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钟敲响两点半。在麦基奇尼先生书店后的小办公室里,高登趴在办公桌上,打开一包四便士的“玩家范”香烟,又用拇指合上盖子。高登·康斯托克,康斯托克家族的最后一名成员,不过29岁,却已经老气横秋了。

在街对面的威尔士王子楼上,另一个距离较远的钟也叮叮咚咚地响了起来,清脆的声音划破了凝滞的空气。高登鼓了鼓劲,坐直身体,将香烟盒放入衣服内袋。他馋得要死,就想有口烟抽,可是口袋里只剩下四根了。今天才周三,他要到周五才有进账。要是今天晚上和明天一天都没烟抽,那可是太难熬啦!

明天的无烟时光现在就提前煎熬着他,他起身向门边走去——他身材瘦小,骨骼精细,行动之间透着一股焦躁。外套的右肘处开裂了,中间的一颗扣子也没了踪影;便宜、量产的法兰绒裤子已经污迹斑斑,皱皱巴巴。光从上面就能看出来,他的鞋底也该修修了。

裤兜里的钱币随着他起身的动作叮当作响。他能说出兜里钱币的确切数目。五便士半——两便士半外加一个三便士的钢镚。他停下来把那个可怜的小小的三便士硬币掏了出来,凝视着它。这该死的没用的东西!只有该死的傻瓜才会要呢!这是昨天他买烟时候的事。“给您找个三便士的硬币没关系的,对吧,先生?”那个售货的小贱货说得轻巧。他当然只能接受。

“噢,当然,完全没关系!”他说。傻瓜,该死的傻瓜!

想到自己的全部家当不过五便士半,他就痛苦不堪,何况还有三便士根本花不出去。因为你怎么好意思拿三便士的硬币去买东西?这不是硬币,而是解开困窘谜团的谜底。把它从兜里掏出来会让你看起来像个彻头彻尾的傻瓜,除非是和一大把硬币一起拿出来才能遮羞。“多少钱?”你问。“三便士。”

售货的姑娘说。然后你在口袋里摸索半天,终于把那个可笑的小玩意掏了出来。就它一个被孤零零地握在你的指尖,闪烁着微不足道的一丝光亮。售货的姑娘嗤之以鼻。她一下子就看出来这是你全身上下仅有的三便士。你看见她向硬币飞快地瞟了一眼——她是在想上面是不是还沾着一点圣诞布丁的残渣。于是你昂首阔步地走出了小卖店,而且永远也没脸再迈进那家店的店门。不!我们决不会用掉这枚三便士的硬币。就用那两便士半,用那两便士半坚持到周五。

此时正值孤寂无聊的饭后时光,估计不会有什么顾客过来。他孤身一人,只有七千本书和他做伴。办公室门外的小房间里漆黑一片,散发着灰尘和陈旧纸张的气味,屋里的书满坑满谷,却大多是卖不动的陈年旧书。靠近天花板的最上面一层书架上摆放着一卷卷四开本的绝版百科全书,它们都悄无声息地倒着沉睡,活像公墓里的一列列棺材。高登撩起通往隔壁房间、布满灰尘的蓝色门帘。这一间比之前那间亮堂些,是个租书屋。这是深受书虫喜爱的那类“阅览费两便士,无须押金”

的租书屋。当然了,这里除了小说以外啥都没有。而且都是些什么小说啊!这个问题当然也是不言自明的。

房间三面都被小说环绕,足有八百多本,一直堆到天花板上,一排排花哨的长方形书脊摞在一起,仿佛墙壁是由很多色彩斑斓的砖头直挺挺地砌成的。书是按字母顺序排列的,阿伦、伯路、狄宾、戴尔、法兰科、高尔斯华绥、吉卜斯、普利斯特利、萨珀、沃波尔。高登怀着郁闷的心情憎恶地看着它们。此时此刻,他憎恶所有的书,首当其冲的就是小说。想到这么多无聊的半生不熟的垃圾都堆在一起,堆在这一个地方,真是可怕。是布丁,牛油布丁。八百块布丁包围了他,让他陷在了一个布丁的仓库中,这想法叫人心情沉重。他穿过敞开的房门,走到了店铺前边,一边走一边捋顺自己的头发。这是个习惯性动作。毕竟,说不定会有女孩子在玻璃门外呢。高登外表不算出众,身高不过1米7,而且因为头发太长,常常显得他的脑袋相对于身体来说有些过大了。他一向清楚自己身量矮小。当发现所有人都看着自己的时候,他就会昂首挺胸,站得笔直,摆出一副对人不屑一顾的架势,有时也能唬住一些单纯的人。

