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长鹤大脑飞速运转, 仓皇一阵眼神逐渐坚定,“你先去开门,不用提我在这里。”

“那我这……”沈离无措地看看自己刚换上的连衣裙, “要不要先换下来?”

“换下来干什么?穿着实话实说呗。”他说得轻淡,“你不就是试衣服。”

“小离子?”

那边敲门声又接连响了几下。

沈离纠结着扬声回应:“啊、来了——”

她半信半疑地目光从陆长鹤移开,步履匆匆拉开帘子跑去门口,呼出去一口气,扭开锁扣拉开门来。

柳雁站在门口, 手里还端着两盘新鲜切块的水果, 瞧见沈离大晚上换下校服还穿着连衣裙, 不免困惑:“我来给你送点水果, 你这……”

“我就是在试穿衣服, 前两天……我自己买的。”其实说是陆长鹤送的生日礼物也不会有什么问题,但可能是那层关系确实不纯洁,就会莫名产生心虚,任何提及都会小心翼翼。

“噢噢,我说怎么那么晚来开门呢。”柳雁笑笑打消疑虑,将手里两盘水果都塞给了她,“本来还有长鹤那一份, 谁知道又跑哪去了, 都不在房间,你要是吃得下的话就一起吃了。”

沈离只管点头:“啊、好的, 谢谢柳姨,麻烦你了。”

“那我就不打扰你啦。”柳雁随意往她后面的房间瞥了眼,“你自己早点休息。”

“嗯。”

一直目送着柳雁先离开, 沈离才迟缓着用胳膊肘推着关上门,沉沉呼出一口气, 总算是应付过去,将两盘水果放置到沙发前的桌面。

大概听到这边没动静了,陆长鹤才从后面悠闲着走出来,脸上还泛着看戏似的笑。

沈离气恼:“你笑什么,又不是你去应付,你就觉得好笑了?我都一直在担心柳姨走进来。”

“她走进来我也能自圆其说。”陆长鹤往沙发上一趟,撸起刚睡着的梨子,给猫又吓醒,“我来看看我家梨子怎么了?”

沈离苦恼地叹气一声,走到书桌前坐下,完全把要劝说陆长鹤换掉情侣昵称的事情抛之脑后,一边翻出习题册一边思虑着以后,“我觉得要不还是等高考之后再告诉柳姨我们的事情?”

沙发上的人却一时不作声了,他视线还在梨子脸上,只是眸中的光愈发阴沉,似乎想到了不好的事情,最后只淡淡回了句:“这事儿我来打算吧,你好好准备高考就行。”

“……嗯,都可以。”沈离觉得他有点奇怪,但也没多说。

听柳雁说陆丰带着陆砚安这段时间出差,一直精心栽培着他天赋异禀的大儿子,才没有闲心管控陆长鹤,在他们没有回来的日子里,陆长鹤过得还算舒坦。

整天就是黏着沈离上学放学,回家大部分时间也都用作于陪着沈离学习,闲的空档还会给她弄点小吃食。

月考结束之后,刘茵茵甚至串班来跟沈离对答案,和她对了一下自己最不行的数理两门科目卷。

好在沈离记忆力不错,能想起来不少,和她对了一些简单的选择题和填空题,都是沈离很容易拿分的地方,刷题最多的也是这种基础题型。

虽然晚自习已经下课了,但是刘茵茵很有精神头跟沈离回忆卷题,期间后座的费东还帮她解析了一下稍有难度的大题。

三人聊过头了耽误的时间不少,沈离抽空看了眼黑板右上方的挂钟,发觉时间不早才想起来收拾东西,和他们告别:“茵茵你不要太焦虑了,我觉得你这次拿分应该比之前高很多,努力是有结果的,我得先走了,司机叔叔还在楼下等我。”

“啊好,那我们也不耽误了吧。”刘茵茵跟费东相视一眼,都开始整理着拎包走人。

三人一齐向门口走去,只是在出口时只容纳得下两个人,刚巧沈离又和费东并肩走。

楼道的灯暗一段亮一段,出门时沈离没有过多注意前边,侧着脑袋还在和费东说笑。

直到前路被一道身影拦住,两人齐刷刷停步看过去,只有沈离征愣着后退了一小步,尴尬笑笑,“陆长鹤?你怎么会过来?”

