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他哥哥说我会这方面的活, 屁颠屁颠就跑过来了,也不说原因,就是想跟我学。”芙妮看她一眼, 语气平和,“但玉雕很难的,又那么复杂,他倒是起劲,浪费我不少好材料。”

“玉雕……”

这两个字在她心头一震。

不知怎的就联想起在国外时, 柳雁从国内寄送过来的玉兔小件, 那时不大在意的东西, 在对应的情景话题里, 她居然细想起来。

“他、他最后雕出来了吗?”沈离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接话这么问。

谈起那事儿芙妮都想笑, 恨不得再把陆长鹤拉过来嘲一通,他那烂技术复杂一点的根本不行,后来一个劲儿钻研小兔子,反反复复很多次,让芙妮印象深刻,“费了不少劲呢,就雕出来一只玉兔, 那样式, 估摸着只能做吊坠了,也不知道抽的什么风, 对玉雕感兴趣,还要自己上手。”

“兔……”沈离只觉如雷轰顶,一股不可思议的念头浮上来。

应该……不会吧?

芙妮乐呵呵掏手机给她翻, “我还拍照保存了呢,别说, 做的有个样子,但还是有点糙,看出来他不是这块料。”

间隔的时间不短了,芙妮又是个爱到处旅游玩乐加自拍狂魔的女人,翻了好些时候才翻到一张旧年的人像照——

照片里的男人一脸傲娇自信,戴着橡胶手套,摊开的掌心里静静躺着一块小兔子玉雕,面对镜头,他还很有成就感地竖了个拇指。

沈离:“……”

她注意力全然放在他手心的玉兔,那块熟悉的玉兔雕品。

征征着,不知道怎么反应。

芙妮讲得上头,开怀笑起来,“我跟你说,当时笑得我要死,这小子,折腾我一堆好料子就做了只小兔子,又气又拿他没办法。”

看沈离好像对这个话题兴趣不大,也不怎么回应,芙妮也自觉没趣,关了手机继续看展品。

而沈离,她组建的思维链都要烧掉了,哪里有脑回路来回应芙妮的话。

兔子,玉雕……

着急确认什么一般翻出了手机相册,之前收到玉雕后就摆在书桌上拍过照纪念,翻了好长一段才翻到那一年的相片,从中找出显眼的这张。

拍的还算清晰,她放大了书桌上细节中的玉雕摆件。

完完全全地,就跟刚才芙妮给她看的摆件如出一辙,成色都没有偏差,白玉雕琢,不算精细,但小巧可爱。

“……”

各种紊乱无序的猜测好像在这一刻找到了突破口。

如梦初醒。

豁然大悟。

“嫂嫂,我有点事,我得先走了。”

匆匆丢下这话,也不管芙妮多有疑问的眼神,沈离头也不回跑出了展厅。

年年两份的礼物,她怀疑过任何理由,从没怀疑到这点上来。

每次夹杂的另一份,都是他准备的?

是这样吗?

乱了。

全乱了。

啪嗒——

一阵疾风掠影打开门锁从客厅晃过,一路直奔卧室。

沈离好像丢了魂似的,失态地丢下芙妮一个人在拍卖场,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开始往角落里堆积的旧箱子里翻找起来。

她手也跟着微不可查地颤,地上乱七八糟的东西甩出来一堆,直到一点点翻到她想翻到的东西。

陶瓷花瓶、粗陶茶器、玉兔雕品……

还有、还有——

折纸星星。

两份礼物,每年都是,从没断过。

“陆长鹤……”

她轻喃那个名字,呼吸沉沉。

沈离捧着罐子摇晃起身,身子禁不住地颤,顶上的木塞子很紧,她横着拔开废了好些力,绷着的手颤着“磅”一下,哗啦声响,数颗星星散落一地。

她眼神恍恍,蹲下身慌忙将一颗颗星星拾起,还有散落远处的,几步向前,脚下一硌,沈离才惊觉踩到了某一颗。

有的星星折的不算标准,本来就没有压得很立体,一踩连纸带都散出来一角。

沈离拾起那一颗想要将它还原,往里拆卸,墨黑的字迹隐约显露。

“?”

她似有察觉,将那颗星星全然拆开,摊开成一张长纸条,飘逸无章的难看笔锋印上,是早就过目的,写过让她不要生气那张小纸条的字迹:哥没情调,哥只会说想你。

“有字?”

沈离将目光移向其余的星星,凭直觉将一颗颗星星都拆开,一一眼见里面干涸许久的墨黑笔迹——

第二颗:恭喜陆小狗解锁新身份:玉雕大师。

第三颗:编不出来,想你凑一颗星星吧。

第四颗:你会想我吗?算了,还是别想了,想起来就是讨厌。

第五颗:明天再编,今天想你凑颗星。

第六颗:天冷了,有好好照顾自己吗?会不会感冒啊?

第七颗:生活微苦,你爹齁甜。

第八颗:明天编,想你凑颗星。

……

一颗接一颗添上短句的星星,不知疲倦,写满了整整一罐。

这么多年,沈离第一次感觉到世界观崩裂的冲击。

她怎么没想到呢,她怎么现在才能反应过来,柳雁怎么可能送她折纸星星。

沈离坐在地上,一颗颗拆开所有折纸星星,眼睛跟鼻子都一阵酸意,那些皱巴巴的,颜色各异的纸条散了一地。

从什么时候开始写的?

