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秋寒
醒转过来的时候已是正午，骤雨初歇时的水汽已完全蒸干，阳光明媚和煦，从医院岑薄而干净的白色窗纱中倾漏而入，带着点点金灿灿的光芒，如同顽皮的小精灵般，跳跃在眉间。
陆皓辰眉头微蹙，撑着身子坐起来，立刻就有迎面进来的护士微笑道：“呀，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他不去回答，抬首四顾，没有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心中不免有些着急：“护士小姐，送我来医院的人呢？”
“哦，你说那位美女啊。”护士小姐一边调整他点滴的速度，一边答道，“她刚刚出去给你打午餐了。”
闻言，陆皓辰不由得松了口气，唇边的笑意也释然地涌了上来。他就知道，筱雅不会扔下他躺在水坑里不管的。
昨晚，他在雨中等了她整整一个晚上，打电话给她却关机；在楼下大声喊了几下，险些被保安拉出了小区；贸然上楼，他又怕她正在气头上，一巴掌把自己拍下来。
于是他一动不动地站在楼下等她出现，想用真心换取她的原谅。只是没想到，昨夜的雨水竟那样大，等到今早见到她时，竟然承受不住晕了过去。
旁边的置物台上搁着他的手机，只是浸了一夜的雨水，只怕已经不能用了。他左等右等，大概半个小时过去了，却还是不见白筱雅回来。
心中焦灼，他掀开被子想要去找，刚一下床，却被护士拦住：“哟，你可不能动，浇了一夜的雨，要不是你身体好，早就吃不消了。这会儿再不好好歇着，万一落下点儿毛病就糟了。”
说着，把他按回**，又扶了扶被陆皓辰带动的点滴输管。
想了想觉得护士说的也有道理，于是陆皓辰乖乖地坐回**，眼巴巴地瞅着墙上的时钟盼白筱雅回来。
由于淋了雨水感冒严重，醒了一会儿便觉得头昏脑涨，就这样醒醒睡睡，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听到走廊里白筱雅的声音。
陆皓辰心中激动，不顾护士的阻止，拎着输液瓶子摇摇晃晃地走了出来，刚一出门，却看到白筱雅正站在走廊里与一个陌生的男孩子说话。
他默不作声地走上去，越近越觉得那男生面熟得很，快到那人跟前时，终于看出来了，竟然是－－薛耀东。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白筱雅也觉得薛耀东的出现有些突兀。当她拿了午饭心事重重地往回走时，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回过头时，就看到这个少年笑容灿烂地站在自己面前，如同从天而降一般。
“薛……耀东？”她努力在脑中搜索着名字，唤道。
见白筱雅没有忘记自己的名字，薛耀东十分高兴，憨憨地摸了摸后脑，眯起眼睛笑道：“没想到你还记得我呢，真好。”
白筱雅回以笑容。忆起曾经在百里森林里的种种，不由得有些汗颜。想当初金在延那家伙那么不客气地把他赶走，她一直觉得心里有愧，如今见了他，倒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薛耀东却看不出白筱雅此时的尴尬，只是憨憨地笑着，两只眼睛木木地盯着白筱雅的脸，直到感觉出白筱雅不舒服的表情，他才醒过神来，问道：“筱雅，你到医院来做什么？”
