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陵城, 北宁军大营。

断壁残垣,硝烟弥漫,残阳与鲜血交织成影, 染红了黄土和天际。

伤员被接连不止地被抬下,痛苦的嘶吼与哀鸣此起彼伏。

主帅营中。

军医来往, 盆中盛满了透红的血水,床榻边放着刚取出来的半截残箭,上面依稀沾着血肉。

“殿下这箭中得太深, 若是不剜开伤处恐怕难以取出......”军医抖着手,满头大汗。

卫君樾斜靠在床梁边, 裸.露的右边肩胛处赫然横陈着一个血洞。

没入肉中的另半支残箭几乎看不到踪影,他薄唇白到没有一丝血色。

“剜。”

“可是殿下麻沸散与止血药皆已用尽......”

卫君樾闭了闭眼,哑声道:“别废话——”

“我来。”南苍子一把掀开帐帘, 军医如同见到救星。

“去寻点烈酒来。”

军医一愣,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是。”

南苍子持起匕首, 抖动手腕试了试手感, 又递过来一条被搅成绳状的巾帕。

“咬着。”

“不用嗯——”

刀刃突然划开皮肉,卫君樾脖颈青筋暴起, 硬生生压下了喉中翻涌的痛吟。

南苍子斜睨了眼卫君樾死撑的模样,鼻间嗤了声, 手中的动作却没有分毫停顿。

伤处被他几道划开,尖端挑起断刃末端,血肉分离的声音在此时清晰到令人头皮发麻。

残刃寸寸抽出,卫君樾死咬着牙, 单手撑着床沿, 手背绷起条条胫骨。

“我说你这么着急做什么?”

啪嗒一声, 拇指大小的断刃被挑出落地,南苍子甩了甩僵硬的手腕,恰好军医也拿来了烈酒。

卫君樾掀起眼帘,没等南苍子动手他已经接过了烈酒,毫不犹疑地从右肩淋了下去。

“嘶......”军医倒抽一口凉气,又赶忙捂住了嘴。

婴儿拳头大小的伤口就这样浇下烈酒,仅仅看着都觉得浑身作痛。

卫君樾微阖着眼,伤口周围分明的肌肉在皮肤下因着疼痛不可抑制地微微起伏。

待到倒完了小半瓶,军医回过神,忙上前取过纱布为他缠绕伤口。

卫君樾重重喘了口气,烈酒与血腥味充斥了鼻腔。

“你还真是......”

南苍子咂咂舌,没说完后面的话,自顾自地探手拿过仅剩的半壶酒仰头一饮而尽。

“哎,终究是比不过京中的青竹酿!”

青竹酿。

卫君樾眼皮轻动。

很久以前,小姑娘只抿了一口便醉得不省人事的模样自眼前一闪而过。

他抿紧的唇瓣忽地弯了弯,却又在下一瞬收敛。

任由军医处理好伤口,卫君樾撑着床梁站了起来。

“欸!你去做什么?”

南苍子皱眉:“你不会告诉我你现在还要去战场吧?”

自他从禹京赶到广陵以来,这人就像是疯了一般,行着最凶险的路子,去夺回被侵占的城池。

卫君樾没有理他,扯过一旁的外袍披上肩膀,绕过桌案扯出地形图。

“晋丰北部粮仓重损,他们撑不了多久。”

昨夜北狄突袭,他带着二十个轻骑兵绕北炸了北狄在晋丰的营地,将他们打了个措手不及,这才狼狈撤离。

“可你也撑不了多久。”南苍子收敛了笑意,手中的酒壶被掷得啪一声响。

“卫小九,我知道你现在心里不好受,但这不是你不要命的理——”

“本王还活着。”

他从容不迫地抬眸:“外面又死了多少人?”

南苍子语塞,知道说不过他,恨铁不成钢地咬咬牙:“等这仗打完了老子一定要把你找个地方关起来好好治病!”

语毕,他拂袖而离,常煊刚巧踏进帐内。

“殿下。”他呈上一叠战报,皆是今日清点的剩余粮草及战士伤亡情况。

好在昨夜突袭及时,北狄的正面进攻没有维持多久便仓惶逃回,北宁军的伤亡也未超出百人。

“北方封路,现在军中剩下的物资......不说支撑一场大战,恐怕都撑不过半月......”

卫君樾细细翻动手头纸张,问:“朝中粮草运到何处了?”

常煊垂头:“前几日收到传信,说是快到西陵。”

西陵与广陵相接,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嗯。”

“殿下,属下近日还得了一封信。”

卫君樾眯起眼,见他从怀中抽出与中原塑封不同的信纸。

扫视过去,他握拳抵唇咳了两声,唇边溢出了一丝鲜血,又被若无其事地擦拭。

“很好。”

卫君樾指腹轻轻摩挲着落尾的中原字,上挑的眼尾平白添了几分匪气。

“乔翊。”

......

