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周延儒还在首辅位置上,绝对不可能发生这种事。翟哲不用开口,这叫打狗还有看主人,户部和浙江巡抚衙门按照惯例也会克扣一些宁绍军镇的饷银,但绝对不敢这么过分。
定海卫所的宁绍总兵府岗哨林立,戒备森严,见不到随意闲逛总动的士卒。白沙镇翟府外二三十里处的路口边的丛林里暗中多了不少巡逻的士卒,但翟府没有被惊动。
总兵府内的练武场,萧之言靠在一张木椅上,脚瞧的老高,对面二十步外许义阳穿着一套练功服,一拳一式有板有眼。穷文富武,武术一道,需拜名师指点,需名贵药物提升,也许是萧之言没有儿子,收了这个义子后,格外上心。
顾眉进门后,掌管了家中的账务银子,他也不去****厮混了,这时间突然多了一大把。从前他就是个率手掌柜,这突然闲下来才发现,周边的每个人都在忙。军中的事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若是强伸手,还容易引发矛盾,所以一门心思教义子。
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萧之言坐着没动,翟哲不在定海卫所,还没有人能让他起身迎接。
宗茂步子很快,像是有人拿鞭子在后面追赶,一路走到萧之言背后,拱手道:“萧大人,都准备好了。”
萧之言侧首,一副无所谓的神情,说:“这种事情,你无需再来向我请示,需要协助再来找我吧。”
宗茂甩手呵呵一笑,转身大大咧咧坐在萧之言侧身,道:“总兵大人在信中可是吩咐过,要事事向你禀告。您是宁绍的副将,我只是个白身,那边要是来人了,把我推出去那就死定了。”
他们这些草原出来的人不分官职大小相处起来很随便,要不然宗茂也不可能与萧之言同逛秦淮河。
萧之言笑骂:“总兵大人打着好主意,宁绍的两个副将最可怜了,我在这里给他挡箭,张名振只怕在巡抚衙门打屁股了。”
宗茂指着十几步外一套拳舞的虎虎生威的许义阳,打岔子说:“嗯,嗯,您看,这小子练的这几手还像样。”
萧之言不采他这一套,正色说:“别的我不管,总兵的宅子那边可不能出一点纰漏,论起无耻了,我们这些人只怕都赶不上那些读过书出来的知府、巡抚。”
“这是自然!”宗茂点头。
“粮食今日连夜运一半进舟山岛,十五万石稻米,顶上半年军饷了。”
萧之言叹了口气,沉默不再说话。翟哲现在做的这些事,他想伸手也伸不上,没了战事,斥候和轻骑失去用武之地,他突然发现自己什么也不会。筹谋划策不行,理财管账不通,在江南水乡,浪费他的轻骑指挥天赋。
“总兵大人说了什么时候回来吗?”
“没说!”
宗茂又把之后的打算说了一便,萧之言左耳进右耳出,手中无意识的拨弄长弓的弓弦。
翟哲正在天台山下的兵营,像没事人一般。眼前战旗纵横,士卒呼喊着冲锋,逢勤和李志安两军对垒操练。
一个信使飞骑由远而近,一路畅通进入兵营,把蜡封的密信拿给亲兵统领方进,送上观阅台。
翟哲打开封口,取出信纸一眼扫过,随后把信件收入衣袖中,继续看台下操练的士卒。
夺粮这件事,天台山大营中知道的一共不超过十个人。翟哲一直在忍,尤其是在变局将至的时候,他并不愿意惹是生非。但眼看年关将至,张名振像土遁了一般,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了解张名振的难处,但这件事他要是就这么过去了,明年的军饷还有没有?他必须要展示自己的底线,虽然他不想留下个骄奢跋扈的名声。十月初,浙江巡抚董象桓离职,继任者是福建人黄鸣俊,与他可没什么交情,他也没那么多精力和时间再去那跑关系。
最艰难的几年已经过去,军镇不像以前,尤其是孙传庭战败后,朝廷没有能力再罢免各镇总兵了。这件事上报北京兵部,再返回浙江,没有半年不会有结果。现在的局势,半年能发生什么?半年之后有可能就天翻地覆了。
杭州府。
绍兴知府在水门下了船,连轿子都不叫,撒腿就往巡抚衙门跑。等他到了巡抚衙门已是未时,慌慌张张拜见黄鸣俊后,添油加醋把宁绍军镇的霸道的行径说了一遍。
“军汉凶横,好几个衙役腿都被打断了。我若不是走得快,只怕会被那些人揪入兵营。”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黄鸣俊的脸都青了,气的七窍生烟。他上任三个月便碰见了这等事。
“粮食哪里去了?”
