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女儿茶3

龙井虾仁是把鲜河虾挤仁,用龙井茶烹制而成。

因为四郎要把自己珍藏的龙井茶拿出来做菜,胡恪很不高兴,听了饕餮的话后,便带着气性大发感叹:“贵族用千两黄金买一小包茶叶,平民便会冒着生命危险去攀采,甚至为此家破人亡。有权有势的人垄断了官场,寒门学子虽然担负着全家的期望读了书,却因为没有钱延请名师或者外出冶游,自然见识、学识、教养都比不过那些士族门阀里出来的公子哥,有时甚至显得狼狈可笑!更有甚者,即使有个别寒士因为天赋实在出众而学有所成的,也会因为没有背景、没有靠山,从而鲜有功成名就的机会。于是这些寒门读书人失去唯一的上升通道……哼,官衙外的鲜花开的再多再好,也不许寒士攀折一只。看来,江城也不是什么乐土,光鲜的外表掩饰不了内里的糜烂不堪,难怪会妖鬼横行,群魔乱舞了!”

四郎:(?⊙?o?⊙)虽然听不太懂表哥你想表达什么,但好像是在控诉万恶的封建阶级社会和不公平的社会现状……不过,你一个妖怪,这么愤青真的好吗?怪不得以前被人抓去剥皮了。就算是生在相对而言自由平等的社会里,也很少有人会真的认为所有人都是生而平等的吧。

这么一想,四郎这个觉悟不够的家伙便忍不住暗自怀疑自家表哥说这话的动机,认为胡恪不过是因为舍不得辛苦采来的茶叶才大发这么一通议论的。

其实四郎这么想是有根据的——有味斋里的龙井新茶全部是胡恪在清明节前三天,专程赶去西子湖畔的龙井寺采来的明前茶。采来之后,胡恪又不假他人之手,连夜杀青,揉捻,干燥,一整套的工序全是亲力亲为,手工炮制。因此得到的每片茶叶都是“直、平、扁、光”,并且茶色翠绿,香味浓郁,味道醇厚。

因为胡恪表哥采来了这样的好茶,引得龙子殿下兴致大起,亲自进行了只有一个观众的茶道表演。

表演结束后,四郎被自我感觉十分良好的殿下问及品茶心得,一不注意说了句大实话:“挺解渴的,就是苦了点。不过不烫,喝完肚子暖呼呼。”

这话说的无论何时都在装x的殿下差点破功,端在手里的茶杯疑似因为忍笑而晃了一晃,一刹那间几乎维持不住自己的高冷形象……

因为四郎说了句大实话,便暴露出内里的俗人本质,导致的后果就是殿下在三月剩下的那么些天里,一直在单方面强迫四郎学习茶道。

当然,每次教学无一例外都会从风炉旁学到矮榻上。

四郎简直无语凝噎:自己真的有很努力在学习啊,哪里知道茶道那样难!小步骤略微有些差池对初学者来说不是很正常吗,为什么总是莫名其妙就被拖去进行各种奇怪的惩罚啊?

挫折教学并不利于学生进步,老湿你造吗?

殿下弯唇轻笑:笨学生当然应该受到惩罚。下一次再教你个工序更复杂的煮茶方法吧。

既然殿下的出发点就有问题,直接受害人四郎守着几个精于茶道的大妖怪,反而一日日蹉跎。至今于茶道一途,依旧没有丝毫进步,仍然堪称粗俗直白傻得可爱。

因此,一听说这样难得的茶叶居然要被四郎这蠢蛋拿出来做菜给赵太守吃,胡恪简直像是重新体会到了被人拿着刀子剥皮割肉的痛苦一样。他只把茶叶罐拿在翻来覆去的抚摸,就是不肯伸手递过来。

四郎在有味斋众妖怪面前早就暴露了自家喝茶时除了冷热浓淡之外,其余统统都分辨不出来的俗人本质。自暴自弃之下,越发不肯体谅某些妖怪对茶道近乎病态的痴迷。

所以四郎看到胡恪表哥一副半给不给的小模样,一爪把茶叶罐夺了过来。

胡恪看了看旁边面无表情的陶二,眼巴巴希望自家老大出来主持公道。

陶二:“四郎说的对。”

