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打房檐,噼啪作响。密集水声连成一片,仿佛构成了一曲欢闹的乐章。
倪灀依旧坐在廊下,只是从原本的木凳,换成了一张更加舒适的躺椅。
婀娜高挑的身姿贴合椅背,勾勒出一道完美无瑕的曼妙曲线。
她已经放下了那部龟蛇交盘,半闭着眼睛默默养神。
素手隐于袍袖,缓缓摩挲着一枚色泽碧绿的精致项链。
这便是商凝妃用来压制玄感妄念的秘宝。
他将商凝妃打死后,又在荒野道旁随手将此物送给了她。
这十几天来,倪灀不时会将它拿出来欣赏把玩。
却是从来没有将项链戴在身上。
毕竟这是商凝妃的东西,她戴着若是被外人看到,那便是不打自招,直接坐实了灵明山道子的失踪,和他们两人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当然,还有很重要的一点原因。
倪灀并没有对卫韬提起。
其实这件灵明山的宝物对她并无用处,甚至还会产生相反的不好效果。
只是她当时接过项链,若要再说些其他话,岂不是拂了他的一片好心。
拈起一枚参片吃了,倪灀换了个更加舒服的姿势,思绪悄然飘飞。
当初还在山门的时候,老师专门对她强调过,玄感之境首重体悟,若是只想靠着压低,甚至是隔绝妄念辅助修行,便算是落了下乘。
日后即便成就宗师,也远远称不上圆满,而是有着不同程度的缺憾。
不过老师还说过,单靠个人之力,想要安然度过玄感确实困难重重,也确实需要功法以及外物的辅助。
其中使用比较多的办法便是转移,既让自身不间断承受妄念,能够从中鉴别寻找切合自身的玄念真意,却又不至于压力太重崩断心弦。
当然类似的功法,以及外物,都是各大宗派隐藏至深的秘密,绝不会轻易示于人前。
好比她手中的碧玉项链,所起到的作用应该就是转移部分无用的繁杂妄念,又能将佩戴之人更容易体悟感知与灵明山功法相关的玄念,达到事半功倍的修行效果。
但于她而言,身为元一弟子,却去聆听感知关于灵明九变的玄念,绝对是在给自己增加麻烦。
他一片好意送出此物,应该是不知道其中的门道。
还需要找个时间和他讲清,免得他将来懵懵懂懂,在这上面不明不白吃个大亏。
忽然,咔嚓一声轻响。
打断了倪灀的遐思。
前院的门被直接推开了。
一个头戴斗笠、披着蓑衣的身影慢慢走了进来。
他脚步不停,直接进了内院。
倪灀便在此时睁开眼睛。
手中项链悄无声息滑入袖筒,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道身影抬起斗笠,露出一张清颧老者面孔。
倪灀转头看去,眸子里倏然闪过一道波光。
她从躺椅上站起,站在廊下躬身一礼。
“元一弟子倪灀,见过席长老。”
老者面露意外表情,眼底最深处悄然泛起一丝漠然冰冷。
然后却迅速换成温和笑容,“老夫前来找寻黄少卿,没想到却在这里见到了倪灀道子。”
倪灀道,“席长老来的却是不巧,巡礼司的人就在昨夜全部撤离,晚辈也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说到此处,她又微笑问道,“怎么不见商师姐和刘师弟,席长老没有和他们一起么?”
席长老道,“老夫来此寻找巡礼司,便是和此事有关,需要通过他们的情报网络,帮忙寻找催促一下本门两位道子。
让他们抓紧时间赶来太玄山,不要再四处游历访友,浪费更多时间。”
“原本看到长老到此,晚辈还以为能和商师姐见上一面,提前领教一下她的灵明九变。
却是没想到凝妃道子寄情于山水之间,到了现在还未赶来。”
倪灀慢慢说着,失望之情溢于言表。
席长老淡淡笑道,“倪道子不必着急,待到教门大比开始之后,有的是机会让你领教凝妃的实力。
只怕到了那个时候,你又会心生懊悔,不愿面对本门凝妃道子的九变真意。”
“晚辈认定的事情,就从来没有后悔。”
倪灀沉默片刻,低低叹息,“也只能如此了,晚辈刚才这样说,其实也是有些担忧。
毕竟在上一次教门大比的时候,商师姐力克紫霄宗元师兄、无极宫赵师姐等人。
如今四年时间过去,谁也不知道他们为商师姐准备了怎样的杀招,就怕商师姐甚至过不了这几关,也就无法站到晚辈的面前。”
“至于钏隐道子,本就是晚辈的手下败将,倒是不足为虑,我也根本没有将他放在心上。”
席长老收敛笑容,语气转冷,“倪道子倒是好大的口气,难道你就没有想过,自己是不是会出现什么意外,甚至无法去到太玄山上?”