“应该是运往宁波府定海卫所了。”
黄鸣俊张嘴往外吩咐亲兵:“立刻统治宁波府衙,把粮食给我堵住。”
绍兴知府傻了,委婉小心的说:“只怕宁波府衙拿军镇没有办法。”
“我马上下书召见宁绍军镇的翟哲,问他这个总兵是不是不想当了。”黄鸣俊气焰嚣张,大明以文驭武,总兵不过是巡抚门下的牛马而已。
绍兴知府不敢再多说,他把事情送到巡抚衙门,这事对他来说就算翻过去了。
来回走了几圈,黄鸣俊突然想起来一件事,问:“宁绍副将张名振前几日还来过巡抚衙门!回去了吗?”
“下官不知。”
黄鸣俊恼怒的看着眼前的绍兴知府,这个废物,一问三不知,只会给自己惹麻烦。
“来人,查查宁绍副将张名振还在不在杭州,若在把他抓捕过来。”
片刻之后,如狼似虎的衙役冲出了巡抚衙门,游**在杭州府的大街小巷。杭州府内鱼龙混杂,这些官府的衙役眼线众多,想找个人有的是办法。小半天功夫,张名振被堵在一座酒馆里。
到底是从二品的副将,宁绍军镇从前也没少往这里使钱。巡抚虽然换了,但下面办事的还是这些人。
“张副将,实在没有办法,上面交代下来了!”衙役的头目冲上酒楼,站在张名振的桌子前皮笑肉不笑。
张名振糊里糊涂把巡抚营官兵抓到衙门,一路上旁敲侧击。他手中没有闲钱,那些衙役不知道这件事的会怎么处置,一点口风也没透漏。
等进了巡抚衙门,黄鸣俊严阵以待,黑着一张脸坐在中间,两侧衙役立着水火棍,看上去架势很吓人。总兵以下,他这个巡抚均有临机处置权,所以对张名振气势汹汹。
“张名振,你可知罪?”
张名振一头雾水,答道:“属下不知,大人为何要把我捕到这里?”
“宁绍军镇暴动,抢夺漕运钱粮,你身为宁绍副将,还敢来我巡抚衙门催饷。”
“啊!”张名振呆住了,反应了好一阵,想明白发生了何事,自己一个多月不露面,翟哲怒了。他麾下有士卒两千,有之前的底子撑着,虽然有怨言,但没到无饭吃的局面,但翟哲不一样。
“末将确实不知。这一个多月,末将一直在杭州,请大人详查。”
“我已着人去召翟哲,若宁绍军镇不把粮食送回来,我当上奏兵部,首先拿你祭旗。”黄鸣俊恐吓。
信使一来一去,七八天过去了,这边的交涉还没有结果。
巡抚衙门的信使先到定海,再到台州,拿着翟哲的回信返回杭州。
“……士卒断饷数月,年关将至,家中老小翘首以盼,……事发突然,末将当严查军镇卫所,尽快向大人禀告详情。”
翟哲死活不去杭州,但也不与黄鸣俊呛,官场上规矩还是照样守。一封信答的不亢不卑,有理有据,说尽快查,但把发生这件事的原因也说了一遍。
黄鸣俊把手中书信撕的粉碎,“反了,反了!”他突然发现自己毫无办法。调浙江总兵方国安进宁绍抓人?他还没这个胆子,一旦逼反翟哲,他的下场也好不到哪里去。
“着宁绍镇尽快查明,十天内给我一个结果,否则我要上报兵部。”他只能色厉内荏的对信使发火。只可怜张名振被关在杭州过了这个春节。不过翟哲想的很周到,命宗茂在巡抚衙门里使了银子,没让他吃苦头。
春节过去十天,元宵节还未至,江南各府衙还处在半放假的阶段。
宁绍军镇副将萧之言带总兵府管家宗茂急急忙忙赶往杭州,来到巡抚衙门。
这些日子,翟哲与黄鸣俊书信不断,把案件查询的进度详细禀告。两人都知道这是在瞎扯,可苦了宗茂,绞尽脑汁像编故事一样写各种查案的详情。
萧之言是做招牌用的,真正禀告的人是宗茂。宁绍军镇总兵不来,不能说副将也不露面。
见了黄鸣俊,萧之言按照宗茂告之的那些口供禀告。
“启禀总兵大人,案情已经明了,粮食也已经追寻到。带头闹事的是个从海寇中招揽的士卒,为首的两人已关入大牢。”
黄鸣俊早看出翟哲的推诿之心,上奏的公文已经往北京兵部送去了,这里的案子有个结果让他也有个交代。
“还真是辛苦翟总兵了!”黄鸣冷笑。
萧之言硬着头皮,继续说:“宁绍军镇追回来的粮食,翟总兵的意思是一半折算为军饷,另一把即日便可以送回杭州。另两个带头闹事的士卒,总兵大人审讯完毕后将在兵营中斩首示众,以儆效尤。”
“一半!”黄鸣俊本要发怒,转念一想,能追回来一半也不错,算是给朝廷有个交代。至于翟哲,一镇总兵需内阁下文才能罢免,他还需等待朝廷的处置。但翟哲身为总兵也有上疏权,这件事短时间内还不可能有定论,说白了,全靠皇帝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