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离微微征顿, 随即淡笑自如,“好。”

二公子又怎么样。

始终是要见的,视如陌路人不就好了。

沈离一身行头, 还打算先回房放一下东西,刚拖起行李箱就被阿姨拦住,“我帮你放回房间吧,赶紧去看看夫人,她想着你呢。”

“谢谢阿姨。”沈离颔首致意, 接来的雨伞放进包里, 搭在行李箱上麻烦阿姨一会儿送上去。

她寻到后院的路, 路上碰见不少生面孔, 这些年陆家换过很多次佣人了, 只有一些待了几十年的视如自亲,如今仍在。

部分人见着她也眼生,只觉着这姑娘出落的水灵漂亮,忍不住多看两眼。

后院有亭,是赏花观湖的好地方,沈离问了最近的佣人,给她指了那个方向。

一眼看过去, 亭中两人, 柳雁着修身旗袍搭着厚披风,和她讲话的女人亦然一身雍容华贵的娇美模样。

等沈离走近了些, 二人才相继注意过来。

“柳姨。”沈离杏眼含春,应着的笑容明媚漂亮。

抬眸见人时,柳雁似觉身在梦中, 哑声好久,不自觉站起身, 神色讶异朝她走近过去,“哎哟,这、小离子?什么时候回来的呀,都不提前跟柳姨说一声。”

她们时常视频通话,关于六年以来的样貌变化,本该无所动容,可亲眼见到,柳雁还是忍不住惊叹岁月匆匆,真是让人连气质都变了。

沈离眸子溢出甜笑,“怕太麻烦您了,反正我打个车就回来了。”

“好、好啊,回来就好。”柳雁握住她,看了又看,爱不释手,“想吃什么?柳姨一会儿让人弄去。”

六年带给柳雁的变化不多,她的气质仍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优雅大家风范。

沈离轻摇头,“我不挑呢,都可以。”

“这位我看着有些眼熟啊?”

亭中就坐的另一个女人见此也起身过来,本以为是家中来客,近了看才觉得沈离这张脸说不上来的熟悉,“我们是不是什么时候见过?”

“我们……?”沈离在她面容间探思记忆中是否有过这样的印象,她长得很漂亮,一头柔顺金发,棕色的瞳孔发亮,似曾相识,但间距太长时间,一下子想不起来。

“兴许是漂亮的人都有些眼缘,我看你这模样心适得很。”女人无心纠结是否见过,行至沈离身旁,笑得温和如初春雨落,“我叫芙妮,是——”

“这湖里的鱼嘴刁了,换的饲料扔下去都吃不干净。”

秋风萧瑟下,一抹高挑身形自湖边侧后绕出来,眉眼情绪浅薄,丝丝稳重淡声裹挟着风浪掀来。

几道视线都与之相交。

只一眼,他眸中仅望得一人。

“……”

同冰山雪化,那漠然的瞳孔眼波**漾,形如定住,微张着唇,不会说话。

眉眼相望,恍若如初。

咫尺相隔,如若千里。

那相视的目光,相互灼烫,要烧进心脏那样猛烈。

沈离没有主动张口,静静凝眸,看着他的眼里品不出意味,男人西装板正,二十来岁的年纪与那年印象里不羁狂傲的少年重叠,覆盖去了那时的轻狂青涩,那双眸子也不似记忆中那样锐利,沉淀着岁月,沉淀着沧桑。

男人迎风挪着步子向她靠近,莫名兴起的异样氛围,在场另外两人都没讲话。

看着他越靠越近,近到可以清楚她的面容,她的轮廓,她好像长高了些,清晰地感知着她变化至此,一而再再而三地确认。

真的是她。

这样突然地降临在他世界里。

好似无数次出现幻觉的场景,她也同此刻这样站立着,只是他不曾能够触碰到她,从来不曾。

他设想过无数次重逢的场景,未曾预料,如此措不及防,令人应之不及。

“好久不见。”

四个字如重千斤。

背负了整整六年的想念与奢望。

微风合适,浅浅撩起她的发丝,刚好足够模糊她那副不惊波澜的冷漠神情,“嗯。”

沈离没有同上地回复他好久不见那四个字。

打心底,她可并不想跟他好久不见,曾经种种,让她连场面话都省了不愿多说。

柳雁见二人僵持,索性先了话头,“呃……都挺久没见了,要不,一会儿留下来吃个中饭?”

“这个……”芙妮眼色使向那个仿佛大脑被抽空站定在那的男人,“刚刚长鹤不是说一会儿有事回公司吗?”

