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长鹤哑声好一会儿。

我讨厌你。

四个字压在他心头, 似有千斤重,他什么话也说不出口了。

见鬼了,讨厌他的多了去了, 就这丫头说出来,让他莫名地不高兴。

最后只能静静看着她,等她的抽泣声渐渐弱下去,融成一下接一下控制不住的抽噎。

“哭完了?”他声音清冽,带着微哑。

她不肯吱声。

他就继续自顾自把话说下去:“哭完了我带你去修玉镯。”

她还在赌气, 不肯跟他讲话。

陆长鹤眉心都要拧在一块儿, 终于放弃了跟她扯嘴皮子, 二话不说强硬拉过她的肩膀, 整个打横抱起。

“陆长鹤!”沈离惊得眼底瞪大眼睛, 眼底余下的泪光在灯光映射下闪烁,“你干什么!”

“你又不肯动。”陆长鹤低头看了她一眼,眼底漆黑如深潭,“我默认你想让我抱你去了。”

“我知道了!”非到这种地步沈离才知道妥协,外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进来什么佣人,她怕极了这样狼狈羞耻的场面被撞破,“我自己下来走!”

陆长鹤这才肯放过她, 缓缓将她松开, 直到她稳稳站住脚才松开在她肩上的手。

“……哭包。”陆长鹤张张嘴,看着她那双浸满泪水的眸子, 眼神里多了几丝难以察觉的温柔,“还是个赌气包。”

沈离别开脸,抹干净眼泪, 嗓音里的沙哑不减,“本来就是你的错。”

陆长鹤垂下眼睑, 神情坦诚,“行,那我带你去修。”

“能修好嘛……”沈离拇指摩挲着玉镯的断口,心已经凉了半截。

“能。”他轻声道,“做高压填充,还原度还是很高的。”

眼下沈离只能信他,跟着他坐电梯到陆家的地下车库。

但陆长鹤并没有选择其中哪一辆suv,偏身领着她往一辆靠后的机车边走。

沈离还从来没坐过这种车,略微讶异,“我们坐这个去吗?”

陆长鹤熟稔地把车头的头盔拿下来,“地方偏,车子开不进去,而且我在酒宴上喝了点酒,怕被查,开机车方便点。”

“喝——”她是真的没什么安全感了,本来就没坐过,加上陆长鹤背地里还是个赛车手,不晓得能开几快,“那你……开慢点。”

他挑起眉梢,轻笑,像是看透了她的不安,“摔不死你。”

接着把头盔不由分说套到她脑袋上扣好,动作一气呵成。

“你自己呢?不要头盔吗?”沈离呆呆扶正了一下头盔。

“你难道不该认为摔死我总比摔死你好吗?记得到时候帮我叫个救护车就行。”他还在说玩笑话,又把身上的西装外套脱下来裹住沈离,“开车风大,穿上。”

“……我才没有这么想。”沈离垂下脑袋,嘟嘟囔囔,双手去扒拉那件宽大到可以完全裹住她的外套,某种莫名的暖意回流心头。

为了方便开车,陆长鹤还把白衬衣的袖口扣子解开,一直捞至手肘处,撑出小臂紧实漂亮的肌肉。

车子一路迎风,开出一长段富人居住的区域,经过闹市,路过许多灯火通明的店铺,一路向北。

沈离心有余悸,两只手都轻轻搭在他腰间,开过陡峭路段就会忍不住抓紧。

可能知道后面某个胆小鬼害怕,车速并没有特别快,沿途还能赏景的那种,以至于开了半个多小时才到地方。

穿过人流不多的桐棱街,看见各家商户挂的五彩灯牌,这都是沈离不曾见过的,她好奇的东张西望,直到车子停在某个僻静处,她视线还在环顾周围的环境。

等陆长鹤也下了车,她才问出口:“为什么要来这么偏的地方?”

“高手在民间的道理懂不懂,要找老师傅,手艺好些。”陆长鹤边说着边来帮她解下头盔。

沈离没有扎头发,零零散散的长直发随风飘起,还有一部分压在西装外套下。

他不受控制地抬手,去帮她把头发理出来,微凉的掌心贴合在她脖颈,她惊了一下抬头,没有躲开。

等他那只手退出去,无数发丝在风浪里翩翩飞舞,扭头时几缕发丝会拂过她微红的漂亮脸蛋,在朦胧路灯下,美得像画。

他抓紧了手里的头盔,心漏跳了半拍,看愣了几秒。

第一次真切地感觉到,她真好看。

沈离先把视线移开,微风吹了半晌,脸上的薄红才消退,脑袋再转向他,“你知道在哪?”

陆长鹤被她一看,看回了神,干咳两下掩饰尴尬,故作冷静,“废话,这条街哪个地方我不知道?”

沈离一时不知道该惊讶还是疑惑,“你居然会经常来这种偏僻的地方。”

“来啊,越是远离光鲜的地方我越来,初中那会儿经常在这儿跟混混打架。”提及某段往事,他眸中便染上几分忧愁,仿佛不堪回首。

“……打架?为什么?”沈离单纯好奇,并没看出他的不对。

陆长鹤没立刻回应,带着她往桐棱街的尽头走,走出去一段才缓缓张口。

“让我爸注意我呗。”

说出这句话好像已经背负了千斤重,他垂下脑袋,藏在街巷路灯里的脸晦暗不清,“都是以前的傻逼想法了,我爸爸那时候经常不在家,奔波各地的生意里,因为我打小没有学习天赋,他每次回来都不会怎么正眼看我,通常和哥哥说话比较多。”

“……”沈离好像从他的神情里,看出了生在豪门,不被看重的无奈,“和你打架有什么关系?”

