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茉好像又回到了那夜。

狂风骤雨, 迅雷风烈。

所有感官与动作皆不受控制,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的绝望就像无尽的深渊,蔓延且窒息, 她只能被迫承受着本不属于自己的痛与罪。

过往的回忆与现在交错迷离。

此时此刻,她依旧经受着难以承担的剧烈, 恍惚间男人赤红的眼眸与那夜如出一辙。

可又不一样。

小腹中隐隐传来闷痛,那痛楚逐渐蔓延到四肢百骸,身下似乎也润湿了一片。

丝丝绕绕的血腥味愈演愈烈, 乔茉身子止不住地抖,模糊的视线对上男人错愕的眸。

她忽然笑了。

她好像看到了母亲。

又好像看到了允珩哥。

还有哥哥。

......

夜静更阑, 行宫却灯火通明。

阴霾笼罩了整座宫殿,四月不算寒凉的夜晚在此刻入坠冰窖。

一盆盆血水从中端出,来往婢子皆垂头敛目, 不敢有丝毫差错,而那最内里,时不时地传出早已哑声的女子痛到极处的哼鸣。

“你不能进去!”

“滚开!”

若是寻常时候, 南苍子必然没有拉住他的力气, 可现下卫君樾体内毒素将将勉强压下,竟生生被他拦了下来。

卫君樾戾气横生, 唇角溢出黑红的血。

南苍子大骇,一手搭上他的脉搏, 迅速点了他身上几处大穴。

他闷哼一声,单手撑住门框。

“你方才所饮的酒中掺杂了梦离草的汁水,正是你体内梦离散毒素的主味药草。”

梦离散乃梦离草锤炼熬制而成,只消一滴便可致人于死地, 当年乔家为了不动声色地让苏贵妃暴毙而亡, 便安插宫人在她日日的膳食中夹杂了微乎其微的梦离散, 后来苏贵妃怀有身孕,这毒素后来便也到了腹中胎儿体内。

卫君樾瞳孔倏然放大。

自幼饱受毒发折磨的他,自然明白这东西代表了什么。

“卫小九,那孩子还没满一个月,以后还会......”

“闭嘴!”

撑在门框上的手背隐忍地暴起条条青筋,下敛的桃花眸中迅速碎裂开所有沉寂。

毒素强行被诱发的痛蔓延五脏六腑,可远远不及他心脏绞裂分毫。

他终于明白了今日她的种种反常。

......

乔茉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和自己的身体撕裂。

剧烈的痛让她甚至无法晕厥,思绪吊着一根细细的弦,好像随时都要断掉。

她浑身被冷汗浸透,南苍子不好进来这种地方,身边只有来往的婢子喂药的喂药,止血的止血,床单换了一茬又一茬。

从暮色苍茫到晨光熹微。

即便是还未满一个月的胎儿,以这种方式落下,也硬生生要了她半条命。

乔茉浑浑噩噩地痛了一夜,像是过了半辈子那么久,她脸色苍白到没有丝毫血色,单薄的身子像极了未曾晕染的宣纸,轻轻一戳便会碎裂。

从鬼门关走过一遭,直到一缕阳光透过窗台落上她的眼帘,她终于找到了自己存在的知觉。

“乔茉。”

男人喑哑的低音响在空**的室内,可他又像是在笑。

“为什么?”他问。

“你说,为什么?”

他一声声问着,她艰难地掀起眼皮。

“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

卫君樾轻轻覆盖上她搭在腹部的手,狭长的桃花眸极力敛下失控,可声音却沙哑得骇人。

乔茉眼睫半睁,挣了一下腕,可软绵绵的力气毫无抵抗的余地。

卫君樾紧盯着她冷漠的双眼,喉中传出一声低促的笑。

“呵。”

即便是虚弱至此,她的眼中也只有恨么?

“乔茉——”

沉狠的声线宛若泣血,他捏紧她的手,齿缝中迸出一字一句:“你好狠的心......”

手掌骨骼揉捏的痛感与落胎后的余痛交织,乔茉吃痛蹙眉,却依旧嘲讽地扯动唇角。

她伸出另一只手,探出指尖,在他手背上轻描淡写地落下几个字。

“不及殿下......万分之一。”

早就想如此了不是吗?

他对允珩哥,对母亲做的哪一件事不值得更多的报应?

她不可能容忍自己的身上留有这个恶魔的血脉!

卫君樾双目逐渐泛红,阴戾的目光中渗出刺骨的寒意。

他低着头,忽而又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

不同方才的隐忍,那笑声越来越大,带动肩背耸动,胸腔传开的声音骇人刺骨。

乔茉冷冷地看着他,倏地脖颈一紧,男人手掌猛地扼住了她。

“呃——”

突如其来的窒息让她两眼一花,轻如纸片的身子被他扯起了一半,但她还是那样毫不畏惧地冲他笑着。

卫君樾眼眸猩红,极力克制着掌心的力度才不至于将她瞬间掐死。

“才一个月。”

“乔茉......他才一个月不到......”