他每天都会写吗?

他每年都会送东西,从她离开那年开始。

他明明没有他说的那样绝情,所以到底是为什么?

陆长鹤一定瞒了她什么,不然为什么说话那么狠把她甩开,又自己年年寄礼物过来,她早该察觉到这有多不合理。

沈离哆嗦着掏出手机,翻到底下那个接通过的陌生电话,一次接一次打过去。

无人接听。

无人接听。

还是无人接听。

沈离要崩溃了。

她想起他痛苦隐忍的眼神,满身浸湿的狼狈,孤寂远去的背影,还有岁岁年年借着柳雁的名头给她送的礼物,仿佛浑身血液一瞬间灌入心里,揪痛不堪。

她猜测那个人,或许不是她所想的那么坏,然而她现在需要知道的,是为什么。

为什么宁愿要跟她分开六年?

柳雁再看见沈离的时候,她火急火燎,整个人像一路跑过来似的,闯着跑进了客厅。

长发凌乱,哈出的热气一阵一阵,她眼角含泪,神色酸楚。

突然就这么着急过来,柳雁很是奇怪,刚还在琢磨养了半月的花怎么有些焉,这下又收了心思迟钝着走近她,“哎哟,怎么了这是?没打声招呼就来了。”

“柳姨……”她身体剧烈颤抖着,她想起之前那通电话,柳雁云里雾里的劝话,就好像所有人都知道,只有她活在迷雾里。

沈离竭力站稳身子,一直到她身前,那块玉兔雕品递送到她眼前,忍着热泪,声音颤着不接下气,“这是他送的,为什么?”

“这……”柳雁被问的很懵,转头使眼色让厅内的佣人离开,再忧心询问沈离,“怎么了?”

沈离无意识抓上了柳雁的两侧手肘,语调急而无章,“六年前,你们是不是瞒了我什么?”

柳雁登时愕然失色,呆立不动,“……我有点突然,你这。”

“我不傻,柳姨。”沈离再问不出这事真的要崩溃了,眼眶里的泪如坠了线的珍珠,顺着深红的眼角流下,“陆长鹤他每年都给我送东西,从我走的那一年开始,他不想抛弃我的,可是为什么呢?”

“我、我倒是不好说这事。”柳雁都没有反应过来,怎么这孩子突然跑过来跟她翻陈年旧事,还以为她不会知道了,如今当头一问,当真不知道怎么组织语言,“归根结底,是他爸爸,他确实……一直挂念着你。”

是这样。

是这样啊。

为什么她知道得这么迟。

迟了六整年。

“他甩开我,自己转头放弃了赛车,这些年都在生意上。”

“都是因为他爸爸?”

沈离无法想象下去。

真的不要是这样。

她受不了的。

她宁愿陆长鹤是个混蛋,她不要他居然是承受了这些过活六年。

“……”柳雁没回应,眼神里丝丝苦涩,算是默认。

沈离读懂了她的意思。

双眸遽然黯淡下去,心脏如遭重击。

“可他不是个听话的人啊……”她眉毛拧做一团,后背生寒,钻心彻骨的疼痛蔓延全身。

陆长鹤不会听他爸爸的话,那年不过十八岁,他狂纵肆意,不受管束,从来不会听他爸爸任何一点狗屁的规矩理念。

他站在阳光下,少年心比天高,他有自己所想的星辰大海,他怎么会乖乖听话呢。

他怎么甘心呢。

沈离真的不想再推断下去,真的不要是她想的那样。

“跟我有关对吗?”

急促着呼吸,分明苍白却哭得通红遍布的脸。

泪水淹没了视线,她的天好像塌下来了,震得她几乎晕厥。

她很聪明,聪明地可以凭借任何一点信息推断最接近事实的可能。

柳雁起初并不想告诉她这些的。

可是她都能猜到,本就瞒不住的。

“是因为我,他才变成现在这样的?”

他的人生。

他的病症。

他的一切。

都因为她。

她一直以为他是自己的难,没想到这难也有她带给他的。

那个混蛋直到见面也没跟她提起一个字,笨拙的一次又一次接近,被她一句又一句冷话往心上剐。

他明明没有错,他甚至期待苦尽甘来。

而她不明所以与他对峙的每分每秒都在伤害他。

她的陆小狗一直都是那么好的人。

她怎么能才知道呢。

整整六年啊,几千个日夜更迭,陆长鹤是怎么熬过来的……

她如果勇敢一点,再勇敢一点,他们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为什么人总要在追悔莫及的时候恍然大悟。

她绝望的模样像要碎掉,柳雁不忍地抱住她,掌心不停轻拍她颤抖的脊背,“没事的、没事的,不怪你,以前的事都过去了。”

从六年前分手那天之后,沈离第一次哭成这幅失态的模样,难过得无法言说,整个人瘫软在柳雁安慰的怀里。

“对不起……”她甚至还说了那样伤人的话,感觉要窒息,如同被人狠掐着脖子喘不过气。

她在恨什么?

恨一个世上最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