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店长的殷勤推荐下, 柳拂嬿不得不又挑了一串彩宝,一对黑曜石耳钉。
拎着打包袋上车,一想到里面装着多少钱的东西,她就有些惴惴不安, 把头一回去薄家的紧张感都冲淡了。
白色卡宴驶进现代化的安保大门, 三开三进的中式大宅映入眼帘。
庭院内山石古朴,古韵绵长, 河畔翠竹林立。
宛如一卷国画, 将纸上丹青漫进了现实。
柳拂嬿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一切。
直到走进室内,富丽堂皇的装潢映入眼帘, 随便一块地砖、一方墙纸,都是令人咂舌的天文数字,她却没了先前的兴头。
柳拂嬿收回目光,一副想打哈欠的模样。
她这份百无聊赖,都被薄韫白收在眼底。
男人眼眸低垂,掩去几分同感之意。
“你们来啦。”
蓝玥早早等在了门口, 一见到柳拂嬿,眼睛亮了亮, 不住地夸了好几句, 这才笑着看一眼薄韫白:“韫白从小就眼光最刁。”
刚走进客厅, 薄霁明也迎了上来。
这位已是不惑之年的兄长,看起来并没有财经杂志的封面上那么气场凛冽。
他身姿从容清润, 双眼被细微的纹路所簇拥, 眼底有种难以掩饰的疲惫。
“这是我大哥、大嫂。”
薄韫白对柳拂嬿道。
见到这两人都热情有礼,柳拂嬿正犹豫, 要不要依照薄韫白的口吻叫人,却被蓝玥善解人意地拦住了。
“我们都知道的, 你来我们家,是为了帮忙。”
蓝玥弯着眼笑:“不用改口也没关系。你愿意的话,就叫我一声蓝玥姐吧。”
柳拂嬿有些拿不准,对方这是客套还是真心实意。她悄悄偏过头,去看薄韫白。
这人仿佛早料到她会在此求助,才一侧目,便对上他好整以暇的目光。
“想叫就叫吧。”
男人漆深双眸低垂着,状若无意地提了一句:“大嫂见过你的照片和画,夸了好几天了。”
柳拂嬿忽然很庆幸薄韫白在这儿。他像个游戏里的关键NPC,能给她提供很多重要信息。
薄家这张新地图,对她来说太大,也太神秘,可她又不能不来。
也因此,就连薄韫白这个塑料老公,也成为她在这里最信赖的人。
柳拂嬿看回蓝玥,复述了一遍那个有些陌生的称呼:“蓝玥姐。”
“哎,哎。”蓝玥的欣喜溢于言表,“真是个稳重的姑娘,我一见就喜欢。”
四人在客厅里坐下,蓝玥饶有兴致地问着柳拂嬿的求学经历,又说起自己都去过哪些画展,聊得不亦乐乎。
薄霁明偶尔也会帮蓝玥补充几句,言辞很是有礼。
柳拂嬿渐渐发现,这对兄嫂跟自己想象中的模样有很大出入。此前那些荒谬推测,她简直不好意思再想。
可家里地位最高的薄崇,却迟迟没有出现。
想必这是身为家主的第一个下马威。
看来她那些推测,也不算全错。
柳拂嬿一点也不担心薄崇的刁难,可她担心另一个人。
趁蓝玥夫妇去厨房看菜做得怎么样了,柳拂嬿悄悄问薄韫白:“一会儿还会有其他人过来吗?”
