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盗来了!”

水门城头有两百多名守军,一边呼喊,一边拉响警铃。

铳声很快掩盖了铃声,沉寂的杭州城被惊醒,老百姓畏缩着躲在家里,胆小者甚至爬到床底下。

水门城楼两侧有台阶,陈虎威指挥三百多名海盗蜂拥从右侧青石砖台阶杀上去,亡命之徒虽然杂乱,但气势如虹。城楼顶部铳声四起,海盗奋不顾身贴近硝烟弥漫中的守军,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

季弘指挥暗营的死士从左侧台阶杀上,这些人明显比陈虎威的海盗要有素质。最前面的五六十个黑衣汉子个头都不高,但脚步迅捷,腾跃间像草原的黄羊一般灵活,手中都拿着一个木盒。

脚步快的先冲到了台阶下,城墙上一阵铳响,有三四个人倒在血泊中,后面的黑衣人看也不看,跳过同伴的尸体冲上台阶,等离守军二十几步外,单膝跪地抬臂举起手弩。

松开机簧的瞬间,一尺长的铁箭头刺破空气,带着“嗖嗖”的风声射中城墙上清兵的胸口。一支手弩能装六支短箭,无需像鸟铳那样需装填弹药,机簧连动,寒光乍现,短弩在空中织成一个大网,将台阶上的守军尽皆射死。

有人释放的快,当盒中短弩已尽,立刻把弩盒扔到一边,拔出腰间的短刀冲杀而上。

偷袭者仰攻,但都是精选出来的勇士,守军节节败退。

“守住水门!”守门的千总转首间看见了钱塘江中亮起的火光。

话音未落,他的喊声变成了惨叫,身后一个把总恶狠狠的盯着他,骂道:“去死吧!”手中的短刀插在他的腰肋。

为朋友两肋插刀!

城头守军后侧二十几人口中呼喊“驱走清虏,还我大明!”的口号突然反水,腰刀毫不留情的通向身边的同伴。

三路夹击下,守军瞬间崩溃,慌不择路,想逃也无路可走。

从警铃响起,到清除城头的守军花了两刻钟不到,季弘冷静的估计时间,他虽然佩了刀,但没有动手。

“乌龟王八蛋!”

陈虎威拔刀四顾,眼见周边没有了清虏,意犹未足,瞅见还有几个剃了头的守军在不远处,提着刀就冲过去。那几个是季弘策反的守军把总,见对面来的一人凶猛,知道是自己人,不敢还击只敢躲避,一个不小心被长刀刺中肩膀。

“住手!”

季弘一招手,两个手持短弩的黑衣人冲去,黑呼呼的弩盒口对准异常兴奋的陈虎威。

“打开水门!”

海盗像无头苍蝇在在找敌人,几个高大魁梧的黑衣人找到铰链的位置,转动轮轴把铁闸吊上来。

“清虏来了!”兴奋的陈虎威终于找到了对象。

对面的街道上大队守军举着火把正朝这边冲过来,看架势足有千人。

清廷浙江巡抚张秉贞倒是个人才,听说城内出了乱子后,很快想到四面城门和水门的安全。只要守住了城门,城内乱党插翅难飞,因此立刻调集兵马接管五门。

季弘站在城头往外看,钱塘江中的战船如游动的火龙,连绵七八里地,前锋离水门还有十里。

十里的距离很近,城头的呼喊传入耳中,燃起的火焰清晰可见。船头左若的腰刀已然出鞘,“再快,再快!”

水闸开,铁网破,再无什么能阻拦兵船入城的脚步。

城墙头,陈虎威用刀背不停的撞击青砖,清脆的响声像一曲焦躁的曲子。

“陈虎威!”

他转头,看见一个布衫的独臂男子站在他身后,比他高半个头。他不认识季弘,但他知道这个人一定不简单,单臂竟然能统御城内的埋伏。

“守住右侧路口,不得冒进,不得追击,不听军令我会立刻杀了你!”季弘的声音不大不小去,恰巧在这种噪杂的环境中让陈虎威听清楚。

“鸟铳兵守住左侧台阶,听我的命令放铳,弩手支援右侧守军。”

季弘站在左右台阶的交界处,左手握住刀柄。挂着墙上七年的五柄戚刀,不知今日是否会饮血。

水门的战斗激烈,很快让杭州城内其他地方的火光显得微不足道,大队兵马都在往这边敢。

张秉贞老远的地方就看见黑洞般打开的水门,“攻上去!”他撸起衣袖,恨不得亲自上阵。

一盏茶的功夫,台阶下尸体堆积如山,挡住了后来者的道路。季弘冷着脸,直到清兵上到台阶一半的位置才喝叫:“放铳!”

“冲进去!”文林柱呼喊。

第一艘战船驶入水门撞开还有些残留的铁网,船头一声炮响,铁球在岸边翻滚,一路辗压到的肉体皆化为血泥。大海船无法驶入水门,这是前期顾三麻子监制打造而成的中型水船,只能安装四门小炮。

“用火攻!用火攻!”张秉贞反应极快,但紧急中哪里有火箭?