“没事了,一起吃顿饭吧。”陆长鹤目光就没离开过沈离,眼含柔情,如一滩化不开的春水。

“好不容易能聚齐几个,这些年你们是忙的都忙去了,就我一个人闷的很。”柳雁撇嘴不乐,平常跟太太们逗趣搓麻也是无聊,真的是好不容易亲近的人能陪在身边。

特意让厨房弄了好些菜,不过人不多,长桌也只摆了一半,柳雁特意吩咐着沈离从前吃的多的几个菜放到她面前去。

“说来,我回国的事情忘记告知陆叔叔了。”沈离想起这事,她几乎没有跟陆丰联系过,偶尔跟柳雁通话时,陆丰在场才会打招呼说上两句寒暄话,“他现在可还安好?这些年也没怎么联系。”

“好得很,你回来的事情我早两天就跟他说了。”柳雁让她不用操心这些,苦闷这顿饭仍旧是缺了人,“就是他们生意人啊,经常不在家呢,不然就叫回来一块儿吃顿饭了。”

“不妨事,有机会再聚也是一样的。”沈离慢条斯理说着,目光再次看到芙妮,她本来记不住这名字,可知道这名字的场景太过深刻,刻进了骨子里,结合一下,也就模模糊糊记起来这人,“姐姐,你叫芙妮?我好像记得你是哪位了。”

“我还以为你注意不到我呢。”芙妮那双桃花眼眯着微挑,好生美艳,“好些年前了,那个在宴会上不爱讲话的小家伙?”

沈离错愕于她竟然还记着,“一面之缘,姐姐居然也记得。”

“我这人没什么优点,就是记性好。”芙妮笑靥宠溺,“像你这么漂亮的,我过目不忘。”

“她脸皮薄,你还是少逗她吧。”安静了半天插不上话又或者是不想插话的人,这时候倒是来驳了句。

扫人兴致。

芙妮瞥他,“哦?你又知道了?”

“……”沈离心头一紧,斜眸扫他一眼,真搞不懂这人几个意思,如今又装得什么态度。

柳雁可看不得他们气氛不好,熟练地打哈哈,转移话题:“诶,小离子之前不是电话里跟我说要回来读博士吗?有着落了吗?”

沈离肃然解释:“回来的时候偶遇了一位高中旧友,他当年保送北大,我正想跟他了解了解,这段时间准备一下申请材料。”

“哇哦~”芙妮忍不住感叹,“小家伙这么厉害了呀,这些年都在国外吗?难怪之后都没见过你了,说起来,我还不大了解你呢,和陆家是亲戚关系吗?当年问你好像也没有回答我,是哪家的漂亮小姐?”

沈离默声塞了一口饭,嚅咬间隙答上话:“我爸爸叫沈青。”

“……”芙妮立时哑口无言。

因为沈家跟陆家交好,一直以来就受了陆家不少恩惠,虽说名望不大,但圈里都知晓大致。

当年沈氏巨变,沈家小女儿被寄养在陆家也是广为人知,只是传的不大好听。

芙妮平日里也是个爱吃闲瓜的性子,略有耳闻,只不过不曾关心,却没想到,这个小家伙就是沈家的女儿,难怪当初不回话,年纪小小要承担这些,着实辛苦。

“原来如此,是我多嘴一问。”问起人家的伤心事,芙妮心里头也有些不是滋味。

沈离却显得更淡然,“没事,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

她也可以脱口而出,不会难堪于自己的身份,她行得端,站得直,家庭背景如何又怎么样,她同样走得坦**。

转眼一看,某人视线也盯在她脸上,这才更让她不舒服了。

“那就索性不提了。”芙妮话锋一转,“小离是学什么专业的呀?”

她张口就是“小离”叫得亲切。

沈离能感觉出这个姐姐好像对她格外欢喜,又实在猜不透她的身份,出现在陆家,和陆长鹤跟柳雁都很熟稔的样子。

沈离幽声答:“精神医学。”

“还是学医的?那更厉害了。”芙妮应上夸赞,学医这么头疼的事情能做得那么好,是真挺让人佩服的。

柳雁却想到了另一点,“那你这之后,是要去住学校呀?”

“嗯,对。”沈离正愁找不到话插进来,“我还打算在本地买房,回头问问陆大哥,这方面他应该会比我懂些。”

“安安这段时间在外地连轴转呢,你可以问问我们二公子呀。”芙妮向着陆长鹤那边抬抬下巴,“他现在可是出息了,听安安说,他前段时间主张投了几个房地产的开发项目吧,关于地段价格方面你可以找他评估一二。”

“……”沈离终于向他给了个正眼,视线交织,缠乱不清。

这话的意思是……陆长鹤,现在没有再从事赛车手的职业吗?

为什么?

她眼里有疑问,可在他眼底看不出任何。

算了,跟她也没关系。

她没必要多想这些。

不过……

“安……安?”她细品起来这个称呼,是在叫陆砚安?

