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长鹤。”她耷拉着脑袋, 嗓音轻柔,“我现在还不知道要怎么回答你,也不知道如何面对, 你能给我一点时间吗?”

“让我缓缓。”

“……”

他蓦然讪笑,像是自嘲,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

“所以你在哪里?”沈离接着问他,语气里也是担心,“你现在有能力自己回去吗?不行的话我可以来接你。”

“没有。”他说话已经开始含糊了, 意识慢慢模糊, 答话没有任何逻辑, 他只是恳求似的说, “我想你来。”

挂完电话之后, 沈离二话不说就快速套好衣服,晚上风凉,特意加了一件外套。

陆长鹤发的定位并不是沈离预想中的哪个娱乐场所,这是在学校附近那条街边的中餐馆,打车过去也就十来分钟。

这边的餐饮店一般都开得很晚,像夜市一样,沈离沿途过去也能看见很多还在亮堂的店铺。

一直跟着导航找到那家中餐馆, 里边烟火味甚浓, 许多男男女女混杂在一起的交谈声十分嘈杂。

沈离几乎是小跑着进去,在前台的位置往里面看了一圈, 一楼完全看不见陆长鹤的影子。

她都怀疑是自己导航有问题,还是自己走错地方了。

特意跟前台收银员询问了一下:“你好,你们这边有看到一个……大概十八岁的男生, 很高,然后长得比较好看的客人吗?”

收银员笑笑, 还给她指了指厅里的一些看上去很小的男生,“我们这小年轻有很多啊,您有什么更具体的描述吗?”

沈离在脑子里组织了一下对陆长鹤形象的描述,她也不知道他今天穿的什么衣服,准确的信息太少,最后只能刻板憋出一句:“他应该是……钱花得很多。”

“那个像小少爷的啊?在楼上包厢,今晚上最贵的就是他们那桌。”说到花钱多,收银员那个印象就来了,点开电脑收银系统中金额最大的包房号,“诺,205最里面那间,五个小年轻点了三千多,划菜单那个跟你说的挺像,小伙子长得又高又帅,刚刚还下来过一趟,在门口吹了半天风,我们这边服务员小姐姐都讨论了好一阵。”

沈离探身确认了一遍包房号,欣然道谢:“谢谢姐姐。”

随后就风风火火往二楼跑,沿路都在扫视门上的号码,这里比之前走过更大的KTV还要绕,路都四通八达,好在沈离根据了门号的排列走了一个方向找。

直到看见204的包房,她才堪堪停下小跑的步子,平复着一路跑过来后的喘息往前面最后一个包房走。

可以看到那个包房的门是敞开的,里头的谈论声和光亮透出来。

沈离小小平复完,又加快步子走过去,刚到门口光亮处,措不及防和刚刚收拾完部分桌面卫生的服务员对上眼,双方震惊之余,一架用来收桌的餐车直直撞上来——

“啊!”

一声闷响,沈离吃痛得往后退,被撞到的腹部隐隐作疼,还有一身被溅到脏污的衣服。

紧接着是哗哗的酒瓶餐盘砸落到地上,响声清脆,服务员小姐姐瞪大了眼睛甚至试图用手去接,差些被溅起来的玻璃碎片误伤。

里头的声音也停了,在这出意外结束后开始有人喊声询问:“怎么了这是?”

“不小心摔的东西吗?有没有伤到哪?”

服务员小姐姐忙把餐车推至一边,对里面的询问声回应:“我没事。”

又很抱歉的走到沈离边上,看着她被撞的腹部,神情惊恐,“你没事吧小姑娘?疼不疼啊这,实在不好意思我没注意到你……”

里面的人没出来,询问的话一声接一声:“撞到别人了吗这是?”

服务员小姐姐表现的很害怕,且不说一地的餐盘损失,撞到顾客遭到投诉要更惨数倍。

沈离感知到她慌张的情绪,放下了捂着腹部的手,强撑着扯出笑脸:“没事的小姐姐,你先叫同事一起收拾这里吧。”

她松了一大口气,嘴上还在不停道歉:“真的很抱歉!”

