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锤回到秋月的屋子,秋月果然拾掇了几样凉菜等着他。秋月一边给他倒酒一边问:“县长找你做啥哩?”

大锤没吱声,端起酒盅仰脸喝干了。秋月又倒满一盅,他又喝干了。一连喝了三盅,秋月柔声说道:“干喝上头哩,吃点菜吧。”把他最爱吃的蒜泥拌牛肉往他面前推了推。

大锤拿起筷子,大口吃了起来,并用目光示意秋月再倒酒。秋月倒着酒嘟哝道:“他到底找你做啥哩?快点说嘛,把人都急死咧。”

大锤喝干了酒,抹了一下下巴上的酒珠,这才开了腔:“他给了个官让我当。”

“当啥官?”

“自卫队队长。”

大锤便把司马亮找他的意思给秋月说了说。秋月喜滋滋地说:“这是好事么,我看你咋不高兴。”

大锤说:“我高兴啥哩,我不想当那个烂球官。”

秋月不解地问:“为啥?”

“你说说,现在当官的有几个好熊?严智仁、章一德都是大瞎熊,谁提起他们谁就骂。我要当了官也要遭人的唾骂。”

秋月说:“也不尽然,也有好官哩。再说了,他们是他们,你是你。咱只做好事不做瞎事,不会遭人唾骂的。”

大锤说:“当了官就身不由己了,好比你和贼钻在了一达,你不偷人,别人也说你是贼哩。”

“你这话也有理,可谁人背后没闲言?就说你现在吧,你开镖局当镖师,可许多人都说你是刀客是土匪。”

大锤不吭声了,自斟自饮。

“咋的,你又不高兴了?”秋月看着大锤的脸色。“要我看,当自卫队长比你当镖师强。当镖师是把脑袋拴在裤带上过日子,我一天到晚都为你提着心吊着胆。”

大锤说:“当自卫队长也是耍枪弄棒哩。”

秋月说:“那个耍枪弄棒可要比你现在耍枪弄棒强得多。就拿严智仁说吧,他也是耍枪弄棒的,可他比县长都牛逼,一跺脚,全县的地皮都乱颤哩。”

大锤不屑地说:“他严智仁算个锤子,我就不尿他!”又说:“我看得出来,司马亮要我当自卫队长,就是想对付严智仁。说白了,就是拿我当枪使。”

“这话是咋说的?”秋月疑惑地看着大锤。

大锤喝了一盅酒,说道:“严智仁是头野驴,胡踢乱咬的,向来不肯服人管。司马亮初来乍到,年纪又轻,严智仁哪里肯听他的。”

秋月说:“常言说,官大一级压死人。司马亮年纪再轻,也是县长,县长在咱这个旮旯里可就是皇上,他严智仁再牛逼也得听县长的吆喝。”

大锤说:“理倒是这么个理,可严智仁那个驴不日的经常不按理路来。他握着兵权,手中有枪哩。”

“有枪能咋?难道他能毙了县长?”

“明着他是不敢,可暗里他啥事都敢干。你知道么,王县长就是让严智仁差人打了黑枪。”

秋月一惊,忙问:“你咋知道的?”

大锤吃了口菜,说:“镖局的冯大顺你知道吧。”

秋月点点头。

“冯大顺有个表哥在县府当秘书,那人城府很深,口也很紧,想从他嘴里打探点事,是石狮娃的屁眼,没门。那人有个嗜好,就是爱喝两口,喝高了就管不住嘴了。前几天大顺请他喝酒,他喝高了就把那事抖落了出来。我也曾琢磨过这件事,打王县长黑枪的十有八九是严智仁干的。他与王县长的矛盾很深,外边的人不知道,可县府里的人个个心里明镜似的。”

“依你这么说,司马亮让你当自卫队长是有目的的?”

大锤喝了一盅酒,肯定地点点头:“他想把我拉到他身边,一来当枪使,二来做挡箭牌。”

“他怕严智仁也打他的黑枪?”

“谁不怕死?”

秋月不吭声了。大锤看了她一眼,问道:“你说说,那个烂球官我是当,还是不当?”

秋月端着酒壶给大锤慢慢斟酒。酒盅斟满了,她抬起眼说:“依我说当。俗话说得好,瞎好当个官,强如给人装水烟。咱不说为他司马亮,就是为自个也要当这个官。”

大锤夹了颗花生米扔进阔嘴里,咬了个嘎嘣脆,随后又端起了酒盅,笑道:“把你的话往完地说。”

秋月接着说:“现如今这社会我算是看透了,当官比不当官好。咱不说当官威风排场,至少没人敢欺负你,小瞧你。再说了,与其你当镖客走江湖,让我提心吊胆,不如你当官光宗耀祖,还能让我跟着沾沾光。这样的好事咱为啥不干呢!还有,严智仁那个驴不日的东西,老找你的事;再加上章一德暗地里给你使坏,让我一天到晚为你提心吊胆。你当了自卫队长,跟他们平起平坐,他们还敢再给你找事么?我看他们会怕你哩。”

“说得好,我也是这么想的。”大锤一仰脖子把酒喝干了……

隔了一天,司马亮让同永顺请大锤来县府一趟。大锤见到司马亮,司马亮没有客套,开口就问:“你考虑得怎么样?”