“你要不要先看看这会儿几点了?还有时间跟别人说说笑笑?”他面色阴沉,仿佛凝上一层冰霜,眉头蹙在一起,眼含敌意瞥向一边的费东,身高上本就具有压倒性的优势在此刻对比明显,隐隐透着狠厉的压迫感。

刘茵茵闻言从后边探出身子来,看了看陆长鹤,“你还特意来找小离子啊?”

沈离感觉到他有点生气,说话没什么底气:“那个、不好意思,我们刚刚是在对题目,耽误了一下。”

“哦,下回没什么重要的事情……”陆长鹤就死死盯着费东那张人畜无害的脸,“就不要让司机等着了。”

费东被盯得莫名其妙,侧目看向沈离,困惑道:“我只知道你们以前同班,应该认识,居然……要一起回去吗?”

沈离微微颔首,“嗯,是这样,我暂时寄宿在他们家而已。”

“哦——”费东后仰脑袋,了然模样,“那你们是表兄妹吗?”

沈离:“……”

问出这句话她就知道不对了,再看陆长鹤,那只狗的脸又黑了几分。

“关你屁事。”陆长鹤没好气白他一眼,明晃晃的敌意,眼神扫过沈离,只转身扔下一句,“走了。”

沈离眼神跟另外两个人道别,连忙小跑着追上陆长鹤刻意加快的步伐。

见她跟上来,陆长鹤也没有丝毫要放慢脚步的势头,本来就高了沈离一个脑袋,身长腿直再跨步大点,沈离要走两步一小跑才能跟得上他。

一直杠到了校门口,沈离一把拉住了陆长鹤的胳膊,询问他:“你是不是又生气啦?就因为表兄妹?”

他不讲话,脑袋都不低头看她一眼。

“陆小狗你怎么那么幼稚啊,这种事情也要生气?”沈离攒眉苦脸,不知如何是好。

“你说的什么话?”他终于肯低头看她,目光里满是怨艾,“你以前生气少了?我哄少了?怎么轮到你哄我就一副嫌弃的样子?”

“我哪有嫌弃你啊。”沈离哭笑不得,双手捂上他两边脸颊,轻轻揉了揉,“我这不是在哄你嘛。”

陆长鹤撇嘴:“你只会嘴上说?”

“那你想怎么样?”

陆长鹤毫不犹豫:“亲我一下。”

沈离瞪圆了眼,慌张看了看周围人,确定无人注意才松口气,“这还在学校呢,回家再说。”

陆长鹤晃晃脑袋,“行,你上回还欠我一次,一起还了。”

沈离歪头,一双大眼亮晶晶地望着他,“那你不生气了?”

陆长鹤别开脸,闷出两个字:“勉强。”

沈离肩膀抖着笑,这只傻狗虽然最近生气的频率直线上升,但无一不是一哄就好,特别容易满足。

两人一起上了司机开来的车,一如往常一般缩在后座悄咪咪拉手回去,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

刚好月考后,提起成绩,沈离顺嘴问了一下,“之前你哥哥不是要你进步二十名才送你车吗?现在是泡汤了?”

“你是不是有点过于天真?”陆长鹤莞尔轻笑,压低声线凑近她耳边,“我本来都没打算要了,是某只蠢兔子主动跑来跟我说要教我的,我只是觉得你太有意思了。”

“你?”沈离仿佛如遭雷击,一直信任的东西被一击摧毁,原来他从那么早就开始逗她玩了,发了狠劲儿拍在他手臂上,“你就是个不折不扣的骗子,还装得挺像那么回事儿。”

“我哪有骗你,是你先主动的,还让我觉得你暗恋我。”陆长鹤努嘴不悦,“你才是骗子才对。”

沈离不想跟他扯,忍着没把他手给甩开。

车子开进别墅区,这一块的车辆相对稀少,特别是晚些时候,经常开一路看不见几辆车。

沿路都有路灯,光亮的程度不用开车灯也能看清路况,这块区域相当广阔,路道也四通八达,车子路过拐角时,两人清晰地看见一辆车拐到了和他们相同的一条道上,开在他们前边。

沈离还没觉得有什么异样,司机叔叔看清那个车牌号后先开了口:“诶?那不是大公子的车吗?他们回来了吗?”

