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州。
汉中。
官员们聚集在道路两边,忐忑不安的看着远处的道路。
今日,新郡守就要前来了。
蜀地目前的行政系统还没有完全建立,刺史的人选刚刚公布,郡守的甚至都没有公布。
剑阁以内的诸多地区还好,只要是愿意跟着刘禅一同投降的地方官员,基本都被保留了原先的官职,让他们继续为皇帝治理地方。
而汉中等地区,因为原先的战乱,不曾投降,导致官员们死伤惨重,很多地方几乎没有人来治理。
暂时善后工作的陈泰,选择了提拔当地有名望的人和官吏,又赦免了一群得罪了黄皓被流放这里的官员,最后又从雍凉召来人才,勉强将基本的框架给建立起来了。
此刻陈泰已经离开了。
而他临时建立的这个框架却还保留了下来。
新的郡守已经被委任,就要前来此处开始正常的治理工作了。
至于这位新任的郡守是谁,这里的官员们并不知道。
为了能尽快的恢复生产,庙堂的一切安排都非常的迅速。
庙堂也担心会在蜀地惹出什么粮荒的事情来。
刚刚被收服的蜀地,若是出现了什么灾害,弄得地方百姓叛乱,那影响可就太大了。
就像历史上蜀国灭亡,随即爆发成都之乱,蜀地乱作一团,东吴笑得可开心了。
可无论来者是谁,这都是往后汉中地区的主宰,是诸多官员们的府君。
就在官员们焦急的等待着新郡守到来的时候,远处却忽然有一辆囚车行驶而来。
郡丞叫荀奏,是故黄门侍郎荀闳的儿子,荀彧的兄长荀谌的孙子。
他看到这囚车,顿时有些生气。
这郡守到来的日子,道路上却看到了囚车,这是什么预兆啊?
他急急忙忙的走上前去,大声训斥道:“走别的道路!!”
可靠近了才看到,那囚车上空无一人。
周围有数十个甲士。
荀奏当即变色。
可怕的不是押着人的囚车,可怕的是空着的囚车啊!
难道是我统计公田的事情被发现了?
可我也没占多少啊,不过一点点,这都需要派囚车吗?
就在荀奏想着要如何体面的上囚车的时候,就看到一个蓬头垢面的人从甲士里走了出来。
此人甚至是穿着囚衣,他浑身都很脏,看起来就好像是刚从囚车上走下来的……不对,他好像就是刚从囚车上被放出来的。
他的年纪不小,脸色却很严肃。
“有水吗?给我拿点!”
那人开了口,语气不容置疑。
荀奏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听一个囚犯的话,可还是令人取来了清水,那人洗了脸,当着众人的面,将自己身上的囚服换了下来,又穿上了新的官服。
就在官员们惊愕的眼神里,他收拾好了自己,看向了众人。
“我便是新任郡守,柳隐。”
“您……这……”
荀奏忽然就被邓艾附体,结结巴巴的,柳隐也不客气,直接就拿出了自己的印绶等“证件”。
这一刻,众人终于相信了,急忙行礼拜见。
荀奏完全不认识这人,也不知道他怎么会是被囚车运过来当郡守。
可他身后那些本土的人显然是有认识他的。
众人聚集在郡守的身边,跟着他一同返回城内,荀奏不敢太靠前,就拉住了一个本地的官员。
“你们都认识他?”
那人点着头,“荀公啊,这柳郡守乃是蜀地大名士啊!”
“他年少跟杜祯、柳伸并称为成都三友,他为人正直,高风亮节,很多人都仰慕他的德行,后来他出仕担任官员,政绩非常的出色……于是被大……姜维所看重,他为人勇猛,勇力军略冠绝三军,为姜维冲锋陷阵,战功赫赫……”
当这位以崇拜的口吻说起了柳隐的时候,荀奏目瞪口呆。
这是个什么狠人啊。
名士,但是勇冠三军??
荀奏偷偷看向了这位走在最前头的名士,看到他那粗壮的手臂,荀奏在心里也相信了这一点。
这人看起来起码能打他十个。
“那他怎么会从囚车上下来呢?”
