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仗,打到现在充满着诡异,张天禄不知道翟哲的目的是什么。

浙东兵马在江南的战绩声名远扬,但不在战场碰一次,不能亲身体会他们的厉害。

张天禄有些怕,也有些后悔。他知道浙东的兵马可能北上,但没想到会这么快,更没想到会有这么多。早知如此,攻下宁国府后,缓缓图之,也不至于陷入现在这种尴尬的境地。

都怪黄道周,兵败太快,快到让所以有人都没想到。徽州府的仗打到现在,对张天禄来说,已属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他想退回宁国府,但是现在他做不了这个主了。多铎已派偏师驰援,他这边退兵,对谁也无法交代。

张存仁率三万兵马轻而易举攻下富阳,立刻派人请示多铎。浙东大军完全放弃沿途的防御,摆在他面前有两条路,一条经昱岭关往徽州,另一条穿过钱塘江上游的山区进入浙东。

信使快马加鞭。

多铎权衡之下,还是决定以稳为主,命他先与张天禄配合攻下徽州府。江南的仗从闰六月中旬打到八月底,他的信心越来越不足,对翟哲生出一种无可奈何的感觉。

这一来一往又耽误一天。

杭州城距离徽州府四百多里路,过了富阳后沿途都是山区。听说清虏大军北上了,多数百姓要么躲入深山,要么举家迁徙往浙东。从富阳起,沿途的新城、于潜和昌化都没有浙东兵马驻守,但张存仁每攻一处都要派兵驻守,因为这关系到他的粮道。

清虏大军初始没有带多少粮草,张存仁计划与张天禄合兵一处后,再图谋大局。

翟哲从绩溪城下撤兵时,张存仁正在昌化城下,近几天没有收到张天禄的消息。他抓了些山民拷问,有人说张天禄攻下了徽州府,黄道周已经兵败了,也有人说徽州府被浙东平虏将军又夺回去了,让他摸不清头绪。

昌化往昱岭关多是狭小的山道,他一路小心行军,看见昱岭关上明军的旗帜,张存仁心里有些打鼓。西上的山路崎岖,他此次北上没有携带大炮。

清虏在昱岭关前二十里处安营扎寨,张存仁来查看地形。昱岭关不算非常险峻,但明显有明军重兵把守,他要么攻下这里,要么再绕一百里的山道往徽州城下。这么长的补给线,同时要应对浙东和徽州两路威胁,张存仁不敢这么做。

昱岭关上,方国安率一万八千兵马驻守此地。

翟哲与方国安也正在用千里镜在观察张存仁。

翟哲有些无奈,说:“又是一个汉人!”

“没有这些狗,光凭清虏那十万人,怎能取下大明的江山。”方国安愤愤不平,又说:“大明对武将虽然苛刻,但也不至于到甘愿当东虏的奴才的地步。

方国安没有投靠清虏,并不表示他对大明多年来文臣压制武将的体制没有怨言。

“从今以后不会了!”翟哲转过头,意味深长的说:“督师这种东西本就不该存在。”

这是他与方国安首次亲密接触,两人虽然共处一条战线,但关系更像是联盟。他若不把富阳县城送给方国安,又不停的给他封侯送银子,方国安未必会把平虏将军府的命令当回事。

这是武将之间的对话,说出什么来都不奇怪。

“翟将军放心,昱岭关交给我了!”方国安拍着胸口表态。

翟哲浅笑,他不是方国安肚子里的蛔虫,但对他的想法了如指掌。

方国安积极北上,配合翟哲的攻取徽州府的战局,这几仗打得极其卖力,并不只是看着翟哲那几万两银子的份上,更不是心甘情愿受他翟哲驱使。

两个月前,方国安藏在钱塘江上游山林中,差点就要树倒猢狲散了,遇见翟哲递来橄榄枝。

但浙东的地盘就这么大,宁波府和绍兴府是翟哲的地盘,杭州城又是翟哲攻下来的,所以的田赋理所当然在平虏将军手里,金华府的田赋又归了朱大典。如果这次攻下徽州府,应该是能让方国安分一杯羹了。

就算是共击清虏,没有人会白出力。乱世有兵即有权,方国安手握一万八千士卒,战力不俗,当然不想像乞丐一样,靠翟哲施舍银子过日子。

“方总兵既然这么说,我就当这些人是多铎给你送来的功劳!”翟哲许诺,“兵士征战辛苦,两个月没拿到军饷了,若能取下徽州,今年的田赋全归方总兵所有。”

