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坐在床沿接吻。◎

他说完这句话的时候, 林循的手心里接到了一些从他眼底流淌出来的,滚烫的**。

它们随同他的话,像是从她封闭的心脏外围, 烫出了一个口子, 很细小,却忽然让她觉得可以呼吸了。

——就算好不了,也能活。不挣扎着爬起来,躺着也可以。

这样的观念,林循从来没在哪里听到过。

哪怕是之前学校的心理咨询师, 也是通过各种办法鼓励她好起来,积极向上,不要被负面的情绪打败。

林循这么多年一直照着做了。

效果很明显,她咬着牙渡过了一年又一年,拖着沉重的背囊在大风沙里往前走,眼看着目的地越来越近。

可随之而来的, 是一次又一次越来越严重的复发。

她茫茫然地摸了摸沈郁湿漉漉的眼睛,小声地跟他确认:“我真的可以吗?什么都不用管, 不用强迫自己好起来?”

“嗯,相信我。”

他的声音闷而沉, 再也没有面对旁人时高高在上的傲慢姿态。

林循想到他经历的漫长的十年的黑暗,突然觉得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 好像能够说服她。

她闭上眼睛, 什么都不愿意再想。

就好像心里绷着的那根弦彻彻底底断了。

也不再尝试着去修补。

那一瞬间, 身体上一直麻木的感官似乎活了过来。

摔断的左半边手臂和腿忽然开始向大脑传递剧烈的、不再压抑的痛觉。

她没法翻身,慢慢地小口小口地吸着气, 弓着脊背肆无忌惮地呜咽出声。

“沈郁, 我真的好疼啊。”

-

接下来的几天, 林循彻底成了一个“任性”的人。

就连请来的护工也觉得这位林女士很奇怪,每天来病房里看她的人很多,有她形形色色的同事、一位年纪很大的朋友、她的闺蜜、心理咨询师,甚至是警察、记者和律师。

床头的花几乎每天都在换。

可林女士却安安静静的,待人接物也没什么礼貌,想搭理别人的时候就言简意赅地说几句,不想吱声的时候便闭着眼睛睡觉,连警察和心理咨询师都没办法让她开口。

如果不是偶尔半夜会因为伤处实在疼的厉害而痛哭之外,护工几乎感受不到她的任何情绪起伏。

——像是活在某个属于自己的世界里。

林女士的先生——应该是先生吧,或者是恋人,也每日都在病房里陪着她。

他似乎很忙,总是行色匆匆的,每天早晨六七点钟过来病房,带着笔记本电脑办公,一坐就是一整天。

经常要到半夜两三点钟,等林女士彻底睡熟了才会走。

先生有眼疾,手里总是拎着根盲杖,面色也生人勿近、冷淡得厉害。

两个人之间的氛围漠然得不像情侣。林女士从来不跟他说话,不要他触碰,但也不赶他走。

——倒像是一个因为眼盲一直走错了病房,另一个懒得出声提醒。

要不是有一天的夜里,她撞见先生小心翼翼地亲吻沉睡中的林女士,简直要以为他们当真是陌生人了。

反正这病人和家属都很怪,但护工丝毫不在意,反而每天都干劲十足——实在是先生给的薪水太高了,挣这一单,抵得上往常小半年的收入。

何况林女士虽然脾气怪,却从来不发火,吃饭也不挑。

很好伺候。

某天中午,护工看到林女士的闺蜜急匆匆来到医院,同林女士的先生在走廊里小声交流了几句。

她去取饭菜,依稀听到他们的只言片语——

“……问了大学室友……”

“……她大一烂在**的那一个月……她们有次无意看到过……”

“……她戴着耳机听人声……有声故事……”

“……她最喜欢你的声音……你试一试……”

护工也搞不懂他们在讲什么。

总之那晚开始,先生每晚都会坐在床边,给林女士念故事。

他手里也没有捧任何的纸质书,而是一边耳朵上戴了耳机,边听边念,却念得极其流畅——他会念各种各样的志怪小说、短篇爱情小说,也会有一些科幻故事、散文,甚至是优美却难懂的骈文诗赋。