官员迟疑了一下,方才说道:“他原先是被委任为黄金围都,负责镇守关卡,诸葛公大军所到之处,攻无不克,唯独他这里……久攻不下……直到陛……安乐公下令让他投降,他方才被出城投降。”
“那也不会被抓啊。”
“后来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
那官员说道。
“我是因为谩骂了陛下而被抓起来的。”
就在此刻,柳隐忽然看向了他们,开口说道。
荀奏可是被吓了一跳,急忙说道:“太守……”
柳隐摇着头,“不必多虑,我误以为陛下在大将军投降后下令杀死了他,故而有所怨言,后来方才得知,是大将军自己求死……陛下没有追究我的无礼,在押往洛阳的道路上,派人赦免了我的罪行,封我为汉中太守。”
“陛下如此恩德,我无以为报,便令囚车全速前来此处,不敢耽误治理地方的时日。”
听到他的话,众人恍然大悟。
柳隐朝着荀奏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荀奏站在了柳隐的身边,只觉得压迫感更大了。
柳隐很是和善的笑了起来,“汉中那些无主的土地,你们可曾进行了统计?”
“臣等……”
“我可是听闻,中原各郡都有吞并公田,谎报数目的情况……只恨我不在那中原,否则,非要将这些狗贼碎尸万段……”
柳隐感慨道。
荀奏抿了抿嘴,“太守,我们还不曾统计好……”
“好,尽快操办这件事,陛下有诏,先统计好公田,然后尽快安排百姓们去耕作,不能影响秋收!”
“唯!!”
因为这次的战争,蜀地出现了很多的无主之地,这些土地如今都被统计为公田,尽快进行分配,恢复耕作,而这对蜀地的百姓们来说,其实也是好事。
柳隐果然是有着治政经验的,他在到达汉中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对当地的官员们进行重新审查。
柳隐罢免了一大批的官员,又委任了不少人,而他所委任的,多是蜀地之人,这让外来派觉得不是很舒服。
在处置好官员问题后,柳隐就开始领着地方官员们开始了安抚百姓以及今年耕作的大事。
柳隐做事很迅速,从不拖延,而且很喜欢亲历亲为,这是他在战场上所留下的习惯,喜欢身先士卒。
在这么一位强势郡守的带领下,汉中诸多县城开始逐渐平静,恢复原先的模样。
柳隐又前往矿场,赦免了当地那些因为战事而被囚禁起来的罪犯和官员们。
就在这个时候,柳隐似乎在人群里看到了一个熟人。
那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头,他没有穿上衣,露出了身躯,瘦骨嶙峋,白发苍苍,头发胡乱的缠绕在了一起。
而他也被关押在了这里,跟那些年轻力壮的将士们在一起。
这些人都是不愿意投降而被关押起来的,或者是来不及投降被击败后关押起来的。
被生擒与主动投降可不是同样的待遇。
柳隐皱着眉头,迟疑了许久,方才令人将那老头给带上来。
“为什么要关押这么一个老丈呢?”
一旁的监工禀告道:“本来因为他的年纪,是准备释放的,可此人公然辱骂庙堂,还对诸葛公不敬,故而关押在这里……”
柳隐再次看向了面前的老头,总觉得此人莫名的眼熟。
忽然间,柳隐想起了他是谁,“蒲公?”
面前这个老头,正是那蜀国知名的匠人蒲元。
蒲元仰起头来,盯着面前的柳隐,一言不发。
柳隐赶忙令人将他带上来,问道:“您怎么会在此处呢?”
蒲元却没有回答他,只是看了看他腰间。
“我为君所打造的宝刀可还在?”
柳隐摇了摇头,“不在了。”
蒲元笑了起来,“不在也好,我所打造的宝刀,都是以忠义而打造而成的,君子能用,小人用了倒是容易折损了自己!”
柳隐听出了他言语的讽刺,但是也没有在意,将他拉着就要上车。
“蜀国之囚怎么敢上魏国之贵的车呢?还是勿要脏了!”
虽然蒲元平日里打刀,力气不小,奈何这柳隐也不是寻常的名士,强行拉着蒲元就上了马车。
马车离开了此处。
看着还在挣扎的蒲元,柳隐严肃的问道:“难道你是惧怕魏之贵人吗?”
听到这句话,蒲元就不挣扎了。
柳隐也不说话,两人安静的坐在马车里,一同回到了府邸内。
柳隐又拉着他走进了书房,压着他强行让他坐了下来。
蒲元看向他的眼神很是鄙夷。
“柳君也是猛将,身先士卒,勇冠三军,大将军常常称赞你的胆魄和勇武,怎么半年不见,将军的勇武和胆魄便没了呢?”
柳隐一言不发,令人上了些酒。
吃了几口酒,柳隐这才开口说道:“蒲公,您的好技艺,不能浪费了,我可以举荐您,大魏有工部……”
蒲元大怒,“真当蜀人都是你这般的软骨头吗?!”
“彭!”
柳隐将酒盏猛地按在了面前的案牍上,抬起头来,怒目而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