再抬头时,门口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个人,沈离一下子愣住,浑圆的眼睛一眨不眨与他相视。

他醉意不减,眼神是迷蒙的,但她开口的那一瞬间,他就听出来了,毫不犹豫就走了出来。

然而真真实实看见了她,又望而却步,寸步不敢行。

“哎,喂,你站门口去干什么?”

“看见美女了啊?”

包厢里他的朋友一个又一个出声询问,陆长鹤也只是站着,没有动作,没有给予任何一方回应。

终于有人见状也走了出来,沈离看见了一个陌生面孔,那人搭手在陆长鹤肩上,也有些醉熏熏的,循着他的视线看见了沈离。

“哟,真在看美女。”他笑着调侃,借势拍拍陆长鹤,“谁啊这,愣在我们包房门口干什么。”

他的视线从未离开过沈离,眼下是微醺的红晕,显得整个人都迷糊,含糊其辞了两个字:“我的……”

旁边那人明显比他清醒些,听到这两个字更精神了,“什么你的?那个让你失恋的前女友啊?”

“我说什么人能让你丧呢,还得是这么漂亮的。”

他咋咋呼呼都声音马上吸引了包厢里其他人过来,沈离心里发慌,看着陆长鹤的眼神有些畏缩。

“……陆长鹤?”

她轻声唤他。

就只要这一句,他转头就丢下了一桌狐朋狗友,不顾所有声音,带着她离开。

半醉半醒间,走到门口时还不忘走回去结账,后来应该是酒劲上来,胆子忒大,一路都抓着沈离的手腕不肯松,结账的时候一只手输入支付密码都好几次输入错误。

好不容易输对了,收银员还在巴拉巴拉要给他小票,他是一个字也听不进去,转头拉着沈离又继续往外走。

天知道沈离清醒着,是如何面对收银员和附近巡桌服务的小姐姐越来越意味深长的目光。

他拽得她有些疼了,刚才被误伤的腹部,疼痛还没下去,她实在坚持不住一路没有目的地一直走。

终于忍不住抗议:“陆长鹤。”

“你能听得懂我说话吗?”

“陆长鹤?”

“能不能别走了。”

他就是没反应。

沈离最后使了一点劲,没挣脱开来,有些脱力地叹息,“你拽得我好疼。”

那股力道马上松了,陆长鹤保持着背对她的姿势站定。

沈离心里安慰自己,他就是个喝醉的人,迷迷糊糊有些糊涂很正常。

主动绕到他面前,仰着脑袋去瞧他微醺的脸。

他懒懒地睁开一条眼缝,声音有气无力,沉闷又沙哑,“你刚刚……被撞到了?伤在哪了?”

沈离摇摇头,“我没事。”

他又撑着眼皮睁开些,眼睛里像蒙上了一层雾气,“今天生日过得开心吗?”

“嗯。”沈离微微点头,嗓音轻缓,耐心跟他说起来,“柳姨给我准备了一桌宴席,还买了蛋糕。”

他问:“有许愿吗?”

沈离眼神闪躲,“还没有。”

“是你说要我愿望成真。”他目光如炬,步步紧逼,逼迫她直视自己,“你是害怕我的愿望了吗?”

是知道了他肮脏见不得人的渴求,所以害怕了吗?

她希望他愿望成真,又怕他愿望成真。

是这样的吗?