“噢!瞧我都忘了给你介绍了。”芙妮放下筷子,歪侧着脑袋笑眯眯看她,“你叫安安一声大哥,以后也可以叫我大嫂。”

“这样吗?这么多年没见,你们都结婚了?”沈离惊喜交加,实在没想到是这样。

“这事儿我也忘了告诉你,主要是妮妮和砚安也是近段时间才跟家里说谈恋爱的事情,二话不说还把证领了。”柳雁想起来就懵懵的,好在芙妮这孩子性情好得很,初见就把她讨得高兴,又身出名门,他们结婚家里也没有半点异议的。

“我倒是不急,安安他急呀,他怕我跟别人跑了。”芙妮勾着轻浅笑意,“小离你回来的还赶巧呢,我们前些日子才领证,婚礼还在筹办,要一段时间了。”

沈离放心,“那还好没错过。”

芙妮主动夹了一块牛肉放进沈离碗里,关系贴近得很,“小离下午有时间吗?陪我去逛逛珠宝店。”

沈离对她的过于热情还有点受宠若惊,“有的。”

某个背景板这会儿又出来打了个岔,“我送你们去吧。”

芙妮眼神质疑,“你不是没空嘛?昨天我刚从三亚回来,安安让你接我一趟都那么赶时间,刚才也说要走。”

“有没有时间不是我说了算吗?”陆长鹤说得理所当然。

芙妮寻思他也有点意思,这好端端的又是突然留下来吃饭,又是要主动送她们,一切都是在见到沈离之后就有的反常。

想当年还没跟陆砚安在一起之前,她可是一路情场得意的,男女之间那点意思看得透透的,一想也知道是有什么故事。

沈离也只是表面跟陆长鹤和和气气,内心不知道多想避之丈远,“其实也不用麻烦,一会儿劳烦叔送一趟就行。”

“不麻烦,顺便的事。”陆长鹤偏偏把她话堵死。

沈离:“……”

想不通这人是被夺舍了还是怎么的,看他再怎么殷勤,沈离心底高兴不起来一点,但凡想到当年他那副嘴脸,她就恨不得再扇一巴掌上去。

几人后面闲聊的话还算稀松平常,问沈离最多的就是这些年都在国外如何如何,老实说,沈离在生活上一直都是个无趣的人,走到哪也是很无趣,谈到这点总是没话讲,后来索性就听他们讲国内的事情了。

“那我们就先走了。”简单吃过饭,芙妮向柳雁挥挥手,“下回再来看您。”

三人整顿着打算离开,纷然道别。

坐着电梯直下P1车库,一直也没人吱个声,在电梯里空间紧密,沈离挨着芙妮站,但被夹在中间,总能隐隐感受到另一边让她不大舒服的气息,还有一股隐隐向她的视线,电梯下降的过程可谓是煎熬。

直到电梯门“叮”一声打开。

三人齐步走出去,行至车前芙妮才顿觉少了些什么,一摸胯间,拍头一脸抱歉,“看我这记性,我包忘了拿,你们等我一下。”

“诶……”沈离望着她利落回头又钻进电梯的身影有种重重的无奈感。

不是别的,是她当真不想跟那人面对面呼吸同一片空气。

那不如让她窒息算了。

她一阵没看侧边,随后听见一声猝不及防的车鸣响。

开了锁,陆长鹤想碰碰她肩膀示意她上车,终是收回手开口说,“先上车吧。”

沈离朝他看过去,面面相觑,无言哽住。

没答他的话,转身朝车辆走过去,无意瞥见车牌,记忆中还清晰的京A连号。

“……”

所以昨天他是去接从三亚回来的芙妮姐姐吗?

什么啊,原来第一天就见了。

只是她没回头而已。

沈离匆匆扫过一眼便上了后座。

陆长鹤也跟着后脚进来,他没在驾驶座,反倒是上了后座,就靠在沈离旁边,中间隔着分寸。

“这么多年没见,没什么想跟我说的吗?”他在尽力找话头了。

“你一直都有爱开玩笑的癖好吗?我们之间还有什么好说的?”沈离的态度好像在车门关上那一刻就全然崩盘了,一百八十度转变,“在柳姨面前,我不想把气氛搞得太僵,让她心里不好受,但我希望你也能明白,那都是场面样。”

陆长鹤:“……”

也对,当初,是他一句比一句过分的浑话把她推走的。

如今奢求她的好脸色,也是可笑。

“不过,我倒是分不清。”沈离打量起他这幅模样,近看着,陌生感却更重了,“留下来吃饭,多送一程路,你是演的,还是真心的?”

他不答反问:“我说真的,你信几分?”

“怎么?你想骗回我吗?”沈离说话直接,从前的话她字字句句当教训记着,“再玩多久腻掉呢?”

“不是那样……”他一下没控制自己,一只手紧抓上她的腕间,力道要将她掐断。

沈离疼得低喝,他被吓得抽回手,后觉自己这样糟糕的行径,懵着迟了很久道歉:“对不起,我……”

这么多年他一直都在把控自己的情绪,过于激动做出的行为他无法完全自主控制,但一般也不会有让他情绪起伏较大的事了。

除了沈离,在看见她的第一眼。

是病发的根源作祟。

心底一直有个声音在呐喊。

为什么不告诉她。

告诉她这六年来他是怎么过的。

告诉她那些数不尽的痛苦崩溃。

让她看看那些成堆的药物,看看他如何努力煎熬。

他没有一刻放弃或忘记过她。

可是不能这样。

陆长鹤不会这样。

他的病症本就与她无关,他如今一切都不能和她有关,当年是她一口一句勉励要把他拉回自己热爱的领域,结果居然也是因为她而放弃。

蠢兔子要是知道了,又要难过,他不想让她难过了。

再也不想了。

他不要她的怜悯,他只要她爱他。

可她好像不会爱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