薄韫白正要往马克杯里放茶包,闻言停下了动作,有些意外地掀起眸。
看向她的目光,也渐渐染上一分微不可见的柔和。
“没有其他人了。”
他似乎误解了柳拂嬿的意思。
“早在很久以前,我妈就出去住了。”
“……这样啊,真遗憾。”
其实柳拂嬿不是要问他妈妈。
可一看见他的神色,后面的话就说不出口了。
这些天相处下来,柳拂嬿见过他疏离有礼,也见过他冷淡桀骜,甚至见过他偶尔恶作剧的顽劣少年气。
可唯独没见过这副表情。
男人眉尾轻舒,似是觉得慰藉。可漆黑眼睫低垂,又有种无端的落寞。
“很讽刺吧?在外界眼里,她的名字还挂在董事会,集团用的还是她留下的规章。”
“她跟薄崇一起创立博鹭,用各自的姓氏组成这个名字,到现在都是营销号长盛不衰的佳话。”
“可她本人,早就消失在这个家里了。”
没想到会从他口中听到这些,柳拂嬿也不知该作何反应。
好像,心里是有些替他难过的。
如果是听到随便哪个女性朋友说这些,她肯定会柔声安慰几句。
可偏偏,面前是那个跟她签过协议的薄韫白。
柳拂嬿犹豫了片刻,忽然瞥见桌上空****的马克杯,还有散落一旁的薄荷茶包。
她随手将茶包放入杯中,倒满开水,轻轻搅拌几下,朝他手边推了过去。
薄荷气息清冽,热雾蒸腾而起,模糊了男人的轮廓。
“你爸妈离婚了吗?”柳拂嬿轻声问。
“没有。”
薄韫白唇角轻扯。
“他俩是联合创始人,离婚会导致外界对集团丧失信心,股价不稳。”
“所以我说讽刺。”
柳拂嬿还想再说些什么,大厅里的电梯门忽然打开。
宽敞豪华的轿厢里站着两人,头发花白的老管家站位偏后,此刻正按住按钮,毕恭毕敬地请另一人先出。
而那站在轿厢中心的老人,想必正是薄崇。
老人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年轻许多,眉目凌厉,气势非凡。身穿一件珠光宝气的金褐色老式长褂,手里捏着紫檀佛珠,异香扑鼻。
从电梯里走出时,仍是一副半眯着眼的模样,似乎只顾专心礼佛,并不正眼看向厅内诸人。
柳拂嬿想站起身迎接。
可才站起一半,忽然被薄韫白按住了肩膀。
“反正他也没在看这边。”
薄韫白随即收回手,冷冷瞥一眼薄崇,眸光锋利桀骜。
“不用那么有礼貌。”
饭菜很快端上桌,琳琅满目,香气扑鼻,比电视剧里的满汉全席更精美。
柳拂嬿惊讶地发现,竟然有几道淮扬菜。
她知道这顿饭是蓝玥夫妇张罗的,便抬起眼眸,朝餐桌对面感谢地笑了笑。
蓝玥却没受这感谢,眉眼一弯,朝薄韫白的方向努了努下巴。
柳拂嬿也看向身旁的男人。
自从薄崇下楼,这人就再也没了好脸色,清冷轮廓覆上一层寒冰,利落的下颌线微微绷紧。
可眸底又像有什么东西在烧灼似的,叫人心里没底。
“霁明,最近那个裁掉的项目,善后怎么样了?”
薄崇苍老的声音响起。
老人率先动筷,照旧是没看柳拂嬿一眼,只顾和长子说话。
“……流程都正常,下周的董事会上会做详细报告。”
薄霁明有些抱歉地看一眼柳拂嬿,随即带着笑道:“爸,柳小姐来家里了。人家是江阑美院的教授,才华横溢,人也漂亮,相当优秀呢。”
这个社会上,好像就是有一种把大学讲师叫做教授的礼节。
柳拂嬿很是心虚,正要否认,就见薄崇总算朝她的方向瞥过来一眼,表情颇为不屑。
“柳……什么艳是吧。”
老人语气傲慢,像看白菜似的从下到上打量她一番,眼底是不加掩饰的轻蔑。
“名字太俗气,登报不好看。”
“爸,现在哪还说登报啊,都是网络媒体。您这老古董的观念什么时候能改改。”
薄霁明笑得无奈,又道:“而且人也不是艳丽的艳,是……”
他忽然有些词穷,一时顿住话音。
“是嬿婉的嬿,美好的意思。”
蓝玥默契地接过话头:“确实是人如其名,人比名字还漂亮。”
“那福呢?”