他面容苦涩,张口难言。

沈离心里一悬,后退了一小步,“没……”

陆长鹤直起了身子,将那股压倒人的气势收回去,从容不迫地从兜里掏出一只打火机,“那就重新许一次愿。”

啪嗒。

他摁下开关,一簇火苗燃起。

沈离:“……”

他跟上她后退的那一步,将打火机举在她面前,“换一个,希望蠢兔子愿望成真的心愿。”

那就不要陆小狗愿望成真了,希望蠢兔子事事如愿吧。

沈离抿紧的唇瓣里,齿关因紧张而还在咬着唇肉,在他希冀落空后,神色受伤着叫她换个愿望时,齿间松开,眼瞳里燃起了点点星光。

那一刻是有些动容的。

她犹豫着双手交叠举起,作一副许愿的姿态,阖上双眼。

许愿的十几秒里,她基本都在用于思考。

最难的是两全其美。

但她还是贪心地想:

愿余生,你我皆如意。

沈离缓缓睁开眼,像吹蜡烛一般,轻轻呼气吹灭打火机燃起的火光。

他嘴角上扬出一个干涩的笑,把打火机收回口袋,又蹲下身去,好似突然没了意识,整个脑袋都往下埋,“陪我吹吹风吧,一会儿我就清醒了。”

“晚上风冷,容易感冒。”沈离柔声劝说,已经拿出了手机点开出行软件,“我叫个车送你回去吧,你住哪里?”

他又开始不吭声了。

“你告诉我住哪里好不好?”沈离索性跟着他一块儿蹲下,歪头盯着他往下埋的后脑勺看,“你要是不说我就只能带你回去了,你明天醒来不能跟我生气。”

他不说话,沈离只能当他默认。

“那走吧。”

果断叫了个从这里到别墅的车,好在陆长鹤没有醉得很死,虽然还是需要搀扶,至少能自己走,不至于全身的气力都倒在沈离一边。

好不容易折腾上车,沿途沈离还到处观望,终于看见一家还开着门的二十四小时便利店,忙提醒司机:“麻烦师傅到前面的便利店停一下。”

司机遥望了一下路段,“这里有摄像头不好停车啊,我开到前面的车位去,你再跑回来吧。”

“可以的。”

沈离把陆长鹤的脑袋往另一边的车窗靠,完全脱身才着急跑下车,一刻也不停跑着进了便利店。

因为解酒药之类的药品需要在医生的指导下开药服用,她不好直接去药店购买,只能找一家便利店,买了一瓶酸奶,虽然没办法解酒,好歹能降低酒精对胃黏膜的刺激,起到缓解作用。

重新上车后,刚关上车门,旁边那一大块身体又倒了过来,像是怕她又走了似的,这回直接双手抓紧了她的臂膀。

沈离:“……”

“现在的小情侣啊。”司机瞥了眼车内后视镜,啧啧摇头,“大晚上还能搁这折腾。”

沈离尴尬笑笑,看着陆长鹤近在迟尺的脸,否认关系的话突然就卡在喉间了。

最后还是硬着头皮挺到了陆家,司机在看见他们往别墅里走的时候眼睛都直了。

陆长鹤一直保持着一半的身子贴着沈离走,双手绕着她的臂膀不肯松开。

这个点别墅值班的佣人也下岗了,一路上异常安静,所幸没发生什么意外,沈离安心扶着他上电梯,直奔他自己的房间。

一只手都在摸索着给他开房门的,楼上骤然响起一道女声——

“小离子吗?”

别墅楼内部是呈圆弧状设计的,柳雁和陆丰的房间单独在三楼,沈离可以隐隐约约看见楼上正对面的扶手处,柳雁穿着披着外套往楼下拐角处沈离和陆长鹤相对的房间看。

因为刚好在拐角盲区,沈离吓了一激灵,确认柳雁看不见她之后才悄然松口气。

不打算回应,等柳雁走了再开门进去。

“嗯……”

沈离迅速捂住了发出声音的陆长鹤,心都跟着停跳,真是好死不死了。

这下是不出声也得出了,“啊……是我。”

柳雁困惑扬声问:“这么晚了,乌漆抹黑的还在走廊干什么?”