倪灀垂下眼睛,似笑非笑慢慢说道,“怎么,席长老眼看着此地无人,便想要暗中出手,将晚辈打落尘埃么?”
两人谁都没有再说话。
唯有淅淅沥沥的雨声,环绕整个府宅。
席长老眉头皱起,两道目光有如实质,须臾不离廊下那道修长高挑身影左右。
负于身后的双手缓缓握拳,片刻后又一点点松开。
他在思考,也有些犹豫。
如果这里真的只有倪灀一人,确实是个相当好的机会。
毕竟从四十年前开始,灵明山和元一道便积怨甚深,若是能在此地将元一道子秘密打死,对整个山门都是一件好事。
只是他也不敢确定,摆在眼前的到底是一个机会,还是被人提前挖好的陷阱。
虽然元一道明岚长老等人已经到了太玄山下,这里应该就只有她自己,最多再加上一个随身的扈从而已。
但谁知道此处是否还隐藏着其他元一高手,就等着他忍耐不住悍然出手。
还有很重要的一点,那便是这位元一道子的真正实力,如今又到了一个怎样的层次。
教门七宗,能被选定成为道子的人,每一个都有着可以成就宗师的潜力资质,他身为灵明长老,对此一直都知之甚深,更是知道教门道子堪称可怕的修行能力。
而能够被宁道主亲口说出百年来最强的元一道子,绝对不是易于之子。
所以说,真要是动起手来,生死相搏,他也不敢保证就能将人直接打死。
“席长老想好了么?”
倪灀抬起头来,语气平静,表情安宁,“到底要不要趁此良机将晚辈杀掉,长老最好还是要快一些定下决心。
不然等下我的同伴回来,你或许就没有了动手的机会。”
说到此处,她忽然一声叹息,“我那位同伴啊,性子似乎比我还要直来直去。
我都有些担心,若是让他看到长老欺压晚辈,说不定便会不管不顾,就要将你当场打死。”
席长老心念转动,思虑许久。
负于身后的双手终究是完全松开。
他面露笑容,缓缓摇了摇头,“倪道子说的什么胡话,教门七宗同气连枝、共为一体,老夫身为长辈,又怎么可能会对你出手。”
“既然黄少卿不在此处,那老夫就不再打扰倪道子清修。
待到登临太玄山上,我再带本门凝妃和钏隐两位弟子,前来讨教元一道的高招。”
倪灀躬身一礼,“席前辈慢走,还要劳烦前辈,代晚辈向凝妃师姐问好。”
“好说,倪道子的话,老夫一定带到。”
席长老深深看了她一眼,当即转身离开。
身后忽然传来倪灀的声音,“前辈刚刚打开了院门,走时不要忘了将门关好。”
席长老脚步一顿,随后再次加速,没有再做一丝一毫的停留。
…………
…………
………………
镇外石丘,风急雨骤。
夜枭手按剑柄,斩玉不断轻鸣。
阎护法则踏步向前,疯狂大笑。
“夜枭你负伤未愈,便在此稍等片刻。”
“看老夫为你报仇雪恨!”