“啊?”沈离震惊之余,第一时间偏头查看陆长鹤的神情,见他异常冷静,仿佛毫不在意,沈离一时不知道该忧心还是放心,悄声问他,“那你要不要……回避一下?”

“我自己的家,为什么要回避?”不知道第几次提及这样的话,这是他的家,而他总要因为某个人而避忌,实在荒谬。

沈离不再多少,不一会儿,果真看见这两辆车一前一后稳稳当当停在了陆家门口。

两边几乎是同一时间下车的,陆丰第一眼就注意到了后边跟沈离并排的陆长鹤,眼底蕴含的情绪不明。

没有应时做出什么动作,看着他们两个人走过来,陆长鹤视若无睹继续往别墅走。

还是沈离看见招呼了两声:“陆大哥,陆叔叔好,你们也刚回来啊?”

陆丰心思一门放在前边走远的陆长鹤,没有回应。

陆砚安见状才搭话:“是啊,小离下课都这么晚啊?”

沈离抱歉笑笑摇头,“没有,今天有点事情耽误了一下而已,那我先进去了。”

“去吧。”

等沈离跟上陆长鹤的脚步,背影越来越远,后边两人还没挪步。

在进去之前,陆砚安还是不大放心小声劝说了一声他的父亲,“爸,一定少说两句,长鹤很少回家了。”

“你刚刚没看到吗?”陆丰眼神瞬时狠戾,声调压低几分,“我一个大活人站在这里,他当我是空气,他眼里还有我这个父亲吗?我这辈子最大的错误就是生出他这么个玩意儿,迟早没病也要让我气出病来。”

陆砚安噤了声,听这个语气,陆丰已经完全怒了,别说他不敢忤逆多嘴,这时候就算是柳雁来了都不一定劝得住。

他只能心里默默给他那个撞枪口上的弟弟祈祷。

陆长鹤跟沈离刚进到大厅,跟柳雁寒暄两句,后脚的陆丰和陆砚安就跟着一块儿进来,裹挟着露天的凉意,连着某种溢出的威慑席卷进来。

柳雁都怔住了,她也没想到陆丰这时候回来,还和陆长鹤来了个面对面,一时张嘴也说不出话。

陆丰大手一挥,大厅的佣人纷纷明白用意,接踵离开。

他给了陆砚安一个眼色,厉声道:“带你妈妈上楼。”

“好。”陆砚安不敢多言,上前拉住柳雁的胳膊,轻声说,“我们先走吧,让爸跟长鹤慢慢谈。”

柳雁满眼忧心,她知道陆丰什么脾性,两个都一根筋的人都在火气上碰到一起会有多糟糕,她不敢相信,被拉着的时候一步三回头。

沈离倒是没走,站在陆长鹤身边,寸步没有移动的意思,她惧怕陆丰的威严,但她更怕因此受伤的陆长鹤。

“小离也上楼吧,这里的事不需要第三个人。”他语气里的不容置喙可以直接视为命令。

陆长鹤不想殃及到她,默默轻拍她的后背,“先走吧。”

沈离最后深忧地看了他一眼,再看看陆丰,她呆在这里确定不合适,犹豫着拖动步子离开。

宏大的客厅内,登时空****的只剩下两个人面面相觑。

陆丰踱步坐进沙发里,搭起腿,望着他的眼神轻蔑,“你就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

陆长鹤环臂站在他面前不远,“我以为我妈都交代全了,还落了什么吗?”

“陆长鹤。”他鲜少叫他全名的时候是如此平静,平静到令人心生胆寒,“你哥哥都怕我,你是随了谁,敢这么无法无天?”

“随了你呗,心里没数?”陆长鹤神情自若,嘴角扯着一抹恣意不羁的笑。

“你说这种话我可受不起,是我陆丰玩尽手段爬到了这个位置,才有你陆二公子的名头,不然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陆丰轻嗤一声,眼底的不屑溢出,他就差把看不起三个字贴在脑门上让他认,“你冠的是我的姓,还在这里丢我的脸。”

“那你应该反思自己。”陆长鹤抬肩,眸色淡淡,“什么基因能生出我这种东西,怎么就不能生两个陆砚安呢?”