“我来……看个朋友。”
“朋友啊。”薛耀东想了想，面露尴尬，“不是你那个金头发的男生朋友吧？”
“不是……”白筱雅哭笑不得。
两人你来我往地聊了好一会儿，白筱雅这才想起手中还拎着陆皓辰的午饭，而这会儿那家伙估计已经醒了。
“对了，你的电话号码是什么？”看白筱雅急着走，薛耀东忙问出口。
白筱雅正想开口，左肩上突然多了一份力道，她回过头来，惊愕地发现陆皓辰不知何时站在了面前，一只手托着输液瓶，而另一只手，力道蛮狠地捏住了自己的肩膀。
“这位同学，眼熟的很啊。”敛住笑意，陆皓辰直视薛耀东。
薛耀东打量了一番，见他也极为眼熟，皱眉思忖了一会儿，“啊”地一声作恍然大悟状。
“我想起来了，你也是当初参加百里森林的同学吧？当初筱雅失踪时，好像是和你在一起的，你是筱雅的好朋友吧？”他语气友善地问。
“是啊，”陆皓辰痞痞一笑，用力将白筱雅揽在怀里，“我不仅是她的好朋友，还是她的男朋友。要知道，任何意图接近她的男生，我都不欢迎－－包括你。”
冰冷的语气令薛耀东一滞，脸色尴尬得不知该摆什么表情。
眼见着陆皓辰嚣张的气焰，本来对他仍存芥蒂的白筱雅只觉得心中怒气更盛，她用力甩掉陆皓辰的胳膊，对着他惊讶的脸低吼道：“谁是你女朋友了？！神经病！”
说完，一把将手里的饭盒扔到陆皓辰怀里。
陆皓辰用右手险险接住，轻声细语道：“我说的，我刚说完。你要不是我女朋友，怎么会这么关心我？把我送到医院，还跑去给我打饭？”
“我乐于助人不行么？！”白筱雅用力翻他一个白眼，“老师从小就教导我们要时刻帮助身边的智障人士！能贡献小小的一份力量，我荣幸之至！不过看你现在好像已经痊愈了，大功告成，不奉陪了！耀东！我们走吧！”说着，伸手去牵薛耀东的胳膊。
听到白筱雅如此亲密地称呼那个男生，陆皓辰的气顿时不打一处来。但转念一想，却还是硬生生地把怒气咽了下去，急走两步，挽住白筱雅的胳膊，急忙解释：
“筱雅，筱雅，你听我说，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个样子！我送蒋琪去医院只是因为她扭伤了脚！我不接你电话也只是怕你误会，想等到安顿好蒋琪再跟你解释！”
白筱雅哪还有心思听他多说，拉着不明所以的薛耀东转眼便离开了。
＊＊＊
回到病房后的陆皓辰越想越觉得生气，险些将手上的输液瓶一把扔下窗外。伸手拿起旁边的手机敲了敲，却毫无反应，他想了想，去护士那里借来了手机，换上自己的电话卡打了过去。
拨通金在延电话后，陆皓辰一边听着“嘟嘟嘟”的等待音，一边琢磨着该怎么跟金在延那臭小子说辞，谁料一接通，劈头盖脸的就是一嗓子－－
“陆皓辰你个混蛋怎么现在才来电话－－？！！！”
陆皓辰把手机拿的老远，半天听那边动静渐弱，才对着话筒道：“对不起啊，老金，这件事上我的确做得不对。不过我想请你帮忙跟筱雅说……”
他话还没有讲完，电话那边的金在延却已经迫不及待地打断了他：“颜枫在不在你那边？！”
颜枫？
陆皓辰一怔，“没有。怎么了？”
“他失踪了！”金在延急得火烧眉毛，险些扯破了嗓子，“昨天一整晚他都没回家！我们姐弟俩和他家里人找了一夜，连个人影都没见到！昨天给你小子打电话你也关机……”
听着金在延焦虑得嘶哑的声音，陆皓辰微微蹙眉，要说金在延玩失踪，他还相信！颜枫失踪？那小子从来听话得像是金丝雀，怎么可能离家出走？
“什么情况？”他不相信地问，“是不是学校有事所以没回家？”