目光透过雨幕,他看到了那道迎面而来的身影。
阎护法心中一动,果然如夜枭所言,对方就是个年方弱冠的年轻人。
那么,也就排除了鬼手苍愁的身份。
所以说,就真的如他之前推断的那样,此人应该便是鬼手苍愁收入门下的弟子,也算是巡礼司着重培养的年轻一代好手。
再加上其体内的幽玄诡丝,当可以将人拿下,献给即将到来的圣教乔长老。
如此绝对是大功一件,或许还能让他再进一步,得到坐上其中一座九品莲台的机会。
九品莲台一共四座。
青红紫玄,道法自然。
而不管是青玉、红玉、紫玉,还是玄玉,俱都是教内秘宝。
可以大幅隔绝,甚至是完全截断玄感妄念。
让玄感武者能够安心修行,步步高升。
据传就连教内乔长老,也就是他们将要迎接的这位大人,便是在紫玉莲台的护持下,静坐闭关成就宗师。
就在不久前,他也算是得此机缘,就算是只在莲台之上短暂呆过一段时间,也顿感心思通明,精神透彻。
比之以往受到妄念影响的痛苦,简直可以称得上是神仙般的体验。
如果他也能像乔长老一样,直接长时间在莲台内闭关,甚至不是不可能再进一步,得以窥见宗师之上到底是何等美妙的境界。
虽说他也了解些许教内秘闻,知道若能忍受妄念之苦,便不要轻易坐上莲台。
如此就算是步入宗师,也是根基不稳,不算完全。
但现在的情况却是,他踏入玄感境界并不算太长时间,便已然无法忍受自身妄念。
只要能将其隔绝,只要能踏入宗师,哪怕只是个瘸了腿的花架子,那也比如今好过千倍万倍,让人甘之如饴。
阎护法念头电转,再看迎面而来的卫韬,顿时感觉一股热浪自心底升起,犹如熊熊烈焰,瞬间便笼罩了整个心房。
不过纵然再热切期盼,他出手却是毫不留情。
没有哪怕一丝一毫的大意轻敌。
而是将料敌从宽、御敌从严做到了极致。
脑海中迅速闪过巡礼司鬼手苍愁的主要情报,及其最强杀招。
再结合夜枭昨夜详细描述所言。
在电光火石间定下了对敌之策。
誓要在最短时间内爆发出最强战力,将这个巡礼司培养出来的年轻高手正面碾压。
轰!!!
阎护法飞身而出,体型急速膨胀。
周身筋肉仿佛道道钢筋,胡乱纠缠连接在一起。
刹那间便从普通人的身高,暴涨至超过三米。
直至达到三米五的高度,才堪堪停止下来。
人在半途,阎护法重重吐息,一道青气聚而不散,蜿蜒环绕身体。
就如同是一条拥有了自己生命的青龙,在雨中灵动飞翔,却又丝毫不离那尊庞然狰狞身躯左右。
在两道身影即将接触碰撞的前一刻,阎护法陡然一声断喝,身形在三米五的基础上竟然再次暴涨,瞬间达到超过四米的程度。
他內腑声如雷动,带动筋骨血肉齐鸣。
就在这萧瑟雨幕下的荒野,陡然炸开一曲震人心魄的浩大恢弘乐章。
与此同时,那道绕体而行的青色长龙,也在这一刻变得愈发凝练灵动。
甚至以这道青气为中心,引动大片水幕聚集。
青气水幕翻滚交错,仿若鳞甲分明,栩栩如生。
更是将蜿蜒游动的形象展现得惟妙惟肖,如同雨中翱翔的真龙。
“青莲秘法,云龙杀!”
这是阎护法修行最久,下苦功最多的杀招,便在此刻毫无保留全力使出。
随着他双掌向前推出,青色长龙摆动身躯,呼啸而出,闪电般便已经来到卫韬身前。
轰!
刹那间雷声阵阵,水雾爆开。
化作道道水箭,朝着四面八方急速飙飞。
中间还夹杂着道道长吟,就在荒野深处震颤轰鸣。
听之真就犹如青龙戏水,龙吟阵阵。
这一幕场景就此定格。
仿佛是一幅将玄奇瑰丽的画面,映入所有人的眼帘。
让后面几个青莲教众看得目瞪口呆,精神意志尽皆被夺,完全说不出话来。
就连藏剑阁剑客夜枭,同样面露震惊表情。
她还是第一次见到阎护法出手。
以前只知道他是晋入玄感境界的武者,却是不知其人竟然拥有如此恐怖的实力层次。
练脏、玄感,虽只是一个境界的差距,但真要是落在正面对决的实战上面,当真便是高出一线,那就高得没了边。
怪不得是阎护法作为首领,统御他们这几个人组成的小队。
别的不说,单凭他这一手青莲秘法云龙杀,其他人便无可抵挡,完全不是对手。
就算是她,面对着青气长龙的狂暴攻击,怕是纵然黯夜七杀剑式全出,才能勉强将其斩灭。
但七剑全出,她也就掀开了所有底牌,甚至是身受反噬重伤,失去了再战之力。
而阎护法被斩灭青色长龙,却只不过是损失了部分元气而已。
剩下的力量绝对可以将她轻松虐杀,简直不费吹灰之力。
这就是练脏与玄感的巨大差距么?