“多谢翟将军!”方国安拱手,并没有表现的有多兴奋,他想要的不仅仅是今年的田赋。

翟哲没有多解释。

事情是在变化的,眼睛若只看已有的这几块地盘,未免太狭隘。

把昱岭关交给方国安,命左若率军留在绩溪东的山岭边监视张天禄,翟哲率亲兵卫前往徽州。

原本宁国府和徽州府的义军共有八九万人,黄道周兵败后,这些人各奔东西。徽州府失守一日就告收复,平虏将军的率军突袭清虏,接连收复徽州和旌德县城,在绩溪击败并围困气焰嚣张的张天禄。张煌言有心散布消息,命收留的义军联络失散的同伴。老百姓口口相传,谈起平虏将军翟哲,很快他收复宁绍和杭州,兵进松江的战绩四处传播。

徽州城外,四门均有兵营背靠城墙而立,一长列民夫正在往城内抬巨木和石头。

高举平虏将军旗号的兵马由远而近,张煌言出城迎接。

翟哲看张煌言被一帮穿的五花八门的汉子簇拥在当中,比从前多了一份匪气。

那些膀大腰圆的汉子见到翟哲像看见一件稀罕物,不敢正眼看,更不敢说话。

张煌言催马上前,下马作揖,“拜见将军。”

翟哲看眼前这群人很好笑,说:“玄著,你这个义军首领怎么像山大王。”

张煌言低头看看自身打扮,诧异道:“像吗?”再转身看身边这些人,会意哈哈大笑。周围簇拥的十几个义军头目也陪着笑,初见翟哲时的紧张消散了很多。

也就是张煌言这样的人才能把各路派系林立的义军聚成团,如黄道周那样自恃清高,众人虽然慕名而来,最后难免会失望而归。翟哲从见到张煌言就喜欢上这个年轻人,不仅因为他是个精通文武的全才,也有他在张煌言身上看见一些萧之言的影子。

皖南山区延续到江北的大别山,有不少义军活动,但各地义军往往各自为战,甚至彼此之间还有矛盾,不能拧成一股绳。

江湖中人相处,自有江湖中人的规矩。翟哲自诩自己也没办法整顿这些散兵,但他麾下有两各人可担此重任,一个是萧之言,另一个就是眼前的张煌言。

一行人欢乐进城,翟哲与张煌言到府衙坐定说话。

“玄著,徽州城防布置的怎么样了,要做好被清虏围困的准备。”

“各地来投的义军有五万多人,末将征集了附近的壮丁民夫帮忙,正在筹备粮食、火药和滚木雷石。”

翟哲点头,说起自己此行的目的:“你把在徽州城内富商的名单给我拟一份,再转告他们,我今晚要请他们吃饭。”

张煌言聪明绝顶的人物,马上猜到翟哲要干什么,拱手道:“遵命!”

“把徽州府最好的酒楼给我留下来,请这些人有钱人吃饭,咱们不能小气,不是吗?”

翟哲说的很轻松,张煌言以为一场腥风血雨将要到来。

他在军中呆了好几个月,知道平虏将军府粮饷不足,当下之际,唯有富商是待宰的肥羊。清兵北下之际,江南各地的不少徽商仓皇逃回老家,张天禄南下时,义军四起,有人逼迫这些富商献出银子供饷。他们从绩溪、祁门等地逃入徽州城,这也是当初为什么杨守壮率军一到徽州城下,城内的迅速共议献城。

有钱人总是比没钱人要怕死一点。

张煌言迅速安排。

城内衙役挨个上门递上平虏将军的名帖,富商们接到手后,心里像有十五只桶打水。

城内亥时要宵禁,赴宴的时间安排在酉时,翟哲入城后半天不到。

平虏将军的名号现在没人敢得罪。

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两刻钟,二十多个富商早早赶到。

酒楼是最好的酒楼,人数到齐后,伙计上菜,给他们每人面前摆放几盘野菜,一盘糙米饭,一碟清水。

众人坐定,熟悉的人相互窃窃私语。

酉时,众人听见楼下传来脚步声,随后木制的楼梯“噔噔”直响,二十多人马上正襟危坐,眼睛盯着身前。

从楼下走进来一个身材魁梧的将军,看摸样不像是平虏将军。众人正在猜时,那人扶着刀柄,轻咳一声,说:“在下是平虏将军府亲兵卫千总方进,桌子上摆的是大将军请诸位吃的晚餐。大将军事务繁忙,暂时脱不开身,命我来陪各位,诸位用完餐后,大将军再来看诸位。”

他嘴里说是来陪客,却站在台前,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

富商们半天不敢乱动。

方进看众人面面相觑,坐在那里不动,冷着脸问:“难道这菜不合诸位的口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