大锤客气道:“我担心自己能力有限,不能胜任,让司马县长失望。”

司马亮笑道:“你过谦了。你的能力我不光听说了,而且亲眼目睹了。别说自卫队长,就是让你去当国军的团长,你也完全能够胜任的。”

“司马县长过奖了。”

“你答应了?”

大锤沉吟一下,道:“我是个镖客,在官府眼里我是个刀客,是个土匪,是通缉抓捕的对象,你让我当自卫大队长就不怕别人说闲话么?”

司马亮笑道:“我不管别人咋看待你,在我眼里你是条汉子,是条响当当硬梆梆的好汉。至于别人的闲话我懒得去理会,谁人背后无闲言?如今骂蒋委员长的可大有人在。”

大锤又道:“如果我当了自卫大队长,可要我那帮镖局的兄弟都来吃粮。”

“我答应你。”

“他们都是一伙刀客。”

“你要约束他们,不能让他们祸害百姓。”

“他们都听我的,谁要敢祸害乡里乡亲,我拧下他的当球踢。”

“这就好。”

“司马县长,我还有个要求。”

“啥要求?你说吧。”

“当兵吃粮,一不能饿着弟兄们,二不能少了饷钱。”

“粮饷不会少了弟兄们的。你还有啥要求?”

“没了。”

“这下你答应了吧?”

“恭敬不如从命。”

“彭大队长。”司马亮含笑叫了一声。

大锤没有反应过来,茫然地看着司马亮。

“彭大队长。”司马亮又叫了一声。

大锤这下醒悟过来了,应声道:“有。”

俩人相对而视,都大笑起来。司马亮拿过烟盒,抽出两支烟,递给大锤一支,给自己嘴角叼上一支。大锤不失时机地划着火柴,给司马亮点着烟,随后点着自个的烟。司马亮吐了口烟,笑了一下,说道:“我打算在全县招募自卫队员,再开一个成立大会,给你壮壮声威。”

大锤说:“一切听从司马县长的安排。”

司马亮又道:“自卫队扩编至四个中队,一个中队常年驻守在野滩镇,保卫野滩镇的安全。大队部设在县府,凡事我和你也好商量。自卫队不光是自卫,还要协助保安大队抓好全县的治安。不,不是协助,是要独挡一面,你明白吗?”

大锤点点头。司马亮思忖一下,又说:“咱们渭北的治安情况实在糟透了,上峰已多次训斥。前任王县长被打黑枪,挂在城门楼上的人头丢失了,周豁子围打野滩镇,土匪入城抢珠宝店,棘手事一桩连着一桩,闹得我寝食难安。保安大队又不作为,使我一筹莫展。你说说看,咱们的棋该咋走?”

大锤徐徐吐了口烟,反问道:“司马县长想咋走?”

“我想先从人头丢失查起。”

大锤说:“那是周豁子的人干的。”

司马亮惊愕道:“你咋知道的?”

“那人头是个囚犯的吧?”

“严、章二人说是个囚犯的。”

“那个囚犯是周豁子手下的头目。周豁子为人很讲义气,他差人偷走了人头。”

“你咋知道的?”

“严、章二人说那人头是我的,我的族人乡邻把那无头尸首拉回去葬埋了。后来才知道弄错了。再后来周豁子的人来野滩镇找我,说是想把那无头尸首拉回终南山去。我说那尸首与我无关,你们爱拉哪达就拉哪达去。他们就起走了那具无头尸首。我寻思,那人头一定是周豁子的人取走的。”

司马亮恍然大悟,半晌,道:“那就追查打王县长黑枪的凶手吧。”

大锤说:“这事有点难办。”

司马亮道:“再难办也要查。县长被人暗杀了,不找出凶手咋向上峰交待。”

大锤说:“找出凶手并不难。”

司马亮定眼看着大锤:“那难在哪达?”

“凶手幕后的指使人非同寻常。”

司马亮一怔,随即忙问:“这么说你知道是谁刺杀了王县长?”

大锤说:“现在我还不清楚,只是有一点线索。”

“啥线索。”

“凶手很可能是保安大队内部的人。”

“保安大队内部的人?”司马亮吃了一惊,略一思忖,疑惑道:“哪个团丁能有这么大的胆?”

大锤说:“哪个团丁都没胆敢去杀县长,可他背后有指使人。就好比一条狗,它可能不敢去咬人,可拴它的铁链一粗,它就仗势敢咬人。”

“你是说狗不见得厉害,可狗的主人厉害?”

“司马县长说得极是。”

“狗的主人会是谁呢?”司马亮的脸色沉了下来,大口抽着烟。烟雾袅袅升腾飘浮,把他的面部弥漫得一片模糊。好半天,他把半截香烟按灭在桌上:“不管是谁,也要查个水落石出!”

大锤捏灭了烟,站直身子:“是。”

司马亮又说:“你亲自去查,行事要机密,不要打草惊蛇。”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