只是个花架子的武道宗师。”

“还有,你们在雪夜赶来城北梅山,应该都和定玄派两位道子有关,难道在他们身上隐藏着什么值钱的秘密?”

“第三个问题,除了你这位中看不中用的宗师外,青莲教在京城周边还有什么大人物存在,他们又都是怎样的实力层次,只要你能毫无保留尽数告知,我就会饶你不死。”

卫韬一边说着,意识深处忽然传来叮的一声轻响,眼神顿时变得更加柔和。

年长老拼命挣扎,却无济于事。

在击碎打破她的防御之后,丝丝缕缕的猩红触丝破体而入,完全控制住了她的身体。

卫韬并不着急,等待着她的回复。

但仅仅过了数个呼吸,却发现她的状态似乎有些不太对劲。

年长老死了。

生命气息急剧衰落,刹那间便跨过了鬼门关,根本没有给他留下任何施救的空间。

卫韬不由得微微一怔,最后发现问题似乎出现在幽玄诡丝身上。

他想起太玄山乱石岗一战,他通过幽玄诡丝刺入嵇狩体内恢复元气,好像也遇到了相同的情况。

到底是什么原因,卫韬没有继续深思,因为还剩下一个白袍男子已经到了生死边缘,再过得片刻也要变成一具尸体。

几粒疗伤丹药喂下,却丝毫不见效果。

卫韬心中动念,死马当成活马医,伸手按住了白袍男子胸前的伤口。

猩红触丝透体而出,又寻隙而入,很快消失得无影无踪。

时间一点点过去。

白袍男子趴伏雪地一动不动,身体还在微微颤抖。

卫韬沉默不语,安静等待。

悄无声息间,状态栏浮现眼前。

一个月时间过去,金币终于又有了自然增长,重新变回了一枚。

他一个个功法看过去,最终还是落在玄武真解七宿篇的界面。

名称:七宿篇。

进度:一百一十。

状态:破限一段。

境界:双宿合击。

描述:与其他功法相互印证,此功法出现变化提升。

“如果将一枚金币投注上去,就会达到破限二段高度,境界也会从双宿合击提升至三宿合击,叠加阴极秘法之后,当能达到十七次震**合击的层次。”

“这种情况下再与宫苑交锋,十七合击对上她的阴极阳生……”

卫韬闭上眼睛,回想起那只突破血网,白骨森森的手臂,默然许久后缓缓呼出一口浊气。

“如果只是我一个人,宫苑也没有因为判断失误身受重创,处于全盛姿态的话,怕是也难以与她的阴极阳生杀招为敌。”

忽然,地上的白袍男子一动。

卫韬收敛思绪,低头看去。

便见到他翻身而起,再次跪伏于地,“小人宇文殇,参见大王!”

他小心翼翼抬起头来,目光中除了狂热,还是狂热。

“仙人抚我胸,结发受长生,大王神仙手段,救下小人性命,小人非粉身碎骨无以为报!”

“大王听着不太顺畅,你可以换一种称呼。”

卫韬缓缓呼出一口浊气,对于这个结果显然也有些意外。

青莲宗师死了,这个连玄感都不是的青莲教徒,竟然被他救活了。

而且还像是变了个人一般,和之前完全是截然不同的两种表现。

沉默思索片刻,卫韬缓缓开口说道,“刚才我的问题,既然她死了,那么就由你来回答。

还有,既然你是青莲教的人,也可以和我讲一讲你们的组织,我对此也很有兴趣。”

时间一点点过去。

终于,宇文殇停止了讲述。

“你知道的东西,也不算多啊。”

卫韬眺望着远处影影绰绰的梅山,“说实话,除了关于青莲左使和苏苘圣女就在此地,并且和延亲王有所联系的消息外,其他的回答都让人有些失望。”

“回主上的话,属下非是妖教的高层人员,因此知道的东西,也只有这么多了。”

“原来是这样。”

卫韬沉默思索片刻,转身朝着远离梅山的方向走去,“不是高层就努力成为妖教高层,如此就能知道更多有用的信息。”

“主上所言甚是,属下定然加倍努力,不负主上重托!”

