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王原该是位少年君子◎

谢锦安是赶在午膳前回来的, 顺道带了个看着就经验丰富的太医回来。

一番介绍后,竟是太医院的副院正,预定好的下一届院正。

“父皇听我说了, 就执意要指一位好太医给你,说往后有事情只管传召夏太医就好。”谢锦安执着顾菀的手道。

旋即又转头和夏太医说起顾菀的身体情况:“王妃总是手脚冰凉,怎么捂都捂不热,可怎么调理才好?”

夏太医仔仔细细地为顾菀把了一次脉, 捋了捋并不存在的胡须,说道:“肃王妃脉象有些虚浮紊乱,兼之王爷所说的手足冰冷,应当是小时候就受寒受热颇多,没有受过精心的抚养, 长成时也不曾多多调养, 反而颇为忙碌,故而有些气血不足。”

“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太大的问题,只要平日里注重调养、佐以汤药膳食调养便好。”

说罢,夏太医就将忌口之物、该如何调养、推荐的药膳都一一讲了一遍。

谢锦安在旁边记得格外认真, 甚至让小时子拿来了笔墨,动手记了满满的一张纸,让夏太医过目,颇有在上书房用功时的劲头。

因着谢锦安的格外积极, 顾菀未曾有开口的机会,只负责在旁边含笑点头、温声道谢, 而后轻轻凝视着谢锦安眉眼间认真的神色。

心中莫名就变得温软一来, 像是落入一汪浸着蜜糖的温泉之中。

有久违的舒服与放松, 恍惚间一瞬间就变得惬意一来, 一应的烦恼杂事都有人帮你分担。

是一种被人全心全意照顾的甜蜜舒心。

“王爷已然是记全了。”夏太医看完谢锦安的笔记, 就笑道:“往后微臣每一旬来为肃王妃请个平安脉,看看有无要调整的地方,”

谢锦安瞧了瞧时辰,就要主动送夏太医回宫——马上就是用午膳的时候了,他还想着与阿菀两人共用呢。

夏太医微微一笑,和气告退,行至门口时到底没撑住,小小的幽怨了一下:“王爷,微臣辛辛苦苦、毛遂自荐来看诊,怎地连午膳都没有一口。”

他方才经过膳房时可是清清楚楚地闻见了,有他爱吃的糖醋酥肉,那糖醋味老地道了,一闻就知道是御膳房中的刘大厨做的。难怪近日没在御膳房闻见这味道,想来是被皇上指去肃王府了。

谢锦安扬眉一笑,仍是从前意气张扬的模样,口中低声说话时却涌出几分寒意:“副院正想早日升职,便要废寝忘食些,不好贪图口腹之欲的。”

“王爷放心,微臣自然如此。”夏太医颔首,旋即压低了声音:“方才王妃在场,微臣便有一句话未曾说出来——王妃气血不足,也有月事不调、不时腹痛绵绵的症状。若是王爷不着急,微臣想在王妃调养身子的药膳中加两味温和的草药,等王妃的身子调养好后,再考虑绵延子嗣之事。”因不知道顾菀的态度如何,他就没有问出来。

“我回头小心地问问阿菀,再告诉你。”谢锦安捻了捻指尖,好似还残留着女子手上的凉意。他是要尊重阿菀意见的。

夏太医点点头,将声音压得更低:“王爷,您要的东西,微臣放在小时子拎着的药箱暗层中了。”说罢,他就在小药童的搀扶下上了马车离开。

等到谢锦安回到正厅时,红木大圆桌上已经是摆满了热气腾腾的碟子。

顾菀坐在大圆桌的中间,对着谢锦安展眉一笑,恍如一朵迎风盛开的玫瑰,让人一见便心中攒动摇曳。

“王爷快来。”她给谢锦安舀了一小碗冒着热气的清炖牛骨枸杞汤,抬首望见谢锦安眼底有几分愁绪,不免开口询问。

谢锦安接过汤碗,为顾菀夹了一筷子清炒时蔬,不动声色地回道:“没有什么大事情,就是送夏太医出府的时候,他同我说,父皇吩咐他想早点抱孙子……”

“只是,我觉得不到时候。”谢锦安俊眉拧起,眼睛悄悄地看向顾菀,烦恼道。

他便见顾菀眉眼舒展:“我同王爷想的一样,咱们往后时间还久呢。”

她正烦恼如何与谢锦安提及子嗣之事,不想谢锦安自己先开了口,还带着点少年心性的烦恼。

京城中隐有风云将起,自身的变数自然是越少越好的。

“好,那我回头拜托一下夏太医。”谢锦安见顾菀小口小口地将自己夹的菜认真吃下,不由得双眼轻弯,露出几分欢喜。

彼此和谐地用完午膳,都记下了对方爱吃的菜色。

谢锦安要去前院书房处理皇上额外布置的婚假任务,顾菀则是召见了管家等人,预备清点资产。

肃王府的管家是由太后亲自挑选的,与太后身边的李嬷嬷和李公公一样,同姓李,生得面有福相,回话时条理清晰,气度端方,几番话一问,就让顾菀心生好感与信任。

不光如此,这位李管家做事还格外勤奋,等到顾菀说要清点彩礼嫁妆时,李管家就将一方厚厚的册子递上:“回王妃,老仆昨晚就已经将所有清点并记录在册,王妃只消对着宫中的彩礼嫁妆单子查看就行,不必多花费精力。”