“大明义军杀清虏,汉人投降不杀!”船上的士卒一边呼喊,一般蜂拥跳下,杀入左侧清兵的队列中。

“用火攻!”张秉贞跺脚,无人听他的命令

又一所小船驶入,重甲步卒在船头战列整整齐齐。

战船靠上岸边,水手搭好木板,重甲步卒小心登上岸,踩上陆地后便像老虎入了丛林。元启洲领头,挥舞厚刀喝骂,“你们这群王八蛋,竟然给清虏当奴才。”

“嘭嘭嘭!”

战船随着火炮声在水中摇晃。四门小炮的杀伤力不大,但声势甚为唬人。

“大人,逃吧!”身后的幕僚面如土色。

张秉贞脸色连变,“逃了还能活命吗?给我守住!”

可惜那些清兵并不畏惧他这个巡抚,当第五艘船驶入水门,李志安指挥鸟铳手排出队列,虎蹲炮吐出飞溅的碎石轰翻一片清兵时,战场的局势终于明朗。刘泽清的降兵率先脱逃,杭州水道营兵起义,张秉贞被乱军挟裹向北门逃去。

元启洲和李志安一路追赶。

左若入城时,只看见溃败的清兵屁股。

“传令,命元启洲往东门,李志安往北门,文林柱往南门,陈虎威往西门,夺下城门及炮台。季弘领军灭去各处火势,传令闲杂人等不许出门,街上遇见行踪不明的人立刻抓捕。”

“遵命!”

“杭州城归大明了!”左若长舒一口气,一切都很顺利,“来人!”

“在!”

“立刻往定海卫所给大人报捷!”

水门外海船上的士卒换上中舟不断入城,往各处布置城防。

左若爬上城墙,这城墙真高!远处看见富阳方向依稀有火把奔来。

富阳城下,逢勤与方国安并肩而立。

“知道我为何要今夜夜袭了吗?”

“逢参将,神机妙算!”方国安哈哈大笑。

与清虏决战五日,前几日还算有股气,当清虏的援军到达后,他一直存着耍奸打滑的念头,若不是马士英一直在劝他,他昨日就想逃入严州府的深山中去了。

“不是我!”逢勤挥手,提醒道:“总兵大人不追击吗?这是可是献给鲁王的大功劳。”

“啊,哈!”方国安恍然大悟,“追击,追击!”

“方元科,立刻追击清虏,一定要割几百个建虏的首级回来。”

逢勤迷上眼睛,不看方国安兴奋的劲头,这是翟哲给他的命令。他曾是大人的亲兵,一向听到多说的少,不喜欢说话的人,时间多半会花在思考上。大人的每一个决策,每一道命令都是他美食,很值得细细品味。

方国安得了这份功劳,再拜鲁王时也会觉得有脸面。浙东就这两支兵马,大人示好目的正是让军中人马抱成一团。

宁绍大军缓缓跟在方元科的后面,以免清虏反击打他个措手不及。

汉人的降卒在逃跑时要比女真人快的多,博洛破口大骂,也改变不了女真人在断后的事实。大家都在跑,但汉降卒显然更有经验。

“跑到快点也好,能早点进杭州城!”他自我心理安慰。

今夜子时,连日被大军打的将有溃败之势的明军竟然来袭营,一直是雷声大雨点小,他也不着急,准备等天明再决战。半个时辰后,驻扎在兵营后矮山上的甲喇额真飞快奔下来禀告,“大人!杭州火光冲天,隐约有铳炮声传来!”

博洛一点便透,后背冒出一层冷汗,当即下令:“命后军立刻回援杭州。”清兵一动,偷袭的明军竟然变成不要命的猛攻,让他彻底明白自己掉入了陷阱,现在唯盼张秉贞能守住杭州城了。

深夜中大军阵脚后撤,兼有数万兵马攻击,很快便演变成一场溃败。

追兵和溃兵都很混乱,方元科追杀的很起劲。

博洛应该庆幸与他对峙的是逢勤,而不是左若。

逢勤用兵稳健,因担心清军狗急跳墙,全力反扑,不敢全力追击。这几日他依据富阳城挡住一万多女真人攻击,但若论野战,浙东兵和方国安兵都不是女真人的对手。在战略任务已经完成的情形下,他不想让一场兵败给杭州城的胜利蒙上阴影。

富阳城头。

柳随风落后马士英半步站立,眼前的沃野中火光像天上的繁星。

“马阁部,杭州收复后,就要拥戴鲁王了。”

“我明日便去宁波!”马士英双手按住城墙,紧紧攥住砖石,他是前朝首辅,鲁王定会信任他。

背后的阴影中,柳随风肆无忌惮的露出嘲讽的神情,因为他知道马士英不会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