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曹髦的想法。

借鉴孝文,取代孝文,超越孝文。

孝文帝的汉化只是停留在了表面,实际上,还是可以更进一步的,就例如从祖源的问题上来解决。

这么做当然也有风险,就这么一句匈奴夏之后,若是被官方承认,其实就能给与匈奴一种入主中原的法理,但是吧,这东西又是最不值钱的,谁的军队强大,谁就能入主中原,哪怕是个乞丐出身,哪怕是渔猎之野民,也不妨碍他当皇帝。

何况,就以如今的局势来看,曹髦便是明日暴毙也轮不到别人入主中原。

首先证明当下各地的羌胡与中原百姓们的关系,研究他们历史上的成分,然后大家认祖归宗,诸民合一……

这甚至都不能说是杜撰,都经得起各种考证。

曹髦又问起了羌。

阮籍当即再次开口,“羌,乃是商之遗民!”

周围几个学者的嘴唇再次颤抖了起来。

阮籍却是有理有据,“昔有成汤,自彼氐羌,羌本来就是成汤时的方国,成汤由诸多方国所构成,难道羌就不是商之遗民了吗?”

曹髦又问起了鲜卑。

这个就有点难度了,如匈奴,氐,羌这样的还能找到考证,但是鲜卑嘛。

可阮籍已经大概知道了曹髦的想法,他认真的说道:“鲜卑出自东胡,东胡黄罴,山戎戎菽,商时即存……”

曹髦又连着询问了几个胡,阮籍对答如流。

曹髦惊讶的说道:“按照阮公的说法,各地百姓,难道不都是华夏正朔嘛?”

“如此不该区分族类,该认祖归宗,如匈奴,除却那些两汉刘姓后人外,其余可以恢复其先祖之姓,如夏,姒,淳等……”

曹髦看向了阮籍,“不只是如此,还应当著书来记述这些事情,相应的恢复他们的姓氏,等到更换姓名,改变风俗,攻读经典之后,就可以不再进行区别了。”

曹髦如今所想的,便是只留下一个民族,也就是华夏民族,以中原地区的魏人为主体,以四周的百姓作延伸,不分彼此……

当然,如今只是第一步而已,想要完成这件事,不知要耗费多长时日,但是,曹髦愿意去做。

现在是最好的时机了。

或许往后塞外还会出现柔然,出现新的势力,但是曹髦只想要做好如今的事情。

这件事好就好在,既得利益者几乎不会受到冲击。

胡人归化会对当下的利益集团造成什么影响嘛?

这些胡人是能跟他们争夺考核的名额还是官爵?

顶多就是让门阀这帮宣传自己生来高贵的家伙们觉得心里不爽而已,并没有什么实际性的打击,相反,多出一大群会耕作的农夫,他们说不定还会很开心呢……

诸多学者们一一离开,脸色复杂。

司马炎幽怨的看了阮籍一眼,随即垂头丧气的离开了。

阮籍却被曹髦所留下。

对这些竹林里的兄台们,曹髦早期很是亲近,通过他们的影响力来打击司马家,可到自己掌权之后,他就开始打压这些人了。

因为他们那消极避世的思想不符合曹髦的要求。

但是如今这几个名士,都算是勉强低下头来,起码是不敢在明面上反对曹髦的,其中嵇康早已成为了曹髦的忠实簇拥,成为了最早改变的名士。

而阮籍的脾气比嵇康还要倔强。

这些时日里,遭遇了几次罢免,几次调任,又得到几次提升,可他就是像块石头那样,怎么都不愿意跟曹髦合作。

曹髦都没有想到,这一次,阮籍居然会主动接茬。

实际上,曹髦私下里安排的负责接茬的散骑是司马炎。

曹髦召集这些人,本来就只是想要先造势,让司马炎跟自己打配合,这件事曹髦很早就有了要做的想法,提前告知了司马炎。

这傻孩子都不知背了多少天,正要大展身手。

就被阮籍给截胡了。

而曹髦也是干脆的将这件事直接交给了阮籍来办。

可曹髦此刻还是很意外,他想知道,一直都不愿意配合的阮籍,今日为什么会是如此?

迎着皇帝那狐疑的眼神,阮籍却是一脸的平静,脸上毫无异色。

“阮公啊,您过往向来不多言语,今日怎么会主动开口呢?”

曹髦笑着问道。

阮籍回答道:“自先秦以来,中原百姓轻视四边胡人,胡人又仇视中原苗裔,双方厮杀征战,这样的情况已经持续很多年了。”

“既然陛下有意遏制这纷乱,使诸家归一,臣又怎么能不出力呢?”