[昏君奸妃,仗势欺人,我看错你们了!]于是狐狸表哥感觉自己的满腔热血都冷了,那颗纤细敏感的没落贵族之心碎了一地……

四郎才不在乎自家脑回路与众不同的表哥如何腹诽呢,只管笑眯眯的把明前茶往锅里撒。姿态豪迈的让胡恪不断发出仿佛真被割肉似的呼痛声,连眼睛都跟着四郎的手势转来转去,还在旁边一个劲地说:“够了够了”,“少放点”,“意思意思就行了”之类的话。简直把专心做菜的四郎烦的够呛。

四郎黑黝黝的眼珠子一转,立马想到了支开自家狐狸表哥的办法。他就故意漫不经心的说道:“说起来,今天大堂里好像来了一群书生在作诗论文。看上去各个都像是学富五车饱读诗书见识不凡的样子……”

热爱勾搭读书人,一直渴望心灵知音的文艺老青年的立马消停下来,装作毫不在意的在旁边偷听。四郎敢打包票,如果自家表哥现在是狐狸身的话,这只记吃不记打的老狐狸肯定连耳朵都会立起来!

说句公道话,四郎的确有欺负自家二百五表哥的嫌疑。这个小没良心的,仗着殿下的宠爱成天胡作非为,这时候不仅抢了人胡恪辛苦采来的茶叶,还嫌弃苦主在一旁闹得他心烦!

可惜有味斋里的妖怪并不是什么好东西,竟不肯主持公道,反而要助纣为虐。

众妖看四郎忽悠胡恪,都喜闻乐见地在心里偷笑。连一向老成的槐大也加入进来,一本正经道:“的确,虽然都只是些寒门子弟。但是可以称得上是稳重安静,学养丰富,博学儒雅,少年才高……”

槐大话还没说完,胡恪果然上钩,迫不及待丢下一句:“我有事先走一步。”然后就乐颠颠地放下茶罐出去围观书生去了。

槐二刚被那群狂妄自大的酸腐书生找茬训了一顿,这时候负气走进厨房端菜,听到四郎和自家大哥生动严肃活泼地把胡恪忽悠出去应付那群文人,简直感激涕零,深深觉得自己果然没有认错兄弟跟错主子!

因为支开了捣乱的狐狸表哥,四郎也能安下心来做这道历经波折的龙井虾仁。

等到龙井虾仁烹制得发出香味后,四郎揭开锅盖一看:龙井不愧是名茶,而且又是新采的上品,锅中汤色如碧波湍急,虾仁似珍珠滚动。开盖的一刹那,厨房里便弥漫出一股茶香,让人精神为之一震。

茶叶香气仿佛有自己的意识一般,离了锅盖径直往大堂飘去,那群高谈阔论的书生闻到这鲜美清新的味道,忍不住暗自吞咽口水。

四郎在厨房里,居然也能隐隐约约听到罗书成羡慕又嫉妒的声音:“茶中珍品也不过是用来做菜罢了。成为太守的座上宾,才不枉费我辈日日挑灯苦读。不过如今奸人当道,太守门禁森严,家有恶犬,真是让人拜谒无门。”

接着就有人抱怨些“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之类的话。

因为把胡恪表哥忽悠了出去,四郎忙完手头上的事情,也探头出去听外头谈话,听了一阵就觉得没意思。那些书生的话里充斥着不自知的愚昧,狂妄和怨恨,但是却又偏偏没有改变现状的才能和勇气,这些负面情绪浓重的几乎凝结成一片片灰色的雾气,笼罩在这群书生身上。

虽然是勾搭书生狂热爱好者,但是胡恪表哥并非饥不择食。那些灰色的雾气实在太浓重了,连胡恪都没能坚持几分钟,便在书生们的口若悬河中逃回厨房。

厨房里,小水已经吃完了榆钱,蹲在一边看槐大料理鸭子。

槐大把褪毛洗净的鸭子从小腿关节处切去双掌,接着小心翼翼地用小刀从鸭子嘴里割断气管和食管,拔出鸭舌。然后在鸭子左边翅膀下面开一个月牙形的小刀口,用食指和拇指进去,一一掏出五脏六腑。

这样的开膛法称之为小开,鸭子为了保持体形的完整,用这样的方法料理的情况比较常见,而清理其他禽类时,则多是采用开膛开背剖腹的大开法。

槐大一边把掏净内脏的鸭子放入水中反复清洗,一边故意问与他素来不怎么对盘的胡恪:“你不是前头去和那群大才子们谈经论道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转?”