护工今年四十五岁,活到现在还没听过这么好听的声音。

而且他读得十分有代入感,她往往听着听着便沉浸在故事里,连活都干不下去了,最后干脆暗戳戳搬了板凳坐在旁边听。

反正每天只有短短的三十分钟。

不耽误事。

后来,先生的外婆——亦自称是林女士的“忘年交”也来了,每天准点在“故事时间”来病房里报道,戴上老花眼镜满意地边听边记。

老太太白发苍苍,看着得有八十多岁了,目光却很年轻,常常兴高采烈地在先生和林女士身上来回逡巡,嘟囔着什么“脾气这么臭的人也有今天”、“有生之年”。

外婆个性十分开朗,在周遭的病房中很是吃得开,短短几天和其他vip的病友家属们混得熟稔,忽悠来好几个听故事的。

这层的大部分家属都有钱有闲,家人则大多都是重症,他们在这一守就是几个月,待得都很压抑。

有的人起初就是来凑个热闹。

但听了一次后,立马真香,有个十八九岁的小姑娘甚至说,先生的声音比她最爱的广播剧主播还好听。

之后每天都提前来,美其名曰来“直播间”“打榜追更”。

最后便造就了一个十分滑稽的场面——

一个偌大又豪华的顶层单人vip病房里,一到晚上九点钟就会围了七八个人,大半都是年轻的小姑娘小伙子,搬着小板凳排排坐着听故事。

让护工想到了小时候在农村里,跟着家里大人去镇上看拥挤的露天电影。

起初先生脸上的表情几乎是碎裂的,满脸都写着“无关人士给我爬”。

但他外婆一句轻飘飘的“循循都没意见”,便遏制了他所有的暴躁与疏冷。

开始半不自在又半迁就地,继续念。

——的确,林女士一向很讨厌应付访客,白日里一些记者和警察都遭过她的冷脸赶客。

但通常这种时候,哪怕病房里人很多,很拥挤,她依旧没什么表情,却总是一言不发的。

似是默许。

然而不同于“直播间”其他听故事听得嗷嗷叫的年轻小姑娘们,林女士的表情很淡,每天的半个小时里一直闭着眼睛,虽然没出声打断,但也没什么反应,不知道有没有在听。

有好几次,护工几乎以为她听睡着了。

……

这样的日子过了一个月,林女士似乎有了些转变,虽然依旧话不多,但她逐渐能开始处理工作了。

她白日里会戴着耳机工作几个小时,屏幕上的软件护工看不懂,反正有一轨又一轨复杂的波形,看得人眼晕。

每隔几天,她也会跟来探视的同事们讨论项目进展,神色冷淡,言简意赅。

可看着似乎比之前多了些生气。

先生开始偶尔跟她的同事们一同来去,护工从他们的只言片语中听出来,这出手阔绰丝毫不差钱的沈先生,似乎在林女士手底下打工。

还只是实习而已。

护工不由得暗暗咋舌,看林女士的眼光充满了敬畏——连实习员工都这么有钱,那她自己肯定是个大老板了。

……

又过了半个多月。

外头的气温越来越低,昼山城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雪,不大,但气温也达到了零下五度。

病房里倒是四季如春。

林女士手臂上的石膏和脖子上的纱布都拆了,活动也比之前自如了许多,能自己做很多事,偶尔还会单脚蹦跳着自个儿去上厕所。

虽然依旧不爱讲话。

某天晚上,先生在讲一个爱情故事的时候。

病房里那群小姑娘小伙子们都托着腮听得冒了满眼的粉红泡泡——有一个穿着打扮十分中二的小伙子,家里病人都已经出院一周了,他还每天都来报道。

经历过两段婚姻,养育了三个孩子的护工,听着年轻的先生清越绝尘的嗓音讲着动人心选的片段,只觉得自己早就埋葬了好几十年的少女心都快要复活了。

也逐渐理解了那群年轻人说的什么“耳道经济”崛起的原因。

她要是年轻二十岁,她也“追更打榜”。

护工听完最后一句,先生照着书里念的温柔告白,脸皮突然有点热。

她若无其事地偏过头掩饰,扫了眼每天这个时候都面无表情的林女士。

下一秒,她忽然看到林女士悄悄扶着自己那条硬邦邦的伤腿,艰难地翻了个身,而后把脸埋了一半在被子里,轻轻咬住了指关节。

那张苍白漂亮的年轻面孔上,嘴角一点点上扬。

一贯死寂淡漠的双眼也亮晶晶的。

好像在笑。

那一瞬间,护工突然愣了愣,旋即眼眶蓦地发热。

她忍不住走过去,在满室静默里,轻手轻脚地替这个只比她女儿大了几岁、听说跟歹徒搏斗后跳楼求生、四肢几乎碎了一半却又坚强地活过来的姑娘,掖了掖被子。

就好像精心照料了一个半月的,一株原本已经从根系开始腐烂、几乎每天都可能会枯死的花草。

在这年十二月末的深冬里。

忽然冒出了一点点嫩绿的新芽。

-

那天晚上,等人都散了。

护工从走廊里过来,想要进门收吃剩的餐具。

可下一刻,她庆幸自己没直接推门而入。

隔着病房门的玻璃,能看到窗外在下雪。

这年冬天昼山的第二场雪下得很大,安安静静,汹涌庞大,似乎想将整个昼山城都掩埋于其下。

而同样雪白的病房里,调得暗黄的灯光下,他们坐在床沿接吻。

姑娘仰着头,撑在被子上的手指微微动了动,而后悄悄地,一寸寸地,攀上她爱人的肩膀。

护工转过身,暗道非礼勿视。

她静悄悄地走回隔壁的休息间,不忍打扰他们。

嘴角却忍不住勾起来,年轻人的恋爱啊,真好,可真甜。

作者有话说:

这个心理疗愈的过程在我脑子里实在太漫长太虐了,不忍心从循循和沈少爷的角度写,所以换了个轻松点的视角。

今天写的时候,窗外正好在下雪,今年的第一场雪,好应景。

明天循循就出院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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