“便是存不得长久太平,能得百年止戈,也是有大功劳了。”

听到阮籍的话,曹髦又说道:“先前朕所要做的,不也是这样的事情嘛?”

阮籍顿时就不说话了。

曹髦笑着摇头。

“非仁政,非仁义,对吧?”

“又是这一套东西,天下的名士们都觉得朕不仁义,强行迁徙百姓,用残酷的律法,动不动牵连宗族,故而都不愿意开口……”

阮籍沉默了半响,终于开口说道:“陛下,您灭蜀伐吴,击鲜卑于塞外,擒高句丽于辽东,舰队纵横倭岛扶南,论功德,陛下之功,已经不是先帝们所能媲美的了。”

“陛下聪慧,良善,可为何又这般反对仁政呢?”

“若是陛下都不能做到以仁义来对待百姓,又如何能使天下人知道仁义道德?”

“陛下如此,恐为后人诟矣。”

曹髦只是平静的看着对方,一点都不生气。

“尔辈之仁政害民,朕宁为后人唾。”

曹髦毫不客气,在阮籍要说更多话之前,曹髦便转移了话题。

还是让他去办事吧,没有什么可以聊的地方,他眼里的世界,跟曹髦眼里的世界完全不同。

他所看到的只是一个个立下功劳的功勋之后,一个个有名望的贤人高才被庙堂所迫害,被逼着背井离乡。

至于从他们身下传来的哭泣声,那哭声大概是太微弱了,那不是这些名士们所能听到的。

阮籍也很识趣,放下了这主要矛盾,跟曹髦商谈起了著书和取姓的诸多问题。

曹髦也顺势将自己的全部想法都告知了阮籍。

两人此刻竟是聊的还不错。

有点贤君良臣的感觉了。

在商谈好诸多事情之后,曹髦这才笑着将对方送出了门,仿佛两人方才的不和压根就没出现过。

……

甘露五年,元月。

清河太守被押解到了洛阳。

而对这一年,曹髦也是充满了期待。

主要就是因为蜀地那边的免税终于到期了,接下来,国库又能迎来一波大增长了。

曹髦此刻也是坐在了刑部上位,看着魏舒来审问犯人庾倏。

张华也站在这里,听着他们的对话。

庾倏是个标准的名士,相貌,言语,乃至那标准的口音,都是在彰显着他作为大族子弟的身份。

他们仿佛都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此刻,面对庙堂的审问,此人也是表的很是坦诚。

“我认罪,这些都是我所做的,不敢反驳。”

尽管他嘴里说着认罪,但是脸上却也没有半点的愧疚,甚至还有点义正言辞的感觉。

似乎曹髦才是个反派。

而他,则是冒着被杀头的风险拯救了百姓们的大英雄。

魏舒认认真真的询问了他的具体行为,乃至于动机。

而庾倏给出的动机也很简单,只是“怜其罪而不忍”。

这句话,更是将曹髦往反派的位置上推了一把。

可曹髦只是面无表情的坐在上位,手里不知在看着什么,压根就没有理会对方的言语。

魏舒又详细的记录了下来。

“陛下!!”

“清河诸望,犯下了什么样的罪行呢?”

“为何要遭受陛下如此对待?”

庾倏终于开口询问了。

曹髦没有理会他,魏舒却是开口问道:“罪证不是早就发给你们了吗?”

“不过是些小罪行,何以牵连全族呢?”

庾倏很不服气的说道:“陛下!天下贤人高才,皆愿意为陛下效力,为什么要让他们遭受这样的对待呢?”

曹髦终于忍不住了,他看向了魏舒,“魏尚书,且告诉他吧。”

魏舒这才拿起了另外一个奏表,认真的说道:“是这样的,因为你在清河郡放走了这些大族们,而出身清河崔氏的崔原,他担任颍川郡太守,他也放过了你的族人……”

庾倏方才的强硬表情顿时僵硬,他又赶忙说道:“我并不知道这件事,我只是……”

魏舒摇着头,“你就勿要抵赖了,你们两人的书信,已经被我们所截获了,你们相互勾结,放过彼此的家人,跟这件事有关的还有其余四个郡守,你们六人彼此来往,有意放纵对方的族人和联姻之亲,以图互相保全。”

“所有的罪证都已经被收齐了,其余几个郡守此刻也在被押解的路上,等他们到来之后,就可以当面对质了。”

“嗯,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此刻,庾倏脸色惨白,一言不发。

曹髦略有深意的瞥向了一旁的张华。

张华目瞪口呆。

“茂先,现在明白了吧?”

“如今的情况下尚且能做到如此地步,以往又是怎么样的呢?”

“你可曾见过大族家中的一个奴仆就敢上街去抢民妻的?”

“朕可是见过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