但是,外面并没有人。和店里的其他地方不同,前面的这间房间看起来挺高档,大概装了两千本书,还不包括橱窗里的那些。右边有一个玻璃展柜,放着儿童读物。高登将视线从一张恐怖的拉克姆1 风格的书皮上移开,书皮上画着一些小精灵正轻飘飘地穿过一片野风信子的沼泽地。他透过玻璃门向外看去。天气阴沉,阴风渐起。天空呈铅灰色,鹅卵石路上一片泥泞。今天是11月30日,圣安德鲁日2 。麦基奇尼书店位于街角,紧临着一个形状不规则的广场,四条街道在这里交会。

透过门看去,左边尽头处有一株榆树,现在已掉光了叶子,只剩下稠密的枝干在天空的映衬下凸显出褐色的线条。在反方向的威尔士王子楼旁,耸立着高大的楼宇,布满了各类专利食品和专利药品的广告,犹如一道画廊,展示着如洋娃娃一般精致到恐怖的脸庞——粉嫩的空洞的脸庞,洋溢着愚蠢的乐天精神。QT酱料、特鲁威早餐脆麦片(“早餐脆麦片,孩子天天念”)、袋鼠勃艮第葡萄酒、维生素巧克力、博伟。在这种种之中,博伟是最叫高登难受的。一个獐头鼠目的四眼小职员,顶着一头油光水亮的头发,正坐在一张咖啡桌旁,微笑地品味着一个白色大杯子里的博伟。“博伟佐餐,角桌怡情。”广告语如此写道。

1 拉克姆:指Arthur Rackham,英国插画家,他的画有些夸张、阴暗恐怖的风格,有时用作贺卡、书皮等的图案。

2 圣安德鲁日:纪念苏格兰保护人圣安德鲁,庆祝苏格兰文化的苏格兰节日。

高登缩回了视线。灰尘扑扑的窗玻璃上映着他自己的脸,正回望着他。这张脸可不怎么样。还不到三十,就已经满面沧桑。苍白的脸上,刻着凄苦的皱纹。额头倒算得上“好看”——也就是说额头高——但配上又小又尖的下巴,整张脸就成了个梨子形,而不是椭圆形。头发颜色跟老鼠似的,还乱蓬蓬的。一张严峻的嘴巴拒人千里,两只淡褐色的眸子有些发绿。他又拉长了视线。他现在很讨厌镜子。外面的一切都是晦暗又肃杀。一辆电车从石子路上嘶吼着滑过,仿佛一只声音粗嘎的钢铁天鹅,所过之处腾起一阵劲风,卷起落叶的碎片。榆树的枝条簌簌抖动,被风扯向东方。QT酱料广告的海报边缘被撕烂了;一条纸带断断续续地飘动着,像是一面小旗子;右边的小巷里,人行道上光秃秃的白杨也在风袭来时狠狠地弯着腰,可怕的暴风,它扫过时的呼啸声中渗着令人胆寒的调子。

这是冬之愤怒的第一声怒吼。高登的脑子里,两句诗正在奋力成形:

什么风——比如说劲风?不,狂风更好。

狂风骤起吹肝胆——不,摧肝胆吧。

白杨如何了——白杨迎风倒?不,白杨迎风折更好。上下两句都“风”字用重了?没关系。新秃白杨迎风折。挺好。

狂风骤起摧肝胆,

新秃白杨迎风折。

好啊。“折”不易押韵,不过,总还有“瑟”这样的,这是从古至今所有的诗人都头疼地找不出的韵。1 但高登的诗兴消了,他转着口袋里的钱,两便士半外加一个三便士的钢镚——两便士半。他心烦意乱,无聊透顶。他没法去想什么韵脚和形容词。口袋里只有两便士半,你哪能去想这种事。

他的视线又聚焦在了对面的那些海报上。他讨厌它们有些个人的原因。他机械地重读了一遍标语:“袋鼠勃艮第,英国人自己的酒。”“哮喘让她透不过气!”“QT好酱料,老公真需要。”“一口维生素,能走十里路!”“曲裁——户外男人的烟。”“早餐脆麦片,孩子天天念。”“博伟佐餐,角桌怡情。”

