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攀谈了许久后,曹启才与此人告别。

“我看此人,吝啬到了极点,何必跟他多言语呢?”

树机能不悦的说道。

曹启摇着头,“勿要这么说,此人只是家境贫苦,故而如此。”

“这些寒门出身的人啊,不容易。”

他们吃完了饭菜,就在附近的一处肆内暂住,住了一晚,次日方才前往当地的郡学所在。

当他们赶到当地的时候,此处早已是人山人海。

来自各地的士人们聚集在此处,当地的官吏们是来回的奔波。

就在众人越聚越多的时候,忽然出现了大量的甲士。

这动静让士人们都意识到,是有大人物要出现了。

果然,在甲士们有序的守在了郡学各地之后,一人在诸多官员们的簇拥下笑着走了进来。

看到此人,众人纷纷行礼拜见,哪怕是那些大名士也不例外。

来的人正是冀州刺史裴徽。

此人在冀州多年,名望极高,他笑呵呵的朝着众人回礼,随即在众人的簇拥下,走上了专门用来辩论经典的高台上。

他看向了左右,随即说道:“此番,诸多名士汇聚冀州,这是盛事,正好,我冀州也准备举办考核,提拔官员,另外,各地的学府,也需要大量的治学官吏……”

裴徽是个很直接的人。

他几乎都没有绕什么圈,很是公开的说出了自己的目的。

这次他能允许这么多的名士们聚集在邺城,就是为了能招到大量优秀的人才。

实际上,这本地的考核更多的都是些小位置,就是很多人根本看不上的位置,但是有个刺史专门来请,那就变得不太一样了。

而众人更多关注的还是治学官,若是能被刺史举荐为当地的治学官,这可比当小吏是有出息的。

这个位置也适合这些治政不是很给力的名士们。

裴徽说了许多,最后又说道:“诸位可以随意在冀州内辩论经典,书文作赋,过几天,我还请了一个大名士前来为大家讲述经学……”

裴徽并没有透露这位大名士是谁,但是士人们却都已经激动了起来。

能被裴徽称为大名士的人,天下也没有多少个了。

裴徽说了片刻,便转身离开了这里。

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办。

曹启等人目送他离开,随即又在这里结交了几个朋友,参与到了他们的辩论之中。

就在这个时候,树机能眼前一亮,指着远处一个人,“那不就是昨日食肆里的那个人吗?”

曹启看向了那人,果然是他!

顺着曹启等人的目光,其余几人也看向了他,随即不屑的说道:“此人啊,他来这里做什么?”

曹启一愣,随即不悦的说道:“岂能因为对方的出身就看不起他呢?”

那人笑了起来,“出身?此人的出身我们可是极为敬佩的!”

“几位或许是不知道吧,此人可是大族出身,他大父乃是西陵乡侯!他父亲更是担任过侍中!”

“啊??”

曹启很是惊讶。

“他唤作和峤,年少便担任太子舍人,有着大好的前途,结果呢,受了贿赂!直接栽在陛下的手里了,被罢免到了如今!这不是个良善之人!”

听到周围人的话,树机能很是不悦,“我们竟还请这样的人来吃饭,昨日那饭还不如倒掉算了!”

曹启却觉得有些不对劲。

无论是从这个人的相貌还是言行举止来看,他都不像是狡诈之人啊。

他沉思了片刻,方才快步走上前。

“和君!”

那人转身,看到了曹启,笑着行礼,“原来是您啊!”

曹启再次打量着面前这人,他很是直接的开口问道:“我听人说,阁下是因为受贿的罪行而被罢免,有这件事吗?”

和峤迟疑了一下,方才点点头,“是以此罪名。”

曹启随后伸出了手。

和峤诧异的看着他。

“五钱且还给我吧。”

“我的钱,是给于穷苦寒门之士的,岂能给那贪赃枉法之人呢?”

和峤的脸上顿时出现了一丝不舍,他一把抓住了曹启的手。

“阁下!!其实我并不曾受贿啊!!我是有苦衷的!”

本来还无意争辩的他,此刻很是委屈的解释道:“我怎么会去索要他人的贿赂呢?那时我刚刚为郎,常常有名士前来拜访我,走时都留下些礼物!”

“我与这些人结交为友,可从来不曾为他们做过什么事啊!”

“那是名士互相拜访,都是互相赠送礼物的!大家都是如此,我可以对着父祖发誓,我绝不曾收人钱财为人办事!”

曹启了然,“您是只收钱不办事?”

“对……不对!那是好友之间互相赠送礼物!”