“会受伤,会进局子,他都会知道,就会注意到我,那时候我才觉得自己也是他儿子,他至少还会骂我,不至于完全不管不顾。” 他抬起清凉的眸子,在白光下更显得冷意恒生,他语气很沉,说的每个字份量都很重,

“……”沈离眼中闪过一丝惊叹,哑然说不出话,她才明白陆长鹤这个人,远没有她想象的那样简单。

他绝不是一个纯粹的浪**公子哥。

陆长鹤顿了顿,转而自嘲笑笑,像释怀,又像从一个牢笼走进了另一个牢笼,“怪就怪那时候脑子不好,现在我才不管他在不在乎,他最好当没我这个儿子。”

虽然他一出生就在罗马,但人人都嘲他没有罗马的命,曾几何时,他也只是个渴望被父亲关注的孩子,只是后来失望攒够了,真的会不抱任何希望。

他少时所渴望的,所希冀的可能,都在漫长的岁月更迭里,化成一地泡影。

沈离想去拉拉他的胳膊,伸出去的手悬在半空又收了回来,眼底也翻上苦涩,“那你现在不当赛车手了,也和陆叔叔有关系吗?”

“……”陆长鹤没答,只是神色慢慢僵了下来。

他在父亲眼里一直是个不折不扣的混子,他极端到会让陆丰颜面尽失以此来博取关注,他叛逆地去干过很多事情,包括玩赛车,他不否认,当初一心栽进这个圈子,有一部分来自于父亲的反对。

他越嫌恶,他就偏要去做。

演化到后来,他不止想要得到关注,更多的是一种报复,陆丰越恨他不成气候的样子,他就越把这幅样子做给他看。

后来陆丰气得要断绝关系,全家人包括陆砚安都在劝他,他才终于听了一回话,哪怕那时候他真的有些喜欢赛车了。

但出身豪门,身不由己。

这是哥哥告诉他的。

“不想说就不要说了,这是你的事情。”沈离不再逼问,她不清楚事情的起因,也没办法完全感同身受,只能片面地安慰,“但是,时间很长,一切都会过去的。”

都会过去的。

好的,坏的,都会成为过去式。

但他心里的坎,那条从小到大横亘于父亲与他之间的坎,永远过不去。

“这里还有小花呢。”

眼看路段走进了一条小巷子,旁边有路牌这里还有名字——安和野巷。

这条路的地砖层次不齐,有沿着墙壁处空余出来的泥土地,沈离盯住了那里冒出来的几簇野花。

话题的转变总算让气氛不那么死,陆长鹤挥了挥脑中的情绪,认真跟她一起盯着野花,分析道:“我觉得长玫瑰更好看。”

“你在胡说什么呢。”沈离转头瞥他一眼,反驳道,“玫瑰应该长在温室里,或者环境不错的园子里,这样逼仄幽暗,不见日光的野巷子,怎么可能有玫瑰。”

“话不能说那么死。”陆长鹤眨巴两下眼睛,目光严肃,“我喜欢这里长玫瑰,我买它个几百枝,插满整条巷子地砖缝隙里也行。”

沈离当他胡扯,“你真不讲理。”

陆长鹤不跟她扯嘴皮子了,一路走出巷子,到了对街,带着沈离停下步子。

“在这等着,镯子给我。”陆长鹤朝她伸出手,“我去给你拿去修。”

她宝贝那玩意宝贝的很,还是不放心直接交到他手上,“不能一块儿去吗?”

“我又不会吞了你这玩意儿。”他薄唇勾起,哂笑道,“你脚程慢,我懒得踩蚂蚁过去。”

沈离无法反驳,只能犹豫着把几段玉镯放进他的掌心。

陆长鹤收好放进裤兜里,连带着双手一块儿插进去,“我一会儿就回来,别乱走。”

沈离乖巧点头:“嗯,我不乱走。”

乖的有点好笑,陆长鹤又忍不住调侃:“我看也不会,你可是在公交站等过我几小时的人。”

沈离气恼瞪他一眼:“你还提。”

总算目送着人走远,他的背影消失在看不见尽头的街尾,确实没她跟着,他自己走得快多了。

她找了一处路灯下蹲着,双手环着双腿,显得伶俜又无助。

等了没多久,不远处一阵响动吸引住了她的视线。

“我已经报警了!”

“你快给我站住!”

“抓小偷啊——”

一个棕发女人双手抓着高跟鞋,赤脚追逐一个口罩蒙面的清瘦男人。

好巧不巧,那个男人正朝沈离的方向狂奔而来。

沈离下意识惊慌起来,脑子里纠结起帮还是不帮,不帮好像有点说不过去,那人刚好又是往她这里跑,她随便帮一把应该不碍事吧?

对,乐于助人是正确的。

顺手的事。

沈离张望了一下四周,盯住了墙边一堆废木柴,她连忙跑过去,内心慌到了极点,随便抓了一根看上去比较粗的。

举起时收都在发抖,小偷马上迎面对上她时,眼瞅她这副胆小又举着木柴的样子都疑惑愣了一下。

就这一下,沈离唰地挥上去——

正中脑门,男人应声倒地,几下抽搐没了声。

女人也迟迟跟上来,第一时间从男人手里抢回了钱包,罢了还不忘踹过去一脚泄气。

那人全无动静。

女人:“……”

沈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