“不可能！我们去学校找过了，老师同学一概不知！再说了，如果他的确有急事，以他平时的做事风格，肯定老早就打电话通知父母了！怎么可能到现在都杳无音信！”
说着，金在延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惊叫出声。
“我天！他不会是遇上绑匪难以脱身了吧？！”
“闭嘴！”陆皓辰低声喝止，“你的脑子能不能灵光一点？！如果被绑架了，电话早就第一时间飞过来了！况且颜枫身手不错，要想左右他的意志，恐怕还没那么简单！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是他自己不愿意回来！”陆皓辰叹道。
金在延也长叹一声，回头看了看靠在沙发里的金在涵，此时的她，一脸的麻木与呆滞。
为了寻找颜枫，两人连课都统统翘掉了，但找到现在，连一丁点儿蛛丝马迹都没有。
“说实话……”金在延掩住话筒，轻声道，“我也一直怀疑……老姐和颜枫之间发生过什么……”
但到底发生过什么，他却不得而知。昨晚他话里话外问过金在涵很多次，她却依然沉默不答。
挂断电话后，金在延正满心思索着颜枫的事情，回过头来，却见金在涵目光冷凝地盯着自己，不由得吓了一跳。
“在延，你知道杨柳的电话吗？”
“杨柳？”缓过神来的金在延又是一愣，“你找她做什么？”
“杨柳跟小枫关系挺不错的，我想，说不定她会知道些什么。”金在涵揣测道。
眼见着金在涵疯狂地翻找电话簿，金在延只觉得满心的烦躁。
杨柳，杨柳……
他或多或少地听母亲说过颜杨两家的事情。作为颜氏集团的合作企业，杨氏集团始终以高额资金支持着两家企业合作项目的运转。一旦杨氏停止资金供应，颜氏集团极有可能面临破产的风险。
精明的颜父自然不会允许这种风险的产生。听闻杨柳对颜枫心存爱慕，两家大人极力撮合这对年轻人，希望通过经济联姻来牢牢锁住两家的合作关系，达到互惠互利的目的。
只是可怜了颜枫，明明不喜欢杨柳，却要时时处处逢场作戏。而对于自己喜欢的人，却始终不敢说出口。
片刻，金在涵四处遍寻杨柳的电话却遍找无果。金在延见她一脸失落，忙把她一把拉过来，用力将金在涵按坐在沙发上，神情凝重地直视她。
“老姐，我觉得……我们还是不要找颜枫了。”
金在涵闻言一滞，不明白他的意图，皱眉道：“你说什么？”
“试想，如果你的父母让你和一个不喜欢的人交往，而且，目的只是实现两家的合作关系。那种被当成筹码的感觉，任何一个人都难以忍受吧！我想，颜枫悄悄离开可能只是想要静一静。如果他刻意避开我们，就算把天地都翻遍了，我们也找不到他的。等他想清楚了一切，不需我们去找，自然就会回来的。”
金在涵静默以对，思考了良久良久，似乎过了一个世纪般，才终于点了点头。
＊＊＊
离开医院后，薛耀东执意要陪白筱雅走到车站。白筱雅无奈，两个人就这样一边走着一边可有可无地寒暄。
可能是触景生情，白筱雅就突然想起她与陆皓辰在校园里并肩漫步的情景。
那会儿还是盛夏，教学楼后绿意盎然，茂盛的植物郁郁葱葱。他俩手挽着手，静静走在林荫的石板路上，她失神地望着自己的脚尖，心里想着，如果永远都这样该多好。
可是老天却不会始终眷顾一个人。给了她最幸福的曾经，又无情剥夺她的快乐。现实永远不会像童话故事里那样完美无缺，灰姑娘始终是灰姑娘，而丑小鸭，就算变成了天鹅，也始终改变不了她是丑小鸭的事实。
就像她，改变了外貌又如何？他的心还是被蒋琪夺走了。
而今，十一月的M城早已褪去绿意，换上颓败的秋装。寒意涔涔，渗透到肌肤里，说不出的颤栗。