一个时辰后,两人来到京城东郊的一座庄园。

卫韬没有选择继续前往梅山。

一来宇文殇也不知道,他们要寻找两个定玄道子到底有什么目的。

第二个原因,自然是因为梅山占地面积颇广,在这种黑暗雪夜想要找到两个人绝非易事,倒不如来到这座庄园,见一见所谓的青莲圣女,究竟又是个怎样的女子。

卫韬远远望着里面若隐若现的灯火,“你确定青莲左使和圣女就这里?”

宇文殇道,“回主上,属下可以确定姓苏的女人一直住在这里,至于左使闻衍,大部分时间都不知所踪,只是有时候会出现在庄园之中。”

“你就在此地不动,我去去就来。”

话音落下,卫韬已然不在原地。

宇文殇向后退出几步,将自己藏得更加隐蔽,一动不动沉默等待。

不远处的阴影,卫韬暗中观察许久,才悄无声息离开,潜入到了庄园之中。

庄园深处,一座水中凉亭。

端坐着一位淡青衣裙的美丽女子。

在满天飞雪环绕下,她就犹如水中青莲、濯而不妖,给人一种清丽淡雅的纯洁美感。

此时此刻,女子秀眉轻蹙,看着面前黑白胶着的棋盘不语。

在她对面,延亲王世子武青隆微笑不语。

他的注意力早已不在棋盘之上,也不在亭外风雪之中,而只在对面精致到几乎找不出瑕疵的美丽女子。

亭外池边,还有一个灰衣老者气息内敛,肃立不动。

虽然就站在纷纷扬扬的雪中,两人浑身上下却依旧干燥,不见一处湿痕。

老者眼眸半开半阖,似乎已经睡着过去,只是不时从眸子里闪过一道精光,警惕关注着周围的环境。

“苏姑娘想好了吗,继续耽误下去的话,雪可是越来越大了。”

武青隆温和说道,“不过到时候我们也可以去暖房中继续秉烛手谈,再沏上一壶香茗,或是烫一壶美酒,配几碟小菜,观雪对弈,品茗饮酒,也算闲适自在。”

苏苘眨眨眼睛,白了武青隆一眼,面上浮现出小女孩般的纯真笑容,“世子说的我都动心了,不过还是要把这步棋走完再说。”

武青隆低头看一眼棋局,微笑着道,“确定就下在这里?苏姑娘一旦落子,可是不能再悔棋的。”

苏苘纤细如玉的手指顿住棋盘之上,想了一下后重重点头,“就下在这里,我倒要看看世子殿下后面要怎样屠掉我的大龙。”

她黛眉轻蹙、吐气如兰。

便要将那颗棋子轻轻落下。

就在此时,亭外风雪忽地一凝。

灰衣老者猛地睁开眼睛,眸子里闪过森寒光芒。

他身形一动,却又将刚刚抬起的脚步收了回来,表情眼神阴沉到了极点,死死盯住毫无征兆出现在池间亭中的那道颀长身影。

那人就站在世子殿下和苏姑娘身侧,似乎和他们一起,饶有兴致看着已经快要到了结束的棋局。

灰衣老者身体紧绷,心中刹那间闪过数个念头,终究是有些投鼠忌器,钉子一般立在池边不敢稍动。

那颗棋子终究没有落得下去。

苏苘微微抬高手指,转头看了一眼,笑意盈盈说道,“观棋不语真君子,公子旁观吾等对弈,看来也是个喜欢下棋的文人雅士。”

“你姓苏,身份是青莲圣女?”

苏苘微微一怔,笑容变得愈发浓郁,“公子在胡说些什么,如此冤枉小女子,可不是君子所为。”

卫韬沉默少顷,目光落在她的腰间,看到一枚作为配饰的青玉莲台。

下一刻,他面露温和笑容,“不用姑娘作答,我已经有了答案。

还有,君子动口不动手,所以我不是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