如果她也能达到灵肉交融、性命交修的练脏圆满层次,再推开那扇尽显神秘的大门,又该会见到怎样的剑道瑰丽景象?
夜枭盯着前方,心神摇曳,难以自己。
轰隆!!!
陡然间巨响再起。
阎护法进步踏地,双掌平推,庞大狰狞的身躯猛然定在原地。
一个呼吸,两个呼吸……
高过四米的庞然身躯牢牢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仿佛变成了一尊狰狞恐怖的雕塑。
“护法神威,一招制敌!”
“阎大哥功力又有进境,当真可喜可贺!”
“云龙入水,青龙降生,护法这一式云龙杀,实在是令属下惊讶赞叹!”
直到此时,几个青莲教徒才猛地回过神来。
在这个空寂无人的荒野,他们无法压制,也无须压制心中的激**情绪,不由自主出言感叹。
“别动!”
“都别动!”
忽然,夜枭一声低喝,陡然将所有声音盖压。
她面色无比沉凝,死死盯着依旧一动不动的阎护法背影。
目光中除了疑惑不解,隐隐还有丝丝缕缕的惊恐,正在从眼底最深处迅速泛起。
“夜枭大人,你怎么了?”
“为什么不让我们动?”
一个青莲教众缓缓靠近,开口问道。
他的声音从一开始的轻松自如,到后面却迅速变得有些发虚,乃至于开始颤抖。
与此同时,其他人也看出不妥。
面色从刚才的慷慨激昂,迅速变得充满疑惑。
阎护法他,保持一个姿势一直不动。
从开始定在那里,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将近十个呼吸。
时间也未免太长了一些。
“阎大哥?”
距离最近的那人试探着叫了一声。
他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阎大哥!?”
不由得提高声音,又唤了一声。
“别叫了……”
夜枭喃喃自语,死死握住剑柄,下意识地向后退出一步。
“你在说什么?”那名青莲教众转头看了一眼。
“快逃!!!”
她声音嘶哑,浑身颤抖。
毫不犹豫转身便走。
其他人心思散乱,还呆呆站在那里不动。
忽然,咔嚓一声轻响。
紧接着,咔嚓咔嚓声音连成一片。
几个青莲教众猛地眯起眼睛。
目光须臾不离阎护法的背影。
在数道目光的注视下。
那道高大狰狞的身躯,陡然间化作无数碎块,噼里啪啦掉落下来。
溅起蓬蓬水花,又迅速将大片地面染成暗红颜色。
唰!
大团猩红丝线乱舞,刹那间却又消失无踪。
咕咚!
几个青莲教徒齐齐吞咽口水,一时间心乱如麻。
想要转身逃走,却又两股战战、浑身发软,几乎无法动弹。
但在他们充满惊恐的目光之中,却又不见了刚才那道携风带雨而来的身影。
不知道那人如今到底身在何方,会在什么时候对他们发起攻击,让他们也变成散落满地的碎尸。
他们的担心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
便随着几声闷响,全部化作虚无。
一切都被黑暗笼罩,失去了所有的光芒和色彩。
卫韬站在几具尸体中间,转头朝着某个方向望去。
目光穿透茫茫风雨,迅速捕捉锁定住了那道正在发力狂奔的身影。
夜枭拼命逃走。
不敢向后面再看上一眼,更没有一时一刻的停留。
她实在是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也完全想不明白。
为什么只是隔了一夜时间,那个家伙就变得如此恐怖。
和昨夜和她交手时的感觉,简直就是判若两人。
阎护法绝对比她要强,竟然就死得毫无声息,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恐怖诡异。
直到她最后扭头逃走,也只知道阎护法的生命气息正在迅速消失,却根本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明明是阎护法全力施展青莲秘法云龙杀,就要将那人碾压才对,但局面的发展却完全出乎了预料。
她完全没有看到那人出手,阎护法就已经钉在原地不动,直至生命气息陡然下降,刹那间就已经到了生死边缘。
最大的恐惧,来源于未知。
至少对她来说便是如此。
哪怕阎护法是与那人正面对决,剧烈对撞后再不敌身亡,也不会让她如此恐惧,以至于完全乱了方寸。
啪啪啪!