“筱雅，下午要去上课吗？”见白筱雅一直神情恍惚，薛耀东忍不住打破沉默问道。
白筱雅点点头，“已经耽误了一天课，得赶紧补上呢。说起来，时间过得也真快，高三的生活已经过去两个月了。明年夏天，我们也要离开高中了。”
“是呢！”薛耀东应和着，似乎顺着白筱雅的话意联想到未来的大学生活，又问，“筱雅你有没有想过要考哪所大学？”
考大学啊……
她好像从来都没有正视过这个问题呢。
薛耀东见她犹犹豫豫地想了好久都不回答，笑着问：“南希大学？”
白筱雅想了想，苦笑着摇头。
“南希大学虽然在M城，离家很近，但那么好的学校，我可是考不上的。”
这样的名校，也只有金在涵和颜枫那样优秀的学生才能被录用。她这种差等生，是想都不要想的。
“那么……你想好要考到哪个城市了嘛？是留在M城，还是去S市？”
“还是留在M城吧。”小宝和小贝都还年幼，不能没有她的照顾，她曾经考虑过，如果考不上本市的大学，干脆辍学去打工。
“哦，对，我忘了你还有一对弟弟妹妹呢。”薛耀东笑着称赞道，“你可真是个好姐姐。”
“哪有。”白筱雅垂了眼眸，从小到大她都任性调皮，小宝小贝两周岁后，父母就去外地打工，常年不回家，也只有过年的时候一家人才能团聚片刻。她身为姐姐，也是这一年才渐渐学会照顾弟弟妹妹的。
不知不觉已经临近车站，正赶上公交车进站，白筱雅匆匆向薛耀东摆了摆手就头也不回地上了车。
回去换上校服，白筱雅来不及吃中饭就急忙赶去学校。快到门口时抬头一瞧，教学楼上的时钟才不过一点，距离午自习还十五分钟，远远来得及。
她下意识放慢了步子，走到校门时，突然听到一个女孩隐隐约约的哭声。
循着声音望过去，才看到不远处的角落里，三五个女生正围着一个身材瘦弱的女孩子，看情形似乎不妙。
她一向喜欢多管闲事，三步并作两步赶过去，为首的高大女生甚是眼熟。在脑海里略一思索，她恍然大悟，那不是爱辰会的会长吗？
几个女生正是爱辰会的会员。自从陆皓辰宣布了他与白筱雅的关系后，爱辰会气焰骤减，许久不在校园里现身。如今时间久了，那帮女生又压抑不住开始躁动起来了。
听到身后有人接近，几个女生都转过头来，看清楚来人是白筱雅，爱辰会的妹子们一下子都变了脸，忙敛住了方才的嚣张嘴脸。
“你们几个做什么呢？”白筱雅走近那瘦弱的女孩儿，见她浑身的校服都脏兮兮的，显然是被欺负了。
“这丫头刚才骂皓辰了！”爱辰会会长赶忙一脸愤恨地打小报告。
“我……我没有……”被欺负的女孩儿呜呜哭着，脏兮兮的手擦得满脸乌七八糟。
“还敢狡辩！你刚才还说他长得一点都不帅呢！”爱辰会会长一恼，抬起手来就要扇过去。
眼看那巴掌就要落下来，瘦弱女生顿时脸色惨白，捂住眼睛不敢动弹。许久，外面都没有动静，她战战兢兢地从缝隙里抬起头来，才看到会长的胳膊已经被白筱雅用力钳住了。
“仗势欺人！”白筱雅咬牙，一甩手竟将身材高大的会长摔在地上。那会长疼得倒吸一口凉气，却也不大声声张。其他几个女生见了，赶忙围上去扶她起来。
“以后如果再让我见到你们欺负别人，就不会这么简单了事了！！在学校里这么久，我可是没什么害怕的！”她狠狠瞪着那几个女生，又转身，扶起坐在地上的瘦弱女生，“以后别这么傻傻地被人欺负了。还有－－”
她抿住嘴唇，冷冷道：“你说得对。那家伙本来就没什么好的。”
说完，她在众人惊讶的眼神中迈开步子走进了校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