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小镇的中心有一个商贸城,在它旁边有个小摊位,一个老汉摆了一副象棋,输了五毛,平局二毛五。如果老杨不写稿就会在那里下棋,老杨喜欢穿着一双布鞋,一件发旧的西服,蹬着一辆自行车,一下棋就会忘记了回家。

那老汉我很熟悉,没人的时候就会摆个残棋,笑眯眯地对我说:来破残局,这个简单,赢我给你二元,输了你给我一元。我就揣着家里给的买课外书的钱站个半天,每次都输得一毛钱都没有。

如此几次以后,老杨知道了这件事情,就在办公室里摆出来残棋一步一步地破。后来我去找那老汉破残局才知道他已离开了这个世界,我再也没有机会赢回我准备买娃娃头的钱。

不过老杨那天送了我一个礼物,是一个木勺子。他说,这是送你的新年礼物。这个木勺子是在刚到新疆的时候,用一块杂粮和牧民换的,那时候他特别喜欢这个手工打制的勺子,和他父亲哭了三天才换的。

老杨教会我很多课本上没有的知识。他喜欢问我一些问题,而我总是答非所问。他从不会不耐烦,总是认真地纠正我。

“为什么牧民怕下完雪回暖?”

“大雪多明媚。”

“因为回暖结冰就没办法刨开雪吃草。”

“难怪秋天会打草。”

“为什么山顶上有堆积的石块?”

“牧民朝拜用的。”

“因为老鹰会在那里休息俯视狼群。”

“难怪小镇狼少。”

“为什么外蒙古人不吃鱼?”

“吐不出刺。”

“因为外蒙古人的风俗是水葬。”

“难怪从外蒙古到小镇的鱼又大又胖还别有味道。”

老杨和我说这些的时候喜欢抽根烟,一脸神奇地告诉我。他最喜欢抽的烟就是一元一盒的红雪莲,偶然还会用报纸卷一些莫合烟。他笑着对我说:活得可怜,抽根雪莲;生活祥和,来根莫合。

老杨会说一口流利的哈萨克语,每天骑着破自行车出去采访,走走停停,写写停停。那个如今在电视上感动中国的阿尼帕老人最早就是他写的报道,那还是1997年。那张报纸至今我还有保存。

老杨喜欢摄影,他对我说,结婚十五年后买的唯一贵重的东西就是一个相机。老杨的媳妇是粮食局的会计,他们是媒人介绍认识的,老杨每次说到那次见面都会一脸兴奋。

老杨见过很多人,但是就看上了这个女孩。那是1981年,那一年还没有我。老杨说,我有皮肤病,但是死不了。那女孩回家跟她父亲说,那人有皮肤病。她父亲说,死不了。那女孩又去找了医生问,医生说,牛皮癣死不了,二十年后研制出了新药肯定能治好。于是那女孩就嫁给了老杨。

老杨说,她做饭从来没味道。因为她小时候吃了有毒的野萝卜,三个人里面就她活了下来,但是从那以后就失去了味觉,做饭也就没有了任何味道。

但老杨说,全世界最好吃的饭就是媳妇做的,哪怕没有味道。

老杨没得皮肤病

之前是部队上的一个班长,在野外,巴音布鲁克的草原上。每次老杨都会给我描绘那里的美景与生活,一群人在那里放羊、种田、盖房子。草原一望无际,只有一些牧民,见面给他们送肉送奶茶,他们就还回去各种蔬菜。

我认识老杨的日子里,就再也没有见过他穿短袖,整个夏天无论多热都是长袖,他说,那是因为一次太累,洗澡划伤了,就得了这个困惑他一辈子的皮肤病。我看到他的办公室柜子里全是各种各样的药,都是控制皮肤病的。

不过老杨的媳妇并不在意这个,青河的日子就是那样简单,那个年代的爱情也就那么简单。三电一彩:手电筒,电视机,电池,一幅彩色的画,就构成了家的全部。唯一不同的就是院子里面,家家种不同的菜,老杨的家里养了几十只鸽子,他从来也不舍得去吃,把它们赶到天空里飞翔。老杨的媳妇在家闲余的时间都会缝制一些鞋垫和毛衣,那鞋垫非常耐磨,在寒冷的地方非常保暖。

小镇给我留下最深刻的印象就是冬天的大雪,大喇叭里响着熟悉的声音:西伯利亚的冷空气来了。那感觉就是鬼子要进村一样。老杨有一个儿子,总会拉着我扫雪,房子上面盖着厚厚的大雪,我就和老杨的儿子,拿着铁锹铲着房檐上的雪,烟囱里冒着袅袅炊烟,我们用小身板扛着推雪板,用尽全身力气推着雪到屋子下面,有时候不小心掉了下来就掉到了雪堆里,发现不疼,就推几下跳下去一次,再从梯子上爬上来。感觉时间特别漫长,漫长得就好像院子里就承载我们所有的生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