夜枭不顾伤势未愈,拼尽全力朝着小镇逃去。
每一次落地,便会溅起大片水花,遮挡住了她并不高大的身躯。
忽然,后颈上莫名有些发痒。
就像是散落的发丝在那里轻拂。
下一刻,不光是脖颈,就连其他地方也莫名发痒。
和后颈的感觉几乎一模一样。
“这种感觉!?”
夜枭悚然而惊,心脏骤然收缩。
如同被一只冰冷的大手攥住,再猛地向内握紧。
“黯夜七杀,第一式!”
夜枭凄厉尖啸,掌中长剑倏然消失不见。
刹那间寒意大作,漫天剑光飞舞。
随后所有的剑光突然消失不见。
夜枭反手握剑,怔怔地看着数步外默立不动的那道身影。
仿佛刚才在她感知中狂暴而起,淹没了剑光的密集猩红触丝,根本就未曾出现,只是一场幻觉而已。
“确实是非常高明的剑法,你带给我的惊喜,还要超过刚才那个莽夫。”
卫韬低低叹息,缓缓响起踏出一步。
“黯夜七杀,第四式!”
夜枭心中警兆陡生,根本不敢停歇,当即便又是一剑刺出。
卫韬瞳孔微缩,目光不去看眼花缭乱的剑光,只落在她还有些行动不便的肩上。
夜枭出剑速度极快,右手带起一道残影,顷刻间便已经划破雨幕,斩出一道璀璨光芒。
咔嚓!
一剑刺出,夜枭却是面色大变。
握剑的手毫无征兆落入另外一只灼热掌心,让她无法将第四式完整施展出来。
体内气血涌动激**,心中剑意反噬,夜枭顿时如遭雷击,大团鲜血从口中涌出。
嘭的一声闷响。
她胸前挨了一掌,身体腾空而起,平摔在了满是泥水的地上。
就连斩玉剑都被轻轻夺去,落入到了那人手中。
夜枭艰难抬起头来。
眼神满是绝望恐惧,看着卫韬缓缓靠近,站在了她的身前。
“剑是好剑,不过人就差了点。”
他仔细观察着手中长剑。
眼中密集猩红丝线迅速向瞳孔中心汇集,最终隐去不见。
“我不是单单说你,还有刚才那几个人,实力层次也是稀松,根本就没能让我好好拉伸活动一下筋骨。
也就是最开始出手的壮汉,能让我小试牛刀,稍微验证了一下新修习秘法的威力。”
他随手将斩玉插在地上,“你们都是青莲教的人,却出现在教门大比的地点,这其中究竟有什么阴谋,我希望你能如实道出,也算是弃暗投明,给自己留下一条活路……”
夜枭捂住胸口,口鼻间鲜血直流。
她沉默片刻,却是露出一丝冷笑,“你这个妖魔,有种就杀了我。”
卫韬低头俯瞰,“不说是吗,我或许也不会杀你,却会将你四肢打断,再将修为废掉。
然后把你送到巡礼司内,你想一想,那帮经验丰富的家伙,又会对你做出怎样的事情?”
夜枭面色大变,呆呆看着身前男子,似是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一个字都没能说得出来。
卫韬叹口气,语气愈发温和,“告诉我,你们在做什么,还有谁来到了这里,我保证不会出手杀你,相反还会保护你的安全。
毕竟生命只有一次,你苦修剑法,尚未领略更高层次的剑道境界,就忍心让自己在烂泥地里变成一具尸体?”
夜枭闭上眼睛,两行泪水无声滑落。
她努力平复着呼吸,“我们得到的命令便是赶来太玄山,然后潜伏下来等待下一步的命令。”
“就这些?”
卫韬问道,“等待谁的命令?”
“阎护法说是乔长老。”
夜枭露出一丝苦笑,“至于更详细的情况,就只有阎护法一个人知道。”
“阎护法,他人又在哪里?”
“阎护法……”她下意识转头,朝着后面看了一眼,“阎护法已经被你打死了。”
卫韬沉默片刻,又开口问道,“乔长老长什么模样,修为境界如何?”
她无意识地摇着头,“我,我不知道。”
“你的回答让我很不满意。”
卫韬笑容渐渐转冷,“真的不知道么,再仔细想一想,总会有收获的。”
夜枭看着他的表情,激灵灵打了个寒颤,“我才刚刚加入他们不久,又一直跟着阎护法做事,其他是的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了!”
卫韬思索片刻,“那么关于藏剑阁,你总该不会一问三不知了吧。”
听闻此言,夜枭表情却恢复平静。
她挣扎着坐直身体,低低叹了口气,“我不能说。”
“不能说?”
