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卒踩在布满深坑低洼的山道上,骑兵践踏之后的官道完全不成形。大道正中随处可见身穿马褂女真士卒**双臂,呼喝着号子推动陷入泥泞中的马车轮轴。杂乱的景象让多尔衮像是才从浑浊的泥水中爬出来,浑身上下说不出的难受,这真是一场煎熬的战争,若非如此,皇太极也不会让他领军挂帅。

“快点!不要磨蹭!”各营牛录、甲喇额真挥鞭喝骂,催促下属兵士,没有掳掠到汉人青壮劳力,他们只能亲自动手搬运军中物资。

“这是什么鸟天气,这是什么鸟地方!”杜度浑身湿透,不知是汗水还是雨水所至,忍不住破口大骂。

多尔衮冰冷的目光扫过去,杜度讪讪一笑,埋怨声戛然而止。多尔衮没有再责怪杜度,此次入塞交战不利、士卒辛苦,又没有得到财物,军中已有怨言,当务之急是要打一个胜仗提振士气。

他招手命走在前面的亲兵过来,说:“命阿巴泰率大军向朔州方向进军,沿途小心为上,若遇见翟哲部骑兵不要冒进,等我大军到来再做计较!”

“遵命!”传令兵飞马离去。

无论多尔衮如何烦恼,战场的主动权实际上还掌握在他手中,这是进攻方的优势,但他的优势也经不起挥霍。

石拂岭雨战后的第三天清晨,岭下的女真大军收拾营帐,调转方向重回大同府。守军直到午后才得到消息,卢象升命斥候各处打探,查明女真人的去向。在女真人意图未明之前,他只敢留在石拂岭不动,但守住了这里,他又开始担心山西镇的安危。

大同往南四五十里地,山势不像边境那般险峻。石缝中绿草在贪婪的吸收空中的湿润,努力生长,一年中这样的好时节错过了就不会再有。

萧之言控马在走进湿漉漉的山林中,马蹄踩在松软的草地上悄无声息。这种天气站在山顶看不清山脚,能见度只有四五里地,对斥候绝对是个考验。

“驾,驾!”几里外的迷雾中传来骑士焦急的催促。

听声音萧之言就知道来的是何人,他军中士卒一半是他几年前亲自招募的马匪,多数人能一口叫出名字。“嘘!”他打了个清亮的口哨,催马从山林中走出来。片刻之后,四个骑士在山道中现出身影。

“王豹子,有消息了吗?”萧之言老远招呼。

来人在萧之言二十步外下马,为首一人牵马走过来,胡子长得和头发一样浓密,也不行礼,径直说:“将军,清虏南下了!”马匪出身的人多数桀骜不驯,一半看金钱,一半也看萧之言够朋友的份上在军中效力。

“我听见大队人马的动静,回来的路上和清虏的斥候交上手了,折损了我一个兄弟!”王豹子脸色有些不好看。

不待萧之言问话,他扭头说:“尸首我带回来了,不过好生奇快,清虏竟然不用弓箭用匕首,我这兄弟死得好惨,被开膛破肚了!”王胡子说这句话的时候脸露悲色,看样子死去那人和他关系不浅。

“兄弟节哀,等杀退了清虏,我给他好生安葬!”萧之言伸手拍了拍王胡子的肩膀,打仗哪有不死人的。

“算了,刀头舔血的活,迟早有这么一天!”王胡子收起悲色,扭头走回去。萧之言跟在他身后,等到随从士卒驻马的地方,见几个士卒正在从马背上解下一具尸体,包裹布鲜红。

士卒小心解开捆绑的布条,露出一张年轻的面孔,双目瞪圆上翻只见白眼球,王胡子伸手摸了摸那张僵硬的脸,叹口气说:“死了也是个解脱!”

萧之言突然脸色严肃,说:“你不要动!”他弯腰掀开死者身上破碎的衣服,深褐色的血块凝固在伤口周围,死者身上有两处刀伤,一处从下腹部向上,划开整个腹腔,布条兜住了从伤口流出来的五脏六腑,但致命的伤口在左胸,一道狭窄的刀口刺入心脏。

萧之言细细看了近十分钟,众位围观的几个士卒大气也不敢出,他直起腰直视王豹子,问:“这个兄弟是怎么死的?”

“我们几个连夜赶路在山林中休息,让他巡逻看住路口,再后来我们听见惨叫声赶到的时候他就这样了,当时还有一口气,连句话也没留下!”王胡子不知萧之言有什么发现。

“这不是清虏的斥候所为!”萧之言指向伤口,“你看,胸口的刀口是致命伤,所以腹部这一刀是第一刀,没有人在杀死对手后还会在肚子补上这么一刀!”

“而这道刀口由下向上,只有在毫无防备的情形下被人偷袭才会造成这种刀伤。刀口入肉不深,正如你所说是匕首所为!”萧之言拉开裹布遮住尸体的脸,直起腰,说:“所以可能有人假扮成官兵或者逃难的百姓在为清虏探路,他前去盘查不小心被偷袭到了。”他想起了七八天前在山道中看见的那个孤身逃难的中年人。

“汉人为清虏探路?”王胡子紧握刀柄的手青筋迸出。

“那有什么奇怪,没听说这次入侵大明的清虏中有一支汉军吗?”萧之言轻轻摇头,扭头对一直紧随自己的亲兵说:“传我命令,凡巡逻时再碰见逃难的百姓马上包围住通知我,若是孤身一人立刻拿下,抗令者杀!”

“遵命!”传令兵飞驰离去。

“将他安葬了吧!”萧之言心中沉重,他这么做聊胜于无。斥候营监视大同南下朔州的道路是为了探明清虏大军的行踪,若想捕捉一个熟悉地形的奸细完全没有可能。

随后几日阿巴泰的大军一日只行二三十里路,像乌龟般从大同进军朔州,一路等多尔衮的大军到来。萧之言每日探清军情上报,斥候营退向朔州城下。

此时的山西镇充斥了对翟哲的骂声。

不知是何人宣扬传播,几乎所有的逃难百姓都知道此次清虏入关是为大清贝勒岳托报仇,而杀岳托的那个人正是从草原投入大明的大同府参将翟哲。老百姓顾不上朝廷大事,他们最直观的印象是谁给他们带来好处,谁给他们带来灾难,面对离家之苦和对清虏的束手无策,他们只能将足以淹死人的口水吐在翟哲身上。

收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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