他喉结滚动,吐出的每一个字都艰难无比。

胸口弥漫的锥痛仿佛凌迟,他恨她的蓄谋,可他更恨自己的失控。

手掌逐渐松开,乔茉重新跌回床榻,半匐着咳了几声。

可就在抬眼的刹那,她忽而对上了男人颓然的眸,唇边的笑意霎时凝固。

那双鹰隼般狠辣直接的瞳底,此刻翻涌着她根本看不懂的情绪。

“我们的孩子,甚至尚未成形......”

卫君樾紧攥着拳,另一只手却轻轻拂过了她鬓边粘连的发丝。

“......可他却这样湮灭地毫无声息,化作了一摊血水。”

乔茉浑身一凉,随即男人的手指流连到了自己的小腹。

“就在你我身下。”

卫君樾骤然转变的低喃声声蛊惑,她原本眼底的冷静在寸寸碎裂。

“茉茉,告诉我,你是什么时候发现他的?”

什么时候发现他的?

好像只有几日罢。

“他在你腹中时,是什么感觉?”

什么感觉?

不足一个月的孩子能给她什么感觉。

不足一个月......

他在自己腹中......甚至连一个月都没有。

“他分明还能长大,长得更像你一点,叫你娘亲。”卫君樾轻轻俯身,将她躲避的眼神狠狠掰扯回来。

“你说,他离开的时候,会痛吗?”

乔茉瞳孔骤缩,狼狈地推开他,拖着下半身剧烈的疼痛就要往更远处爬。

可卫君樾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茉茉——”

他猛地将她拽回来,唇边的笑意诡谲嗜血,拖长的尾音渗透诡异。

“是我想错了。”

“不足一月的孩子,哪里知晓何为痛?”

别说了!

不要再说了!

乔茉疯狂胡乱地捶打着男人的胸口,紧绷的弦全数断裂,她自以为的镇定全然崩塌。

现在的她满头满脑皆是那如同鬼魅绕梁的不足一月。

不过是个不足一个月的孩子,她为什么会觉得胸口这样闷痛。

眼泪止不住地往下落,她哽噎到喘不过气来。

卫君樾自始至终没有半分闪躲。

直到她累极地停下,听见她哽咽的抽泣,他蓦地捏住她的下颚抬了起来。

小姑娘苍白的脸上满是泪痕,刚刚小产的身子支离破碎,琥珀色的瞳仁溢满水光。

卫君樾嘲讽一笑:“......哭什么?”

而回应他的却是她愈发猛烈的啜泣。

娇小孱弱的身子在他掌心一抽一抽,他烦躁得紧:“笑啊!你该笑的不是吗?哭什么?你在哭什么?!”

乔茉被迫仰着头,止不住的泪水顺着眼尾滑落到他的手腕,几乎是一刹那便让他感觉到了灼烧。

卫君樾捏住她下颚的指节泛白,心痛如绞。

不想再看她的脸,他发了狠般将她一把拽入自己怀中,女子身形单薄到一只手臂就能完全圈住。

“你以为这样就能逃离吗?”

下颚抵住她的发顶,他紧紧地抱着她,感受到胸口晕开的湿意,咬牙闭上眼:“乔茉,你做梦——”

......

那日之后,卫君樾再没来见过她一次,与之一同失去的是她的全部自由。

小产后的身子像是一朝回到了来凤鸾山之前,她再次被逼迫喝下更多的药,除了例行的温泉药浴,她无法踏出房门一步。

......

“殿下,京中来信,望您速归!”

常煊单膝跪地,卫君樾视线大略扫了一眼信件,眯起了眼。

“传本王指令,明日启程回京。”

北边战事严峻,朝中局势动**,直至晋丰嘉钰军彻底失守,卫君樾再也无法安守于此。

乔茉收到消息时,他甚至都没来见她一眼便已经率先起了程。

常煊与南苍子亦紧随其后,此时此刻整座行宫除了她便只有那些一道跟来的婢子侍从。

稍作休整了一日,本该是回京的时日,银翘收拾好东西扶着乔茉往外走时,忽地发现所停留的马车极为磕碜,与来时的待遇简直天差地别。

银翘眉头一皱:“你们这是做的什么事?姑娘刚刚出小月子身子本就禁不起颠簸,哪能坐这样的马车?”

此言一出,来往忙碌收整的婢子只是多往这边看了一眼,却无一人回应。

从前在乔府呆的久了,这种眼色乔茉实在是瞧的多。

王府中并没有那么多婢女,她知道这些人皆是从宫中调遣来的,现下估计是见她失了孩子,又被卫君樾独自丢弃在此,便一个个地生怕染了晦气。

银翘气急,正欲再言,却被乔茉拦了下来。

约莫也能猜到为何会这样,但她却不觉得又多难受。

左不过,是自己的选择。

“姑娘......”

银翘犹疑的当头,乔茉已然推开她的手径直走向马车,她看了看她的背影,又瞧了瞧四周冷漠的诸人,最终一跺脚,也跟了上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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