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下榻处,司马亮心情十分沉重。野滩镇繁荣的背后藏着许多龌龊的丑陋,如果他没有看见这些龌龊丑陋,那就另作别论,可他看见了,就不能不管。他是一县之长,是这一方百姓的父母官,他不管就是渎职。再者,他胸怀大志,县长只是他仕途的起点,而不是终点。他还想步步高升,想有所作为。他在心中已梳理出脉络,野滩镇是渭北的重镇,如果能把野滩镇治理好,那治理渭北就是小菜一碟。
司马亮让同永顺把镇长苏万山唤来。片刻工夫,苏万山来了。
“司马县长,唤我有啥事?”苏万山躬着腰笑着脸。
“苏镇长坐下说话。”
苏万山屁股挨着椅子,可身子挺得端直。面前的县长比他儿子大不了几岁,可官场经验告诉他,越是年轻的上司越是轻视不得。有道是,自古英雄出少年。他信这话。
“苏镇长任职几年了?”
“八年了。”
“哦,时间不短了。”
“是不短了。”
“苏镇长是哪里人?”
“我是野滩镇的土著。”
司马亮笑道:“如此说来苏镇长对野滩镇了如指掌了。”
“那是,那是。”
“苏镇长对野滩镇的繁荣昌盛是怎么看的?”
苏万山看着司马亮半天不做声,似乎没听清他的问话。
“苏镇长怎么不说话?”
“这个不好说……”
“怎么不好说?是啥就说啥。”
“司马县长是要我说实话吗?”苏万山看着司马亮。
司马亮点点头。
苏万山把屁股往里挪了挪,身子靠在了椅背上。刚才那么坐着让他难受,他想坐舒服些。司马亮递过一杯茶水,他接住,呷了一口,开言道:“野滩镇的繁荣是靠种植大烟支撑起来的。镇的三面都是河滩,河滩地最适合种植大烟,虽说产的烟质量不咋好,可产量高。再者,河滩地是野地,只要肯出力,谁开出的地就是谁的。你也知道,种植大烟获利高出种粮食几十倍。由于大量种烟,这烟馆就多了起来,有了烟馆就有了烟贩子,烟贩子都很有钱,来了就要吃喝玩乐。于是就有了酒馆、妓院和赌局。”
司马亮问道:“政府早就三令五申禁止种植和吸食大烟,你们怎能置若罔闻?县里难道也不来管?”
苏万山答道:“政府的禁令我们咋能不知道,可咋去管。我在任八年,县长也换了三任,谁都清楚野滩镇的情况,可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为啥?”
“野滩镇地处渭河南岸,隶属渭北。但距渭北县城有三十里之遥,又隔着河,渭北鞭长莫及,很难管理它。天高皇帝远,加之野滩镇民风剽悍,匪气甚重,再者种植大烟获利可观,于是大家就铤而走险。这是其一。更主要的是渭北的财政收入十之八九靠野滩镇,烟税很重,是粮食的五六倍。若是真的不许种植大烟,渭北的县长只怕穷得都没裤子穿。”
“是么?”司马亮沉下了脸。
苏万山怔了一下,随即坦然地说:“我这话说的是不中听,可是实在话。”
“这是饮鸩止渴!”
“县长说的极是。野滩镇其实是咱们渭北县的一块牛皮癣,远看似乎像朵花,近看则不堪入目。”
司马亮道:“苏镇长果然是一双慧眼,一语中的。”
苏万山摆手道:“司马县长别这么说。我在野滩镇生活了大半辈子,只是熟知情况而已。”
司马亮递给苏万山一枝烟,诚心诚意地请教:“依苏镇长之见,这块牛皮癣应该咋样去治?譬如,能不能把滩地改造成稻田,种上水稻。”
苏万山吸着烟,挠着已经谢顶的脑门,说道:“现在的滩地不用改造就是上好的水田,镇上好多人家都种了几亩水稻供自家吃,收成很不错。如果再能引进来良种,那收成会更好。”
“那就应该给乡亲们讲清楚政府的法令,让大伙种水稻。种大烟可真是害人害己呀。”司马亮把他今日的所见所闻说了一遍。
“大烟害人说了都清楚,可种大烟获利大呀。”
司马亮沉下了脸:“不能因为获利大就置政府法令于不顾!禁烟就要下硬手!”
苏万山摇头:“司马县长有所不知,野滩镇不比别处,民风剽悍,如果下硬手就会激起事端,好比拉弓射箭,用力太大不但射不中目标,反而会弓折弦断。”
司马亮一怔,半晌,皱起了眉说道:“依你这么说,野滩镇这块牛皮癣还没法治了?”
苏万山又挠了挠脑门:“要治好这块牛皮癣还真是不容易,依我愚见,不可操之过急,要一步步来。先要治匪,野滩镇在土匪眼中是块肥肉,动辄就想咬一口。现在镇中无论客商还是百姓提起土匪都头皮发麻,提心吊胆。只有除去匪患,百姓才能安居乐业。”
司马亮点点头,示意苏万山继续说下去。
“二要减轻赋税。现在的赋税太重,种粮食的收成不够交税,大伙不得不铤而走险。
司马亮沉思良久问:“镇里自卫队的防卫力量如何?”
“自卫队的力量不算太弱,有八十几号人,五六十条枪,对付小股土匪是没问题。但像周豁子那样的大股土匪来抢劫,自卫队的力量就显得太弱了。上次的情况您也看到了,若不是大锤突出其招降住周豁子,后果将不堪设想。”
司马亮又问:“自卫队的供给和薪水如何解决?”
苏万山答道:“从各个商号店铺筹集。”
“他们有怨言吗?”
苏万山摇头:“自卫队是在他们的呼吁下成立的,他们还能有啥怨言。再者,自卫队不是正规军队,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打土匪时才给他们一些饷钱。还有更重要的一点,自卫队的兵勇都是野滩镇的子弟,他们是保卫自己的家园,因此都没有怨言。”
司马亮吸着烟点点头,少顷,说道:“如果把自卫队扩编一些,供给等问题能不能解决?”
苏万山一怔,随即说道:“那要看扩编多少。”
司马亮徐徐吐了口烟,说:“你刚才说要治好野滩镇这块牛皮癣,先要治匪。治好匪患,老百姓才能安居乐业,政府的法令才能得以实施。如何才能治好匪患,那就要靠军队靠枪杆子。保安大队的力量有限,这是其一;再者,县城距野滩镇太远,鞭长难及。所以我想能否把野滩镇现在的自卫队再扩编两倍,以民众的力量抵御土匪,乃至铲除匪患。”
苏万山以拳击掌赞叹道:“这个主意不错。如能实施,何愁匪患不除。”
司马亮说:“咱们渭北是个穷县,没有力量去养自卫队。我担忧的是自卫队的供给开支从何而来。”
苏万山道:“县长的意思我明白了,供给和开支问题我来想办法解决。”
司马亮大喜道:“那就拜托苏镇长了。”
“司马县长这么说就见外了。我忝列野滩镇镇长之职理应尽力。”苏万山起身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