1 原文中用的是bare和air两个词,在英语里面不易押韵,但译诗没有体现这一点。

哈!来了个顾客——至少是潜在的顾客。高登僵住了身体。站在门边,你可以透过前门的窗户看到外面模糊的影像,自己却不会被人看见。他仔细观察着这位潜在顾客。

他是个挺体面的中年人,穿着黑西服,戴着圆顶高帽,拄着雨伞,夹着公文包——省里的法务官,不然就是市政会的委员——正睁着大大的灰色眼睛窥视着窗户。啊!就是它!他已经嗅到了远远的角落里D. H. 劳伦斯1 的第一版的味道。当然啦,积了些灰尘。他一定久闻查泰莱夫人2 的大名。他这张脸可不好看,高登想。苍白,肥厚,呆滞,轮廓不分明。从外表看是威尔士人——反正是个新教徒。他的嘴角下沉,仿佛时时表示着自己的不满。他在家乡,一定是当地纯洁联会或海滨监督委员会的主席,经常穿着胶底鞋,拿着手电筒,顺着海滩的人群去逮接吻的情侣。这会儿他到城里来寻开心了。高登希望他能走进来,卖给他一本《恋爱中的女人》3 。这得让他多么气恼啊!

但是,不!这位威尔士法务官退缩了。他把雨伞夹在胳膊下,转身走掉了,留下一个道貌岸然的背影。但是毫无疑问,今天晚上,当夜色掩住他脸上的红潮,他就会溜进一家不起眼的小店,买一本萨迪·布莱克艾的《巴黎修道院中的狂欢》。

高登转身离开门口,回到书架旁。从租书屋出来左边的书架上,放着新书或者几乎全新的书,形成了一道亮丽的色彩,任是谁透过玻璃门往里瞟,都能抓住他的眼球。它们光洁的封面似乎在从书架上对你暗送秋波。“买我吧!买我吧!”它们似乎在说。刚从出版社新鲜出炉的小说——还是一个个冰清玉洁的新嫁娘,正盼着裁纸刀来夺取它们的贞操;还有重印本,像是年轻的寡妇,虽然已经失了初贞,却也风韵犹存;此外,这里那里零星地点缀着一提半打可悲的老处女般的家伙们,所谓“滞销旧书”是也,还在满怀希望地守身如玉。高登从“过期书”上移开目光。它们唤起了他不堪回首的记忆。两年前,他出了这辈子唯一一本可怜的小小的书,只卖了不多不少刚刚153本,然后就成了“滞销旧书”,甚至成了“滞销旧书”也卖不出去。他走过那些新书,在和它们垂直相交的书架前停下了,这些架子上放着更多的二手书。

1 D. H. 劳伦斯:英国著名作家,作品多有情色内容。

2 查泰莱夫人:劳伦斯作品《查泰莱夫人的情人》中的女主角。

3 《恋爱中的女人》:劳伦斯作品。

右手那边是几架诗歌。他面前的是散文,杂七杂八很不少。它们的等级从中间向上下依次降低,和人眼齐高的地方是干净而昂贵的书,顶上和底部就是肮脏的廉价书。所有的书店里都在上演原始的达尔文式的物竞天择,作者尚在人世的作品占据着与眼齐高的位置,死人的作品就得往上或往下排了——往下低到地狱里去也罢,往上登顶君临天下也罢,总之是远远退到一边,再也不会被人注意到了。在下面最底层的架子上是“经典”,都是维多利亚时代的怪物,如今已经绝迹了,正在静静地腐烂。斯科特、卡莱尔、梅雷迪思、罗斯金、佩特、史蒂文森——你几乎无法读出它们那过时的宽大书脊上的名字。

