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城,曲家老宅。“母亲,该吃药了。”
曲裳端着一碗熬好的药汤,推开半掩的房门。
“放在桌上吧。”
曲夫人举着一根红烛,俯身书桌没有抬头。
曲裳笑了笑,“晚上这碗药啊,要趁热服用效果才好。”
“母亲在看什么,这么认真。”
她将碗放下,凑过去瞄了一眼,不由得讶然道,“标记这么精细的地图,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母亲深夜研究地图,是准备要将家里的铺子开到其他地方吗?”
曲夫人抬起头来,叹息着摇了摇头,“你啊,还真是个见钱眼开的劳碌命。”
曲裳顿时不乐意,咬着嘴唇气道,“母亲这是说的什么话,我不劳碌,咱们的家业怎么办?”
“命都快没了,这点子身外之物又算的了什么?”
曲夫人又是一声叹息,忽然对着里屋道,“潘姨,都准备好了么?”
“小姐,都准备好了。”
潘嬷嬷掀开门帘,将几只箱子搬了出来。
“太多了,再精简一些。”曲夫人一一打开查看,“衣服不需要带这么全,最好能多腾出来一点空间装食物和药材。”
“明白了,老奴这就去准备。”
潘嬷嬷点点头,快步出了房门。
直到此时,曲裳才猛地回过神来,“母亲,您这是要做什么?”
“准备逃难啊,还能做什么。”
曲夫人试了试温度,将药汤一口气喝完,苍白的脸上多出一丝血色。
“你或许还不知道,苍远城此时已经危如累卵。
只要等到出走的可能,就一定不能有任何犹豫。
不然机会过去,怕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连跑都跑不出去。”
“母亲何出此言?”
曲裳满腹疑惑,“据女儿所知,现在虽然外面有些乱,但待到三大家驱除了城外匪患,一切便都会恢复正常……”
“恢复正常?”
“或许一部分人能恢复正常,但还有很多人,永远也无法恢复正常了。”
曲夫人幽幽一笑,“你又怎么知道,内城三大家一定团结一心,为的就是要剿灭乱匪的呢?”
“你又如何知道,现在远离苍远城的那些武者,现在究竟是活着,还是已经死了?”
曲裳激灵灵一个寒颤,只觉得纵然在热气腾腾的暖房,浑身上下却都是一片冰凉,如同坠入冰窖。
“母亲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她声音颤抖问道。
“潘姨,还是你来告诉她吧。”
曲夫人低头,又开始看起了地图。
“是,小姐。”
潘嬷嬷道,“这都是老奴的女儿,刚刚传递回来的消息。”
“是小钟阿姨?”
曲裳顿时愣住,“她不是在夏天的时候,被母亲派回中原了么?”
“小小姐,钟忆去到中原之后,在一次机缘巧合下秘密加入了青莲教,并且在里面受到某位执事的青睐,算是进入到了靠近核心的位置。”
曲裳眉头紧皱,表情疑惑,“青莲教?为什么我从未听说过这个名字,它和城内起势的红灯会有没有联系?”
潘嬷嬷道,“红灯会,只是青莲教的一个分支而已,也是此次作乱的主要力量。
甚至于小小姐平日里所见的那些红灯会教徒,都不过是拉拢的外围成员。
他们真正的核心骨干,乃至于香主坛主之上的人物,根本就很少显露人前。”
曲裳缓缓平复着心情,喃喃自语道,“所以说,这次的匪患,竟然还和青莲教有关,并且情势已经到了危急的程度?”
“具体情况我们也不甚清楚,毕竟小钟只是接近了一位核心人物,而不是真正的核心。
她自己所知也是有限,行动更是受到更大限制。
在这种情势下,还能有只言片语传递过来,已经是殊为不易了。”
“嬷嬷,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曲裳端起茶盏,紧接着又放下,一时间有些六神无主。
潘嬷嬷叹息一声,“所以我们才会收拾东西,随时准备逃离苍远城。”
“只是现在城门难以进出,也只好暂且停下等待时机。”
曲裳陷入沉默,一口口喝着茶水。
忽然,一阵喧嚷声在远处响起。
隐隐约约的,还能听到似乎有人在惨叫。
潘嬷嬷猛地起身,先是一口吹灭火烛,然后迅速出了房间。
曲裳心中紧张,手心满是汗水。
透过窗缝,她看到了外面冲天而起的红光,在漆黑的雪夜显得诡异而又妖艳。
咔嚓一声门响,潘嬷嬷去而复返。
“周家,许家,全部燃起大火。”
她简短说道,“两边都发生了战斗,但是具体规模不知。”
曲夫人收起地图,“潘姨,把马车备好,我们随时准备出发。”
……………………
卫荣行坐在屋内,直到现在都还没能回过神来。
旁边的郑宿昀和卫荭看起来比他更加迷茫,甚至有些手足无措的感觉。
从门口开始,沿着走廊一直到东西厢房,两排手持利刃的年轻人沉默而立。
肃杀的气息从他们身上散发出来,比外面的呼啸的风雪更加冰冷。
卫荭一口口喝着茶水,不多时就感觉肚子有些发胀。
想要去一趟茅房吧,看着那些满脸杀气的青衣人,她却又不敢出门。
只能是强自忍住。
却又控制不住心中的紧张,继续一杯杯往嘴里灌着茶水。
“韬哥儿呢,我弟弟去哪儿了。”
终于,她忍受不住,对着门口最近的青衣人问道。
咔嚓!
那人竟然单膝跪地,恭恭敬敬答道,“回大小姐的话,大人他正在柴房修行,吩咐让人不要进去打扰。”
“哦,哦……我要出去一下。”卫荭双腿发软,就像是踩着棉花。
“还请大小姐见谅,大人严令,外面危险,您和老爷夫人都不能出门。”
“我,我想去茅房,都不行吗?”
她双颊通红,快要哭了出来。
就在此时,忽然一声门响,就从院子里传来。
刹那间,所有青衣人全部跪了下去。
卫韬只穿一件单衣,浑身上下蒸腾着熊熊热气,所过之处白雪融化,露出地面。
他很快来到正屋门前,低下头来,对着卫荭露出一抹温和笑容,“大姐不敢出门,是因为怕黑吗,小弟陪你过去。”
卫荭仰起脖颈,呆呆看着比自己高了将近两个头,站直身体都要碰到门框的弟弟,一时间甚至忘记了腹胀的感觉。
她眨眨眼睛,喃喃自语问道,“你不是韬哥儿吧,我弟弟怎么可能有这么高?”
坐在屋内的卫荣行更是一脸震惊。
身为一个采药的木匠,又会搭盖房屋,他对长度的敏感度自然比一般人强了太多。
只需要目测,就能随口说出家具板材的长宽厚度,误差比墨尺量出来的都差不了多少。
卫荣行清楚记得,在晚上去胡家新宅接自己回家时,韬哥儿还不是这个身高。
结果这才多长时间过去,竟然就直接长了将近一尺的高度?
两下里的差别也太大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