西陵城。

城中难民数以千计,即便是收下了那家客栈也不过是杯水车薪。

杨知府带着人扎起了数个大棚,幸而已经过了雨季,能暂时收拢许多难民。

此时的福来客栈前支起了两口大锅,卫宛泱卷着袖子熬粥,阿彦则迈着小短腿递来递去。

乔茉刚刚抱来了一堆碎柴,还没来得及放下便被一位男子接了过去。

“七七姑娘,我来吧。”

乔茉抬头,正见杨恒笑得温润。

从前她见到的官员都是京中之人,大多都与乔天朗一样高高在上,从来不屑于做小事,满心满眼都是权势利益。

这几日乔茉皆跟着卫宛泱来回忙活,杨恒更是永远都在第一线,这位西陵知府倒是她见过最亲民的官员了。

思及此,她直起腰擦了擦额间的薄汗,杨恒已经抱着干柴到了卫宛泱身边。

阿彦咧着嘴笑,门牙掉了几颗看上去十分滑稽。

乔茉忍俊不禁,这才发现在阳光的照耀下,阿彦的眼睛与他们有些不同。

他的瞳仁似乎带了点不是中原人的……

蓝色?

莫不是外族的孩子?

乔茉被这个可能性吓了一跳,又看向那忙碌不止的卫宛泱。

不对不对,早些年北狄与大胤的关系还没有那么焦灼的时候,边境通婚也并不罕见,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思及此乔茉收回视线,也跟上去帮忙。

......

先前来西陵城她便发现此处虽然难民众多,却没有失了秩序,如若不然那赵掌柜也不会这样大胆,一而再再而三地涨价。

现在看来,定是因为杨恒在其中做了不少功夫。

杨恒是六年前从京中派来的,后来因为这边实在贫瘠,便一直留了下来。

土生土长的百姓对他十分信服,是以,即便他是孤身一人没有家世也有很多人愿意帮她,再加上他的举止有用,便也跟着吸引了其他人。

“宛娘,你看你一个人带着孩子多麻烦,我们杨大人生得俊美,又这般体贴顾人不考虑一下吗?”

帮衬的女子多了,再加上杨恒素常平易近人,总有些嫁了人的妇人打趣。

这边不比禹京严苛,对女子二嫁倒是看得十分开。

杨恒手一顿,下意识看过去,却只见卫宛泱随意笑笑:“杨大人才貌双全怎么能和我这寡妇牵扯?欸阿彦——把这个给张爹爹端过去!”

阿彦小跳起来:“好的娘亲!”

那妇人还想说什么又被卫宛泱以其他话题岔了过去,杨恒也跟着收回视线,敛下的眼底看不清情绪。

“七七姑娘生得这样美可有定亲?”

那边没了说下去的意思,几位妇人便又将视线落在了乔茉身上。

乔茉微怔,卷长的睫毛眨个不停,刻意忽略不愿回首的过往。

“......嗯,定了。”

虽然没能和允珩哥成亲,但他们也算是定了亲,若非.......

“这样啊。”那妇人有些失望,又不死心问,“那你们现在可是走散了?”

“嗯……他......”

“哎呀李阿婆,小姑娘脸皮薄,您就别为难她了。”

看出她的窘迫,卫宛泱笑嘻嘻地擦了两下手过来搂住了乔茉的肩膀。

“七七我这边还有点事需要帮忙,你现在有空吗?”

不等她回答,卫宛泱已经拉着她到了里面。

远离了方才的问话乔茉这才觉得送了口气。

“宛姐姐是有什么事需要我?”

“没有啦。”卫宛泱拉她过来坐下,又倒了杯水递过去,撑着下巴看她,“你别在意这些妇人的话,她们也只是太闲,等粮食没了她们就没这么多事了。”

乔茉被她的话逗笑了,也明白了她将自己拉进来的用意。

“我也没这么胆小。”跟着坐到卫宛泱旁边,她抿了口水,又问,“你方才说的粮食......是什么意思?”

卫宛泱叹了口气:“西陵储备的粮食即将告罄,朝中的粮草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到。”

这些天为了稳定民心他们一直守口如瓶,可时间日日流逝,朝廷的粮草也不知到了何处,总有一天颗粒无存。

“那......”

卫宛泱打断她:“你就别担心了,看你这小身板瘦弱得很,好像风一吹就要倒,我可真是害怕你哪一日便晕厥过去。”

从禹京过来千里迢迢,再加上现在和他们日日喝着稀粥,乔茉本就清瘦的身子更加羸弱了。

乔茉还想说什么,忽然外面传来一阵**。

卫宛泱蓦地起身,往外疾走了几步,倏得面露喜色。

“当真是说什么来什么!”

只见城门那边来了几队挂着朝廷令牌的车马,很显然是送去支援广陵的粮草车队。

“也不知能给我们西陵留下多少,七七,你先......”

“我来帮你。”

可没等乔茉站稳,脑中猝然眩晕。

卫宛泱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手指搭上她的脉搏。

“都说了让你——”

后面的话戛然而止,卫宛泱瞳孔放大,又看了看靠在她肩上的女子。

“......七七,你怀孕了?”

......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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