在书架顶层几乎看不到的地方,躺着规格扁宽的公爵们的传记。在那下面,是“宗教”文学——各种教派各种教义,都被一视同仁地堆在一起,因为还可以卖,所以放在够得着的地方。《彼岸的世界》,由《圣灵触动我心》的作者所著。《法拉尔院长信奉基督的一生》《基督——第一个扶轮社1 员》是希莱尔·切斯纳特神父宣传罗马天主教的最新力作。越是愚蠢的宗教书往往卖得越好。下面刚好和眼睛齐平的地方,就是当代的东西了。普里斯特利的新作,不起眼的再版“中本书”,赫伯特、诺克斯、米尔恩那令人开怀的“幽默”;也有些高深莫测的玩意儿,海明威和维吉尼娅的一两本小说,假托斯特雷齐之名的光鲜的简化本传记;还有些趾高气扬的精装书,就已有定评的画家和没有争议的诗人夸夸其谈,作者都是些年少多金的衣冠禽兽,他们优雅万分地从伊顿进入剑桥,又从剑桥混进了文学评论界。

1 扶轮社:一种社会团体,提供各类社会服务,强调“超我服务”。

他张着无神的双眼,盯着这堵书墙。新也好旧也好,高深也好浅薄也好,趾高气扬也好轻快活泼也好,它们统统叫他讨厌。仅仅是看着它们就能让他清清楚楚地认识到自己的无能。

因为看看他的样子,明明是个“作家”,却连“写作”都做不到!这不仅仅是不能出版的问题,而是他什么也没写出来,或者几乎什么也没写出来。而所有那些挤在书架上的废话——好歹人家写出来了,这就是某种成就。就连那些个戴尔啊狄宾啊,至少也每年产出了几页铅字,那一亩三分地上总有些收成。但他最讨厌的还要属那些趾高气扬的“有文化”的那类书,评论和纯文学的书。那些东西都是那些个从剑桥毕业、年少多金的禽兽们在梦里写出来的——只要高登再稍稍有钱些,可能他自己也会写这种东西。金钱和文化!在英国这样的国家里,没有钱你就没文化,就跟没钱你进不了骑兵队一样。就像小孩忍不住要摇动松动的牙齿一样,同样的本能也促使高登拿起了一本看起来趾高气扬的大书——《意大利巴洛克艺术漫谈》,打开它,读了一段,然后怀着厌恶和嫉妒的复杂心情把它塞了回去。那可怕的自以为是!那令人作呕的、挥金如土的附庸风雅!还有这般风雅背后暗示的财力!因为毕竟除了钱,这背后还能有什么呢?有钱接受正规的教育,有钱结交有权势的朋友,有钱享受悠闲平和的心境,有钱去意大利旅行。是钱在写书,是钱在卖书。别赐予我正义,噢,上帝啊,赐予我金钱吧,只要金钱就可以。

他拨弄着口袋里的硬币。他已经快三十岁了,还一事无成。只有一本可怜的诗集,比任何一朵明日黄花还黄得惨淡1 。而从那以后,整整两年,他一直在枯燥的书籍迷宫里兜兜转转,却始终毫无进益。而在他心志清明的时候,他也明白,永远也不会再有何进益。是因为缺钱,仅仅是因为缺钱,夺走了他“写作”的力量。他把这个念头当成信条一般抱着不放。钱啊钱,都是钱!没有钱给你打气,你写得出来哪怕是一毛钱的中篇小说吗?创造力、精气神、机趣、风格、魅力——样样都要拿真金白银来换。

1 Fall flat是习语,指一败涂地,后面用pancake来形容flat,字面上形成比喻意。为了兼顾比喻和字面,换用明日黄花的成语。

然而,当他顺着书架看下去,他觉得自己得了些许安慰。

有那么多书都暗淡无光,也不堪卒读。终究我们还是一条船上的。“人固有一死。”你也好我也好,那些剑桥的公子哥也好,都有同样的幽冥在等着——虽然毫无疑问的是那些剑桥公子哥们的幽冥要等得久一些。他看着脚边那些经久而衰的“经典”。死了,都死了。卡莱尔啊,罗斯金啊,梅雷迪思啊,史蒂文森啊——都死了,上帝让它们烂了。他扫过那一个个褪色的标题。《罗伯特·路易斯·史蒂文森书信集》。哈哈!这不错。《罗伯特·路易斯·史蒂文森书信集》!它的上缘因蒙着灰尘而发黑。出于尘土,归于尘土。高登踢了一脚史蒂文森的硬装封底。在哪儿呢,老骗子?你都化成灰了吧,如果苏格兰人1 能化灰的话。

叮!店里的门铃响了。高登转过身,是两个顾客,来租书屋的。

1 史蒂文森是苏格兰作家。

一个面色灰败、肩膀浑圆的下层阶级女人,看起来像一只在垃圾堆里嗅弄的鸭子一样,蹒跚地挤了进来,在一个藤筐里翻找着。紧跟着她跳进来的是一个丰满的小个子女人,红脸颊,中层中产阶级,胳膊下面夹着一本《福尔赛世家》——标题朝外,好让路人都能看出来她是个高雅的人。

高登换下了自己酸楚的表情。他用亲切的、家庭医生般的温暖向她们打招呼,这是专为来租书屋的借阅者保留的。

“下午好,韦弗太太。下午好,佩恩太太。天气可真糟糕啊!”