和峤长叹了一声。

“当时王戎刚刚升到了吏部,他收了别人的钱,随后为人去做事,这使陛下大怒。”

“随后便有人给陛下说,我和家名声极好,到了我却行为败坏,跟那王戎一样,名望很大,却喜欢做贪污的勾当!”

“陛下随即就罢免了我的官爵,将我给驱赶出洛阳了……”

说起这件事,和峤的内心更加的委屈了。

“可我跟王戎不同啊,我那是正常与好人往来,何况我一个虚职,一个候补员外郎,别人为何要对我行贿啊?我便是受贿又能去做什么啊?”

“他们说是因为我父亲曾担任吏部尚书,可我父亲那时早就辞官回家了呀!”

和峤说了很多,最后认真的说道:“我并不曾犯下大罪!”

“我大父在世的时候,就曾教导我们,绝对不能做行贿受贿的勾当,一定要保持廉洁,我大父逝世的时候,家里没有任何钱财,是天下称赞的廉洁之臣!我父亲为官多年,虽然不如我大父,也是以公正清廉闻名,我又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败坏他们的名声呢?”

曹启脸色古怪的看着面前这个人。

兄台你也太拼了,为了这区区五钱,连你父亲和祖父都抬出来了???

曹启还是头次碰到这种人。

不过,这家伙也并非是在说谎,他的祖父和父亲的确是有名的廉臣。

尤其是他的父亲,号称大魏最廉洁的大臣,为了维持生计,曾卖掉过自己的田宅。

更是多次上书皇帝,希望庙堂能提倡节俭廉洁。

曹启迟疑了片刻,终于是打消了要回那五钱的想法。

“和君,既是被委屈,何不上书为自己辩解呢?”

“这是陛下亲自下令,谁又敢辩解呢?”

和峤苦笑着说道:“这些年里,我是连考核都无法参与,听闻这里招收治学官,故而想来试试。”

曹启便带着他离开了此处,树机能跟刘宏也跟上了他们。

曹启将他的事情告知了其余两人。

两人都是半信半疑的模样。

曹启找了处地方,几个人一同吃饭,说起了这次的文会,和峤侃侃而谈。

“这些年里很少举办文会了,当今的官员们跟过去不同,大多都知道了要清简的道理。”

“任何事情,若是做的太过复杂,那就会造成不好的影响,无论是庙堂治理天下,还是官员治理地方,都是以清简最佳。”

曹启等人听着他讲述一些道理。

这人说话倒是很有自己的想法,多次说起治政当以民为主。

曹启又跟他询问了几件事,这家伙都能回答的上来,可谓是对答如流。

曹启加大了难度,他问道:“当今陛下多迁徙大族,这件事有什么危害呢?”

“并无什么危害,等陛下迁徙完蜀地和吴地的大族之后,就会将中原的大族迁往南边,这是为了社稷能够长久……”

曹启愈发的惊讶,其余两位也是忍不住多次看向了他,这个抠门的家伙,竟然还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曹启忍不住赞叹道:“你倒是有才能。”

他看了看左右,低声说道:“不过啊,当今这陛下,多行暴虐的政策,对待贤才很是轻视,就连你这般有才能的人,都被他所处置,我们那边的人都说,他是个始皇帝那般的暴君啊!”

树机能跟刘宏抿了抿嘴,没敢接茬。

和峤却皱起了眉头,他看向了面前的曹启,“仇君啊,你这是什么话呢?”

“陛下行重典,难道不是因为天下风气不对吗?”

“所谓仁政,要看是否有利于社稷,当初始皇帝让近百万的人离开家去服徭役,使无数人家破人亡,天下哀嚎,天下民不聊生,耕地荒废,百姓们实在活不下去,最后群起而反,导致灭亡!”

“这叫暴政!”

“但是当今陛下,他在下达了这些政策之后,各地逐步富裕,百姓们家有余粮,废除人头税,天下皆高呼圣人,这岂能说是暴政呢?天下因此而兴,这便是仁政了!”

曹启眼前一亮,仇启是他所用的化名,故而对方称他为仇君。

看起来,这家伙能用啊。

他正要开口,和峤却已是站起身来,在身上摸索了许久,终于摸出了些钱。

他的脸色很是迟疑,纠结了很久,终于将五钱放在了案上。

“我与您道不同,不可为友!”

“这钱便还给你了!!!”

说完,这厮转身,傲然的离开了这里。

曹启看着那五钱,又看了看对方刚刚吃完的饭菜。

那这一顿的饭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