“我突然想起来在客厅落了东西。”沈离张嘴就编,随便应付了两句,“没什么事,我回房了,你回去休息吧。”

生怕聊多了被发现,又不知道这厮还会有什么动静,只能赶紧开门先带他进去。

虽然陆长鹤不经常回来,他的房间每隔几天也会有阿姨来打扫,环境一直是很干净整洁的。

直到灯光大亮,沈离扶着他到床边躺下,得以注意到床头墙面上张贴的数张赛车海报。

她很少有来过陆长鹤的房间,因为这里很大,基本上每回来也只是在前面一部分地方逗留一会儿,休息处从未踏足。

她也是第一次看见这块墙面,不由看愣了几秒,扫了一眼床边,还有一张用相框裱起来的照片。

照片里,意气风发的少年一身鲜红的拉力服站在领奖台上,手握荣誉,环抱鲜花,脸上洋溢着真挚而肆意的笑。

沈离没忍住走过去细看,也就两三年间的事情,照片里的少年和**躺着的人变化不大,唯一一眼看出不同的,只有气质了。

那或许是他最快乐的时候,沈离想。

**的陆长鹤翻了个身,哼哼几下,沈离才回过头去看他。

她顾不上自己还脏着的衣物,费力将陆长鹤又扶坐起来,“你先别睡,把酸奶喝了。”

沈离把带回来的酸奶开盖,递送到他嘴边,他倒好,嘴巴闭得严丝合缝。

沈离依旧耐着性子,“你能不能听话。”

他扭开脸,“不……”

沈离又强行扭过他的脸,把酸奶抵在他嘴边,还是被他给挡开,他还气恼地一下咬在了沈离的手背上。

“嘶……”沈离疼得抽回手,灯光下两道明晃晃的牙印清晰可见。

好嘛,她咬过他一次,这下是因果报应还回来了吗?

“怎么酒劲上来一点意识都没了的感觉。”沈离轻轻一推他,他就又倒回**去了,“你要不喝明天有你疼的,我也不管你了。”

她是真不管他了,把酸奶放到床边的柜子上,打算起身回去。

身子还没站直,被他一只伸过来的,力道忒大的手猛地一拉——

整个人往**倾倒,重重跌了一半在床褥上,一半在陆长鹤身上。

从未如此贴近的心跳,一下一下有规律地响在她耳边,静谧的空间里,回**的只有彼此的呼吸声。

他身上很热,像跌进了火炉,他要将她融化似的,如此炽烈。

他压下了脑袋,沈离感觉到他的唇瓣几乎就贴着她的耳垂,温热的气息丝丝缕缕,勾入心弦。

可怕的是沈离居然并没有很抗拒这种气息,那分明是那样强硬霸道的。

她心里开始害怕,探索到未知的害怕,怕得浑身都在微颤。

可他又这样温柔,即使神智不大清醒,他感受到她的不安的心脏,也会伸手在她肩膀轻抚,像哄小孩儿一般安抚着她。

在她情绪稍定时,他马上又是另一幅面孔,猝不及防翻身将她压在身下。

“你……”沈离可以看见他镂空的锁骨,清晰分明,顺延至两侧宽厚的肩膀。

时间好似定格此刻。

世界只剩下彼此。

她大脑被抽空,定住似的,眼睁睁看着他缓缓压下来的身子,以及微张的唇瓣。

只听见粗重的喘息声在彼此耳际此起彼伏,暧昧迷乱。

在将要抵上她唇间时,倏地梦醒,咫尺之遥,他断然放弃,身子又提起几分。

他依然知道这样不可以,她说过,要给她时间。

所以他不可以。

小兔子会生气的。

小兔子生起气来最不好哄了。

他静静注视她的眼睛,含有万般柔情,缓缓抬手,轻抚她的发丝,苦恼地叹笑,“怎么成年了,还是只蠢兔子。”

沈离在他猛然抽回身时也跟着醒了,一下晃身将他往旁边推开,惊魂未定般喘着气,直立起身,眼睛再不敢去看他。

“陆长鹤。”

她的声音在抖,抖得厉害,即使这种时候,还不忘提醒他:“记得喝酸奶,早点休息,我、我走了。”

随后如蒙大赦般,逃荒似的背身跑远。

房间又恢复了空****的,落针可闻的模样,发生的一切都在他精神混沌间切换。

就像是一场梦,就像她从未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