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

司马望呆滞的看着面前这受了刑的老父亲,眼泪顿时滑落。

昔日那天下知名的大贤臣司马孚,此刻却被剃掉了头发,身形消瘦,脸上看不出往日里的贵气,光看外表,着实可怜。

而看到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儿子,司马孚却是松了一口气。

“你回来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司马孚是真的害怕儿子一怒之下去投了蜀国。

司马孚虽然遭受了处置,但是这跟司马望没关系,哪怕曹髦要牵连他的孩子,也跟司马望没关系,因为司马望很早就被过继给了别人。

而在诸多的血亲里,司马孚最看重的还是司马望。

在司马家子辈里,司马望的个人能力可以排在前三,明显不如司马师,但是跟司马骏,司马昭等人相比的话,也不会明显的落入下风。

哦,说的是这个时期的司马望。

司马望在历史上镇守雍凉,坐镇八年,政绩军功都不差,后来抵御吴国,也颇有成效。

但是吧,在他成为司徒之后,此人忽然就开始变得好钱财,而且变得非常吝啬,跟他原先宽容厚道的性格截然相反。

就好像他不只是继承了何曾的司徒位,连带着将何曾贪婪好财的性格也一并给继承了。

等到司马望死的时候,他家里的金帛竟堆积如山,被天下人所耻笑。

有人觉得,这是司马望高居要位后,心态发生了变化,也有人认为他是故意在自污,好保全自己。

但是以司马安世的性格来说,你只要不是公然支持司马攸,就没必要来自保,当然,也可能是怕安世身边的那些“好友们”。

司马孚最不希望看到的就是儿子出事,若是他投了蜀国,那他这一脉可就真的是毁了。

其实这些高层人物都很清楚如今三国之间的实力差距。

魏国的一个军区就可以跟人家一个国家打的有来有回,而这样的军区大魏有四个,还有个更强悍的中央军……

“父亲……儿未能及时回来,让您受苦了。”

司马望此刻的内心格外的懊恼,若是当初没有急着离开中军体系,前往边军,是不是就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呢?

这次回来,司马望整个人都懵了。

陈泰什么都没有告诉他,一回来整个天下都变了,连自己的父亲都成了阶下囚。

看到儿子的神色,司马孚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当初被判决的几个人里,王观已经被丢回了老家,高柔的诸多族人已经被处置,就剩下高柔,听闻是要在秋后处死。

而他之所以没有离开洛阳,一来是河北还没有完全纳入曹髦的实际统治范围里,二来也是因为司马望。

如今司马望回来了,镇北将军也由曹髦的人来代替,河北诸多官员接受了天子亲政,那他只怕也要前往幽州去赴死了。

在他这个年纪,前往幽州服役,真的是没有活下来的可能,能不能赶到都是个问题。

“望,不必如此。”

司马孚看起来并没有什么懊恼或者愤怒。

“是我没有能看清楚高柔的奸计,被他所利用,做出了这般大逆不道的事情来,陛下能赦免我的罪行,从轻发落,这已经是天大的恩德了……”

司马望脸色一沉,正要开口,司马孚却抢先说道:“当初杜元凯的父亲做了一些错事。”

“而宣文公赦免了他的过错,只是将他流放。”

“后来杜元凯感激宣文公的恩德,用心辅佐。”

“我儿啊,你应当效仿杜元凯,而不是夏侯霸。”

杜预的父亲也是在被司马懿流放时死掉的,可这不妨碍杜预继续辅佐司马家。

也没有什么人来批判杜预忘记杀父之仇什么的,只能说,礼法有利有弊。

当礼法管束力下降时,虽然会生出很多的妖魔鬼怪来,但是同样也打开了一些枷锁。

就如当今的邓艾等人,若是放在后汉,曹髦控制了司马昭,然后他就投效曹髦,那他一定会被天下人所耻笑,鄙夷,认为他没有效忠自己的君主。

可是放在如今嘛,这根本就不算什么,理所应当。

难道还要陪着过去的君主一同赴死不成嘛?

司马望欲言又止。

看到父亲这般处境,说心里不愤怒是不可能的,可是,父亲的话,司马望也能明白。

连司马昭都选择了低头,自己又凭什么跟皇帝叫嚣?

到如今,皇帝没有派人盯着自己,甚至也没有对自己有不好的态度,还让他们父子俩单独见面,这显然是要给他一个选择的机会。

如果他现在选择跟随父亲,跟皇帝来个硬碰硬,那下场大概还比不上司马家的其他人。

明日就要跟着父亲一同前往幽州干苦力了。

司马望的眼里满是绝望,他一言不发,整个人都萎靡不振。

司马孚却笑了起来,“我儿何以如此呢?”