他微微皱眉,“你给了我一个出乎预料的回答。”
“我不能背叛剑阁。”
夜枭缓缓说着,语气沙哑虚弱。
毫无血色的脸上却露出些许笑容。
眼神绝望,又带着几分解脱。
轰!
卫韬骤然暴起,一掌向下按出。
大量幽玄诡丝自掌心射出,朝着她的身体涌去。
但就在这一刻。
陡然一道森寒气息划破虚空。
就如同在灰暗的荒野地表,掠过一道唯有极北严冬才会出现的寒风。
森寒气息来得快,去得更快。
刹那间便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卫韬面色沉凝,沉默注视着夜枭残破的尸体。
目光落在她的腹部,就在大概丹田的位置,破开了一个前后通透的大洞,让她断绝了所有的生机。
刚才那道森寒气息,就是从这里向外飞出。
连他都没能及时作出应对。
卫韬移开目光,看向掌心。
那里被破开了一道伤口,鲜血滴滴答答,还在顺着手指淌落。
“藏剑阁,莫非这就是她所藏的最后一剑?”
“不过从锋芒来看,这道剑气绝对要比她本人施展的强上不少。”
他将斩玉剑入鞘,表情若有所思。
莫名想起红灯会的金长老。
在金无伤体内,便被定玄宫苑注入了一道真劲。
只要敢爆发实力,就会破坏五脏六腑,将人瞬间置于生死轮转的边缘。
但是,真劲是真劲,和剑气却又有着本质的不同。
能破开他的防御,在手上留下一道伤口,这道剑气的锋芒绝对可见一斑。
但它就能驻留在她的体内,当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完全出乎了卫韬的预料。
迅速处理完尸体,他当即朝着小镇赶去。
出来前在酒肆定下的饭菜应该已经备好,回去后便可以直接取了就走,也算是没有耽误太长时间。
“青莲教,乔长老。”
刚刚获取到的情报在脑海盘旋,卫韬思虑许久,决定不能再这座镇子继续停留,还是要抓紧时间与山门其他人汇合,仔细商议之后再做打算。
如此才能有备无患,未雨绸缪。
不知不觉间,雨越发的大了。
将地面冲刷出道道沟壑,污浊泥水横流。
镇外另外一侧的荒野。
某个头戴斗笠,披着蓑衣的身影在雨中疾行。
席长老速度极快,每一步向前迈出,都跨过十数米距离,而且身法精巧灵动,给人带来一种几欲乘风归去的错觉。
找不到自家道子,还有刚才在镇里与元一倪灀的相遇,都让他心中涌起莫名火焰。
纵然寒风呼啸,秋雨霏霏,也无法将其浇灭。
忽然,席长老在一片低矮树林旁停下脚步,眉心止不住的霍霍跳动,目光变得冰冷沉凝。
“你赶路的身法,应该是灵明山的九步摘星,这么多年未见,却还是让人感觉亲切万分。”
一道温润如水的声音悄然响起,流淌在道旁林间。
席长老面色微变,缓缓转身,看向了左手边的树丛。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浑身都包裹在青色长袍内的男子。
如果只看面貌,此人最多也就是在三十岁左右。
但偶有阵风吹过,掀开他头上兜帽,却又露出满头华发,难以推断其真实年龄。
面对着青衣男子,席长老心中莫名有些发虚,隐隐嗅闻到了极度危险的气息。
沉默少顷,他双手抱拳,微微一礼,“请恕老夫眼拙,未曾认出阁下的身份。”
“本人姓乔,单名一个暻字。”
席长老微微一怔,迅速搜遍记忆,却是从未听说过这样一个名字。
青衣男子暗暗叹息,“碧落青莲、往生净土,吾等近些年来一直隐于黑暗之中,所以你认不得我也属正常,无须为此感到抱歉。”
“碧落青莲,往生净土?”
“你是青莲妖教的教徒!”
席长老重重吐出一口浊气,精气神意在这一刻陡然攀升至顶点。
“妖这个字,我不太喜欢。”
青衣男子又是一声叹息,向前一步踏出。
刹那间狂风大作,雨水倒卷。
但位于狂风暴雨最中心的席长老,却诡异地没有听到一丝一毫的声音。
“宗师!?”
他面色陡然一片死灰。
终于找到了刚才极度危险感觉的来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