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艘客船沿宁杭运河摇摇晃晃的行驶,运河两边是才收割完庄稼的稻田。

自平虏将军收复江南后,这条河中的船只陡然增多。

过来的商船运送粗铁、丝绸和瓷器等货物,回去的船只搬运各式各样的兵甲火器以及才收获的军粮。江南收复一个月不到,各地百废待兴,有些县城还没确定县令,比不上宁绍地界的安定。

几年前,宁波府和绍兴府无法与杭州和松江等地相提并论。但这几年,以舟山岛为中心的海贸逐渐兴盛,每年都会有十几批大海船事项日本,运过去丝绸和棉布,带回来粮食和银子。

除了日益繁荣的海贸,这里还有大明最大的兵仗和军械生产基地。一个月前,平虏将军下令,解除流落在宁绍所有工匠的匠籍,把打造兵甲的火器的工匠分成三份,划分给三个商号。

徽州府的商人胡才厚带筹集来的三十万两银子,在宁波府挂牌鼎锐号;

绩溪商人朱沾云在绍兴府挂牌定云号,

商盟柳全新成立破虏号,

平虏将军府总管宗茂公布,从今往后军队需要的兵甲和火器全交由这三间商号生产,由平虏将军府用银子在这三家商号购买兵备。工匠还像从前一样干活,只是监工从平虏将军府的侍卫变成了三家商号自己的护卫。

这在大明,乃至往前追朔历朝历代,是从未有过的事情。大明从前严格控制工匠,莫说允许商号经营兵甲,就是有人私自聚集工匠也要被当做谋反罪论处。

有人觉得新奇,有人不以为然,有人以为平虏将军翟哲的野心昭然若揭。

但这是翟哲的命令,即使宗茂当初提出反对意见也没能改变他的主意。

三家商号初始其实也没想着能借此机会赚钱,胡才厚和朱沾云是想借此机会攀上平虏将军的关系,而柳全本就是翟哲自家人,当然不敢对翟哲的命令说出半个不字。

三艘客船不像在运送货物,倒像是在游山玩水。

船上没有任何明显的标志,只有像白杨树站立在船头侍卫表明这几艘船里并不是普通人。

过往的货船乖乖的让开道路,常跑这条线路的人认识这里的每一条船,这几艘船原是宁绍水军的战船。三艘船的船舱都是半掩,从旁边过,能听见里面传出来女眷的说话声,都不是本地人口音。

范伊和乌兰对着一张桌子坐定,从窗户的门缝中能看见运河外的风光。

船舱的一角,一个少年正捧着一本书,目不斜视,正襟而坐,无视两岸的风光,另一个小男孩围在那少年的座位四周转动,做出各式各样的鬼脸,就想引起他兄长的注意力。

乌兰显出愁苦的神色,说:“天健这般好学,日后必定成大器,天行没得到他兄长半点乖巧。”

“天行还小!”范伊嫣然一笑,“等长大了就懂事了。”

她嘴里这样说话,心里还是很得意。同床共枕十几年,范伊能摸透翟哲的心思,知道自己在他心里怎么也比不上身边的乌兰。

但那又如何?她是受诰命的一品夫人,她的儿子六岁时已经会书写千字文和百家姓。而乌兰永远只能生活在她的阴影下,生出来的儿子只会玩耍,到到学堂的头一个月就把几个同伴揍的哇哇叫。让方以智大发雷霆,揍了他七八顿板子。

“托姐姐的吉言,他这个性子倒和我小时候在草原差不多!”

乌兰说完这些话,脸上阴云转晴,就像夏日暴风雨后从空中照射下的第一缕阳光,似乎让整个船舱都亮堂起来。她只是随便说说,其实心里并不在乎。她不会像范伊对翟天健那样整天逼着翟天行读书写字,她在草原成长大,在那里,即使的大汗的儿子在孩提时也是自由自在。

客船清晨从宁波府出发,直到半下午才到杭州城下。

船夫担心惊扰了大将军的家眷,一路行走的平缓,把翟天行憋的够呛,好几次好窜上船头看看外面动静,都被侍卫挡了回来。这要是不小心让小公子落水了,谁也担不起这个责任。他可怜兮兮的求母亲,求范伊,都没能得到允许。

杭州码头早就清除一空。

宗茂亲自在迎接,他现在是平虏将军最繁忙的人,仍然抽出两个时辰的空安顿大将军的家眷。

翟宅在西湖东侧,出门便是秀丽风光。这是原是杭州富商沈氏的家产,听说平虏将军看上后,他眼巴巴把地契奉上。翟哲吩咐柳全给他银子,他惶恐不敢接受,最后被逼无奈,象征性收了一千两银子。

宗茂紧随几人进了翟宅,等乌兰和仆从都在忙碌安顿屋子,悄然拜见范伊。

“夫人,北边范家来人了,要见您!”

“啊!”范伊脸上闪过激动之色,问:“范家来人了吗?我哥哥怎么样?”

这两年一直再没有得到过山西的消息,她没有问翟哲,并不表示心里不关心。兵荒马乱的年代,发生什么都很正常。

宗茂的夫人绿莹曾是范伊的陪嫁丫鬟,范家来人先找到绿莹,绿莹不敢做主,才让他通报给范伊。听见范伊发问,宗茂显出有些为难的神色,说:“范家人就在杭州,我明日让他来拜见夫人,一切就可知晓了。”

范伊冷静下来,问:“老爷知道吗?”

“范家人前日才到杭州,尚未禀告老爷。”

眼下江南的每一件事都关系到成千上万人的命运,宗茂不会特意向翟哲禀告这等小事。再说,这是大将军的家事,若不是绿莹的关系,他并不愿意参入其中。

范伊想了片刻,对家人的思念终于胜过了多年的小心谨慎,说:“你明日把他带过来见我。”

宗茂匆匆告辞离去。

他真的很忙。

各地江南各府正在奉命统计前几个月投靠清虏,剃发在清廷为官的乡绅的名单。眼下还在暗中策划阶段,不出一个月,这些乡绅将在他的笔下倾家**产。

牵涉的人物太多,有赵之龙和朱国弼这样的勋臣,有钱谦益这样的东林泰斗,还有各地的富商。平虏将军今年免除了百姓五成的田赋,若再不想办法找点钱回来,大军就要断饷了。收复江南后,再没有义军和正兵之分,只要是朝廷的军队都要领取军饷。他仔细计算各地的田赋收入,才悲哀的发现富庶的江南养不了十五万大军。

多数田地都在乡绅手里,那些人无需缴纳田赋。江南又蓄奴成风,更有许多百姓宁愿把田地献给有声望的乡绅,甘愿为奴,以避免向朝廷缴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