胡恪想着那些在大堂中飘来**去,幻化出各种异象的灰色雾气,有些惆怅地说:“时代不同了,读书人也是不同的吧。早年的儒生倒会讲究些风骨……如今竟然沦落为卖诗卖文打秋风的斯文走狗了吗?”

槐二虽然是妖怪,但是最现实不过:“得了吧,如今世道艰难,贫困卑微的读书人生在江城这种地方,如果还讲究什么风骨,早就饿死了。重利轻义,弃文从商的人不是很多吗?金钱是巩固权势的基础,而权势是捍卫财富的前矛。古往今来,莫不如此。”

胡恪听了就很不服气:“说是这么说,你们自己扪心自问,虽然我们只不过是妖怪,难道便真的认为利益之类的东西重过信义吗?妖怪尚且如此,况且人呢?”

槐大槐二没再吱声,把漂洗洁白的娄门鸭递给蹲在他旁边的小水。啥也没听懂的小水就迈着两条小短腿再跑过去递给四郎。

四郎知道自家表哥的脾气,其实也颇为敬佩他不论别人如何笑骂,世事如何变迁,都能够坚持本心。这时候,四郎看狐狸表哥露出一副意兴阑珊的样子,似乎有种说不出来的愤怒和失望,生怕他把自家小身板气坏了,赶忙把那瓶明前茶拿了出来:“表哥你看,还剩了大半瓶!”

“什么!只有大半瓶了!”胡恪立马转移了注意力,开始心疼自己的宝贝茶叶。

四郎看着对着茶叶痛心疾首,敢怒不敢言的狐狸表哥,露出一个狡猾的笑容:对啊,纵然要做义妖,只要追随本心就可以了。其他的深奥问题,以妖怪们简单粗暴的心思,想太多的结果也不过是把自己绕晕而已吧。

但是,狐狸表哥大概是不同的,因为一出生就被人类驯养,所以有些东西已经烙印进了他的神魂。人类朝秦慕楚并不鲜见,只要有人能够坚守书本上的道义几十年,就会被后人奉为圣人,而妖怪一旦被真正灌输了某个观念,就会傻乎乎的恪守永生永世,永远没有改弦易辙的机会。

这么想着,四郎也对狐狸表哥的事情没了办法,只好低头拿鸭子出气,将其斩成八块,加入甜酒、酱油葱姜之类,等到汤汁淹没鸭子后,就放入瓷罐中,用老荷叶封口至锅中蒸熟。

干蒸鸭是隔水蒸,为了去除肥大的娄门鸭肉中的油腻之气,四郎又洗了一把干菜放进去,这样不仅能吸收油腻,更可添加香醇之味。

这样约莫蒸了两只线香的时间后,四郎揭开锅盖一看,干蒸鸭已经肉烂如泥,味道鲜美。

江城太守点的几道菜烹制好后,四郎亲自拿一个托盘装了,打算送到二楼雅间里去。

还没走出厨房,就听到大堂里传来一阵阵叫好的声。

四郎转过一道屏风,便看到书生们那一桌不知什么时候来了一个茶娘——正是上半天有过一面之缘的彭家喜姐。现在她换了一件白色带着素色小花的裙子,料子是江城才兴起不久的“浣花锦”,因为薄施脂粉,和先前那副哭哭啼啼的样子不太相同,四郎一开始真没有认出来。