薄崇不耐地蹙起眉,一脸嫌弃地道:“又福又艳的,果然是小门小户,没见识。”
柳拂嬿还在思索,这老人家到底把她的名字想成了哪两个字。就见薄韫白眉峰一扬,冷声开了口。
“拂堤杨柳醉春烟。没听过?”
他漫声诵完,又补了句:“小学语文必背篇目。”
“……”
这一句声音不大,侮辱性极强,直把薄崇怼得眼冒金星。
老人气得吹胡子瞪眼睛,手里筷子一摔,连饭都不吃了。
柳拂嬿有些不安。
虽说薄崇对她的态度是不太客气,但对方毕竟是长辈,她又确实蒙受了薄家的恩惠,初来乍到,就不想闹得太僵。
思及此,她本想给薄韫白递眼色,暗示他别这么有攻击性,自己并不介意那些话。
但最终还是没这么做。
两人相识没多久,对方又是薄情冷淡的性子。她隐约觉得,薄韫白这股火气,并非全为维护她。
桌上一时陷入寂静。她垂着头安静吃饭,而薄韫白就像是要做给谁看似的,不时给她夹菜。
过了阵,在管家端茶倒水的服务下,薄崇那口气总算缓了过来。
他傲慢地看着柳拂嬿,语气威严。
“……虽然进了薄家的门,但你要知道,你和玥儿不一样。”
“玥儿是我们家明媒正娶的儿媳,跟薄家门当户对,又为家里生儿育女。”
“你不同。”
“你们只是契约婚姻,时间一到,就一拍两散,不再有任何瓜葛。”
柳拂嬿听出来了。薄崇叫她来,是为了亲自敲打她。
这话虽叫人不适,但抛去对她家世的歧视,其本质,和签协议那天的律师提醒并无不同。
柳拂嬿平静地停下筷子,没有看薄崇,也没看餐桌上其他人一眼。
“我知道。”
嗓音冷寂,毫无波澜。
薄霁明不由多看了她一眼。
果然是薄韫白挑中的人。
没想到这么宠辱不惊。
薄崇也很意外,但对这个回应还算满意,便没有多说什么。
就在此时,楼下忽然响起开门声。
紧接着,又是一连串热闹的叮咣巨响。先是行李箱脚轮的咕噜声、拉链声,再是轻快的脚步声。
随后,一声灿烂的招呼,响彻楼下的前厅。
“人呢人呢!爷爷!爸!妈!叔叔!我回来啦!”
柳拂嬿心底一沉。
薄霁明也挺意外,转头问妻子:“小许回来了?他不是去港城听演唱会了吗?”
蓝玥摇摇头:“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这孩子做事没长性,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她用餐巾一角擦了擦嘴唇,对柳拂嬿笑道:“是我儿子,韫白的小侄子。他回来得挺巧,正好大家见个面。”
说完就下了楼。
怕什么来什么。柳拂嬿手心发凉,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
室内温暖如春,她却觉得后背一阵阵发寒。
趁人还没上来,她带着最后一丝期盼问薄韫白:“你侄子知道我们的事吧?你和他说过了吗?”
“……”
薄韫白眸色冷沉,显然也有些猝不及防。
少顷才出声,嗓音低哑。
“还没有。”
男人的尾音随即被吵嚷淹没。
“我提前回来啦!那边太无聊了,还是家里好哇!你们背着我吃什么呢?一桌子好吃的!”
薄成许兴冲冲地跑上楼梯,三两步跑到桌前,来来回回地看了好几遍桌上的菜式。
过了一会儿,他才终于注意到,桌前多了一个人。
“……这是?”
望着坐在母亲对面,那一袭白裙,端庄清丽的女人,笑容渐渐僵在了薄成许的脸上。
蓝玥笑着介绍道:“出于某些原因,你叔叔已经和这位领了证。今后这段时间,大家就是一家人了。”
说完,她揽过薄成许,将人推到了柳拂嬿面前。
“来,小许,叫小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