“是骇人!”佩恩太太说。

他站到一旁,给她们让出过道。韦弗太太翻转她的藤筐,往地上倒出一本翻得破破烂烂的埃塞尔·M·戴尔的《银色婚礼》。佩恩太太明亮的小眼睛落在上面,亮了起来。她在韦弗太太身后仰头对高登微笑了一下,十分狡黠,这是高雅人对高雅人的笑容。戴尔!那多低俗啊!这些下等人读的书!他会意,也回以微笑。他们走进租书屋,带着高雅人对高雅人的微笑。

佩恩太太把《福尔赛世家》放到桌上,把她那麻雀般的胸脯转向高登。她对高登总是很友善,尽管他是个看店的,她仍然称他为康斯托克先生,还与他讨论文学。他们之间有着高雅铸就的畅通无阻的桥梁。

“我希望你喜欢《福尔赛世家》,佩恩太太!”

“这本书是部多么完美的彪炳千古的巨著啊,康斯托克先生!你知道吗?这已经是我第四遍读它了!史诗性巨作,真正的史诗性巨作!”

韦弗太太在书堆里逡巡,智商过于低下,都没发现它们是按字母顺序排列的。

“我都不知道这星期要看什么了,真不知道啊。”她透过脏兮兮的嘴唇喃喃说道,“我女儿一直叫我试试狄宾。她可喜欢狄宾了,我女儿。但我女婿呢,现在更中意柏洛兹1 。肯定是我不知道的。”

提到柏洛兹的时候,佩恩太太的脸上闪过一阵抽搐。她明显地转过身背对韦弗太太。

“我觉得,康斯托克先生,高尔斯华绥有一种十分大气的东西。他是如此博大,如此具有世界性,然而同时在精神上又如此完完全全的英国化,如此富于人性。他的书是真正的人的文本。”

“普里斯特利也是。”高登说,“我觉得普里斯特利是个好得不得了的作家,你不觉得吗?”

“哦,他是的!如此大气,如此博大,如此富于人性!而本质上又如此英国化!”

1 柏洛兹:指美国后现代作家威廉·柏洛兹,为“垮掉的一代”的代表作家,作品前卫,有涉及色情、**等内容,代表作有《**午餐》。

韦弗太太抿紧了嘴唇。嘴唇后面是三颗各自为政的大黄牙。

“我看要不我再拿本儿戴尔的好了。”她说,“你们还有戴尔的吧,有不?我真是喜欢看戴尔啊我说。我跟我女儿说,我说,‘你自个儿留着你的狄宾你的柏洛兹吧,给我戴尔就行。’我这么说的。”

戴尔!下三流的东西!佩恩太太的眼睛发送出高雅人嘲讽的信号。高登回应了她的信号。和佩恩太太搞好关系!这是个优质的稳定顾客。

“ 哦, 当然啦, 韦弗太太。我们有一整架的埃塞尔·M·戴尔的书。你喜欢《他一生所望》吗?或者可能你读过那个。那《荣誉的变更》怎么样?”

“我不知道你们有没有休·沃波尔的最新作品?”佩恩太太说,“我觉得这周有心情想看点什么史诗性的东西,大气的东西。而沃波尔,你知道的,我认为他是个真正伟大的作家,我认为他仅次于高尔斯华绥。他有种如此大气的东西。但他又如此富于人性。”

“而且本质上如此英国化。”高登说。

“哦,当然!本质上如此英国化!”

“我说我还是就拿《鹰之路》再看一遍吧。”韦弗太太最后说,“你怎么也看不厌《鹰之路》啊,是不是啊?”

“它肯定是格外受欢迎的。”高登说,他用了外交辞令,眼睛看着佩恩太太。

“噢,格——外的!”佩恩太太附和着,语带讥讽,眼睛看着高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