“说这些气我的话你也好过不到哪去,除非你也可以不要这个家。”

但实际上,陆丰也不能让他难过到那里去,他自己玩赛车有本事,没了陆家还能撒着钱逍遥快活,他当然也不会冲昏头脑到喊人对自己的儿子动粗。

“我很好奇是什么让你又改变主意,不惜跟我斗下去?”陆丰眼神缜密,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个流逝而过的微表情,“是什么事,还是什么人?”

陆长鹤无畏地歪歪脑袋,“反正赛车我玩定了,至于你怎么打算是你事情,你认我,我就还是陆家二公子,你不认,陆家就当从始至终只有一个独子。”

当然,有柳雁在,他不认也得认。

他掐准了他的弱点,只要他愿意,他尽可以挺直腰板跟他爸斗。

而在陆丰那里,他陆长鹤无懈可击,没有一个可以让它抓住来威胁的点。

陆丰不怒反笑,笑得瘆入骨髓,站起身,一步接一步不紧不慢走近陆长鹤,宽大的掌心威慑似的在他脸上不轻不重拍了两下,“你最好一直都这么硬气,不要让我逮到点什么,不然你老子能拿捏你一辈子。”

陆长鹤皮笑肉不笑,拨开他的手,“没事我就回去了,没想到你今天居然这么平静,有进步。”

他甚至反过来在他爸肩膀上拍拍,再迈着吊儿郎当都步子走开。

电梯门关上后,密闭的空间只剩他一个人,所有刚才端着的底气一泄而空,整幅表情垮了下来。

呼吸一重,后槽牙咬的咯吱作响,面部肌肉被挤的微颤。

他是真怕了。

那句“不要让我逮到点什么”在此刻如雷灌顶,回**在他耳侧,他一整颗心跟着悬起来。

他恐惧陆丰什么时候会发现沈离这个切口,会丧心病狂地拿她来开刀。

如今他眼里的父亲,只要不是伤及自亲的事情,什么都干得出来,他是一路历经腥风血雨爬到高位上的野心家,他城府深到陆长鹤根本不能去想象。

这才是陆长鹤一直不敢告诉家里的原因,哪怕是沈离说的高考过后,他也没有十足的底气。

电梯门打开,陆长鹤步子渐沉,迈出去如重有千斤,侧眼抬头看见三楼攀在护栏处往他这边看的柳雁和陆砚安,他摇摇头,示意不必担心。

埋头走向自己的房间,拉开房门,迎接里边暗沉的无边黑夜。

啪嗒一声关上,他没有转过身,面对着冰冷的门板沉默,脊背微不可查地一阵阵颤抖。

“……妈的。”他声音沉地接近沙哑,从齿缝间挤出这两个脏字。

他重重几声叹气,豁然转身,眼前撞上来一道较小的黑影,脖颈间绕上两条细瘦的手臂。

他征征看着黑暗里踮着脚埋进他颈窝的小身影,鼻头的酸涩加剧,好像一开口泪就会不自觉落下。

“怎么还不回去?”方才骂脏的哑声全无,温柔似水,生怕惊吓到她。

“我担心你。”沈离把头扬出来,下巴抵在他宽厚的肩处,一下下轻拍他绷直的脊背,“你其实很难过的是吗?”

“……”

他弯下身,下巴搁置在她肩头,一阵滑过脸颊,沾湿到她单薄的衣料上。

他不想装了。

他真的好累。

直到这一刻,陆长鹤的内心才开始如此清晰地具象化。

少有人能意识到他也只还是个十八岁出头的少年。

他没有那么成熟,没有那么坚强,没有他所说的那么无所谓。

他也会难过,也会害怕,也会哭。

“没事的、没事的。”

“还有我在呢。”

她乐此不疲地拍着他的背,让他难以平复的情绪得到些微缓解,又覆上他的脑袋,耐心地揉抚他松软的发丝。

“给你撸撸毛。”

“陆小狗不要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