[她又不是歌伎,又不是女先儿,为什么会来大堂和群男人挤在一起?]一个女孩儿跟群书生来食肆吃饭,可不像是好人家的女孩儿会干的事情。事儿妈四郎不免有些替这姑娘担忧。

喜娘把她从家里带出来的铫孟勺汤盘类器具摆了一桌面,每一件都璀璨耀目,十分精致,估计是彭员外攒下来的珍品。

受到崇尚清谈,爱好一切又花金钱又花时间的风雅技艺的士族影响,茶道盛行朝野。贵族中常有斗茶的风习?,而在民间还流行一种“?分茶”?的游艺,在当时又称为“茶百戏”。是能够与琴棋书画等艺并列的一种游艺活动,需要极为高超的技艺。分茶者手把茶壶,就能够将茶水变幻出各种各样的形状,纤妙如画。

江城人热爱各种游乐活动,所以这种风雅的游戏活动风靡一时,而分茶高手自然受到时人追捧。

喜娘作为茶娘,已经洗干净了自己带来的兔毫盏。罗书谋在一旁殷勤的把团茶碾成粉末,倒入兔毫盏中。

似乎被这么多人盯着,年纪不大且一直养在深闺的喜娘难免有些紧张。

只见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满脸严肃,一丝不苟的取出自己带来的一罐水。姿态娴雅地跪坐着,将茶水倒入盏中之后,就开始用指关节轻轻击打拂动茶碗。这些击拂的动作都是有讲究的,不可有丝毫差错。

“是个茶戏高手。”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神出鬼没的狐狸表哥不知何时来到了四郎身边,赞叹了一句。

四郎其实不大懂这些,但也知道能够得到茶道高手胡恪的一声赞誉,实在不容易,赶忙睁大了眼睛去看。

只见随着喜姐手上的动作,茶水在兔毫盏里相遇,盏面上便呈现出怪怪奇奇的幻变来:开始水中乱纷纷的茶末好像三月晴空里的柳絮飞舞,不过须臾,柳絮落入一条江水中,然后江水上出现了两只鸳鸯的剪影来,几乎连丝毫的绒毛都清晰可见。

一时间周围采声雷动,有味斋里的食客纷纷伸长脖子观看,连楼上雅间里的贵客也踏出房门,在二楼居高临下的观赏这场绝妙的分茶表演。

罗书谋乘兴吟诗一首:“分茶何似煮茶好,煎茶不似分茶巧。蒸水素女出瑶池,隆兴元春新玉爪。二者相遭兔匝面,影落寒江能万变……”

四郎虽然不是很明白其中的意思,但是也知道这大概是在夸赞茶娘手艺精妙。至于诗的好坏以及是否押韵之类的,虽然四郎通通不懂,但是罗书谋能够临场作出诗来,便足以叫四郎这个另类文盲赞叹不已了。

楼上观看的赵太守哈哈大笑,带着一拨人从二楼走下大堂。“诗好,茶更好!”

四郎看到罗书谋露出一个踌躇满志的笑容。

他还注意到喜姐原本稳稳当当的手忽然微微晃动了一下,不知是不是被这忽如其来的**所影响,茶盏里的春水鸳鸯便化作了长空万里间的一只孤雁。

赵太守已经走到了喜姐近前,看到盏中场景变化,似乎更为欣赏后一幅水丹青,赞道:“如此意境,倒比刚才的更佳一等了。”

太守旁边跟着一个形貌昳丽的小公子,闻言却颇为不屑的哼了一声。

赵太守不高兴了:“这种水丹青的技艺,要学成是很难得,没有天分之人就算是费尽工夫也学不来。端儿须知,这世上的技艺要学成,就算是极有天赋之人,也要勤学苦练才是。对于这些有才华的人,我们理当尊敬而不可轻慢。”

四郎这才知道,这个白净面皮桃花眼的小公子就是被韩大疤脸误打误撞拐回来的赵端公子。

听了自己父亲的话,这位赵端公子眼角微挑:“父亲大人教训的是。不过,这位小娘子的分茶手艺虽然称得上娴熟,但是却说不上心手相应,善幻能变。”

赵端的桃花眼勾魂夺魄,本就性好龙阳的赵大人有些不敢直面这样的眼波,略微不自在地移开了视线。

也许是对自家嫡子的轻狂举动不满,赵大人沉下了脸:“哦,竟然还有比这更厉害的分茶高手?”

作者有话要说:为了不辜负组织和人民的厚爱,已经累成了一条狗……明天还要早起上班,下回再来修文吧or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