“犯下了大错,却没有牵连族人,虽然失去了体面,却没有刀剑加身,这还有什么好悲伤的呢?”

“况且,陛下让你与我单独相见,足见其诚意。”

“这些时日里,陛下也不曾为难我,安世几次前来看望,告知我城内的消息。”

“陛下对司马之人,并没有什么敌意,只要是有才能的,都会重用,甚至连安世都能被重用……”

司马孚感慨着。

在当初几个被处置的人里,他如今算是过得最好的,王祥被全面监视,高柔至今还在牢狱内,唯独司马孚,还能在自家府邸,不受羞辱,还能见一见客人。

司马望说道:“父亲,我并不追求功名……”

“大丈夫立于世,岂能没有功名呢?”

“我观当今陛下,乃是数百年不遇的明君,只要不是如文,明二帝那般英年早逝,大魏定然中兴。”

“辅佐这样的圣君,匡扶天下,建立不世功名,才是大丈夫该去做的事情啊!”

司马孚说着,随即又低下头来。

“事情到了如今的地步,我已经没有什么不甘心的了。”

“只有一件事,让我无法释怀。”

司马望此刻很是伤心,他看得出,父亲已经准备好离开了。

或许这就是父子俩最后一次坐在一起聊天。

“父亲,还有什么不甘心的事情,我能为您去做呢?”

司马孚缓缓抬起头来,看着面前的司马望。

“你做不了,只能我自己来做。”

他的眼神里有些悲伤。

“当初子元病逝的时候,我因为宗族的大事,没能去见他最后一面……”

……

式乾殿内。

司马妜正教导儿子启蒙读书,郑娴很是无聊的坐在他们身边,时不时探出头来看。

司马妜让儿子回内屋里读书,方才看向了郑娴。

她笑着问道:“也想生一个?”

郑娴摇着头,“陛下见到我就烦,怎么能生孩子呢?”

司马妜平静的说道:“你与陛下同龄,尚且年幼,嬉笑打闹,也是正常。”

“现在连嬉笑都没有了,他每天都板着脸,完全不像个十余岁的人,比我阿父都严肃,根本就不让我进太极殿了……”

“进来的时候,阿母教导我要早些得到陛下的喜爱,不然会在这后宫里吃尽苦头,看来我是没这本事。”

郑娴看起来有些沮丧。

司马妜没有说话。

两人的生活环境皆然不同,郑娴自幼被父母所宠爱,同时也受到当下风气的传染,活泼,大胆,轻视礼法。

而司马妜,自幼生活在父亲的阴影下。

她更像是传统的后汉贤妻,而郑娴则是标准的魏晋美女。

在进入后宫后,司马妜一直都很安静,完全不参与任何的事情,偶尔令人给曹髦送去饭菜,其余时候就是待在自己的府内,什么都不做。

而郑娴就不同了,乱蹦乱跳的。

司马妜看着沮丧的小姑娘,给出了自己的建议。

“当今陛下,更在意的是天下大事,你若是真的想得到他的宠爱,与其去纠缠骚扰,倒不如去帮他来做事。”

郑娴懵了。

“我能帮他做什么事呢?他可是皇帝啊……”

司马妜摇着头,“有很多事,是他不好出面,而你却可以帮助他的。”

“这后宫之内,并不太平,就比如说,太后那边。”

“若是你能得到太后的喜爱,让太后不去胡思乱想,别总是派人往太极殿里跑,让她每天都开开心心的,对皇帝和你赞不绝口。”

司马妜顿了一下,方才说道:“那陛下对你就完全不是如今的态度了。”

郑娴沉思了起来,想到那个冷脸太后,她都有些不知如何去讨好对方。

司马妜再次提醒道:“太后很好哄,我先前拜见过她几次,便让她不再厌恶。”

“只要你对她足够尊重,多说一些自己不好的遭遇,多求助于她,常常去诉苦……那她一定会喜欢你的。”

“啊??诉苦?求助??”

“为何啊?”

“嗯……这不好说,大概是太后自己过的并不好吧。”

郑娴有些狐疑的看着她,“阿姊,我发现你似乎很了解陛下,也了解太后,为什么你自己不来做这些事情呢?”

司马妜沉默了许久。

“野心太甚,会让人变成野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