“李管家辛苦了。”顾菀口中赞赏了一番,随后便带着琉璃琥珀等人一块儿清点。

彩礼是一分不少的,但嫁妆单子中,却是多出来了十余张地契,瞧着地契所在地,有老夫人的,有靖北王妃母女的。

顾菀心中是纯然的感动:这些地契并不在原先的嫁妆单子之上,便是交给她私下处置的意思。若是往后出了意外,要将所有的嫁妆都抵出去,那她还能存有些许的支撑。

还有几张却是在距离京城颇远的地方。

见顾菀疑惑,李管家就上前解释道:“王妃,这几张地契,是昨日木氏商行的掌柜派人送来的,说突发疾病,不能受王妃的好意前去赴宴,就送了这些给王妃添妆。”

顾菀眼前便浮现出那个语气温婉、眼神热切的女子。

虽然只见过一面,但实在让人记忆深刻。

“这些地契原是单子上没有的,许是当时拿错了,便先划去,我回头问一问。”顾菀心知老夫人、靖北王妃与木掌柜的好意,准备先好生收起来,等到合适的时机还回去。

譬如老夫人的大寿、康阳郡主的婚礼、木府的喜宴。

总归是有机会的。

她已经受了许多的好意,实在不必更多了。

*

清点完府上的资产,顾菀执笔誊抄了两份。

一份连同府上各种钥匙一块儿,被锁在顾菀的首饰盒暗层中,一份由顾菀前去书房送给谢锦安保管。

去之前,她还特意找来了小时子:“王爷从前下午茶爱吃些什么,好吩咐人下去做好。”

小时子只嘿嘿笑道:“王妃放心,王爷在吃食方面没有什么偏好,但只要是王妃您带过去的,必然是王爷喜欢的。”

顾菀思虑片刻,让膳房的人做了两碗核桃酪并两碟子不同的咸甜点心前去。

因小时子跟在顾菀后头提着食盒,故而书房是由小间子在站岗。

许是昨日今日两天繁忙,小间子身上还穿着昨日红艳艳的喜童衣裳,配上残存着婴儿肥的脸,活脱脱像个长大的年画娃娃。

见顾菀前来,小间子立刻站直身子,要进去向谢锦安汇报。

顾菀对着小间子轻轻摆了摆手,自己小心翼翼地将门打开。

向前屏息凝神地走两步,就能通过镂空的多宝阁,在雕花刻木的缝隙间,窥见谢锦安伏在案前提笔的模样。

——和在皇宫中的谢锦安截然不同。

在第一眼瞧见的时候,竟然让顾菀生出一种错觉,好似坐在书房中的肃王,与上午陪着她入宫敬茶的肃王,是两个人。

谢锦安俊眉平缓、眼眸沉静、薄唇轻抿,挺直鼻梁在轩然面容上映出优越光影。

眼睫随着目光的移动不时轻颤,却掩不住他提笔时眼中的光亮。

是那种遇见了自己拿手活儿的自信光亮。

并不是太后担忧的那样,在面对朝政时抓耳挠腮、逼迫自己的情状。

顾菀望着望着就不由得弯起了明眸,将心里的那一点儿错觉抛诸脑后。

看呀,她一点儿都没看错人,肃王才不是骨子里就纨绔懒散的人。

若是成长环境良好,他原该就是位神清骨秀、鲜衣怒马的少年君子才是。

还未及顾菀绕过多宝阁、开口轻唤,谢锦安就像察觉到了什么,眉尖轻微地一皱,抬起眼睛向顾菀所在发方向望去。

方看见顾菀,那双原先深如沉潭的桃花眸,在下一瞬就绽出晨光初升的光彩:“阿菀?”

他欣喜地站起身,想迎上去,又觉得桌上颇为杂乱,就极快地收拾了一番,然后才上去接下顾菀手中的食盒。

谢锦安低首望向顾菀,眼角眉梢间都漾着喜悦。

“阿菀怎么来了?”他扬起眉梢,语调轻快,清清朗朗的嗓音似从高山涧淙淙而下的明溪,直流淌进人心里:“是因为阿菀想我了么?还是阿菀知道我想你了?”

这样直白的喜欢想念,他曾与顾菀说过许多回。

顾菀已然能从最开始的羞涩无措,变成现在一边面颊泛粉,一边自然大方地巧笑:“王爷猜猜是因为哪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