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怀胎鸭3
到了午后,绵绵的阴雨总算停了一阵。水印广告测试水印广告测试天边有半拉太阳有气无力的挂在那里,惨白的光线落在路上积起来的泥水洼中,到处都是亮晃晃的反光,地上反而比天空要明亮一点。
山溪涨起来了,水里钓出来的大螃蟹,取蟹肉蟹黄加入酪一般的浓白鸡汤里调和烧透。剖开的鸡鸭脑子下入油锅里,加葱姜料酒,精盐,白糖,再用上次烤肉剩下来的胡椒粉稍滚一下。拣出葱头姜片之后,下蟹肉,蟹黄,与鸡鸭脑同烧,若是嫌油腻,还可以撒一把青豌豆下去。推匀后用水淀粉勾琉璃芡,装盘即成。
山猪精负责做一道松仁鸡。这道菜制作的关键就是要好刀工。因为须得将生鸡取掉肉骨,只留下完整的皮。鸡肉片下来和松子仁一起刮绒成糊状,摊在鸡皮上。仍旧用鸡皮将鸡肉、松子泥包好,整个油炸,装在碗里蒸熟。另外还有道玉兰豆腐,是石膏豆腐用小锅瓤舀成玉兰片样式。铺在木耳,冬笋做的枝叶上,便是一道卖相精致的小菜了。
做完几道配菜,四郎开始做今日的主菜,怀胎鸭就是要在肥大家鸭的肚子里套一只体型稍小的野鸭,又在野鸭肚子里塞入一只鹌鹑,最后在鹌鹑肚子里填入炒制好的火腿、香菇、干贝。干贝,鹌鹑,野鸭,家鸭每一道都要有不同的味道。因此,这道菜的制作过程简直是前所未见的复杂。
对待不同的客人,要用不同的方式。如宇文青那般只执着于一种食材的,便要在菜色的新奇上取胜,用繁复的烹制手法迎合那同样复杂而扭曲的。如崔玄微这般,自然是要在菜式的细节上下功夫,务必做到美轮美奂才行。菜色既不在多,也不在新奇,而在于色香味的搭配能给人最恰到好处的感受。
阴天厨房里光线太暗。见外头好容易干爽了半天,四郎就让山猪精把烤炉都搬去院子里。
马家败落了,她家三儿媳妇就把马婆子养的鸭子全拿出来卖了换做回娘家的路费。槐大看价格还算公道,鸭子也是肥桶老鸭,恐怕每一只都在四斤以上,就都买下来,养在有味斋的后门外。槐大去捉了好几只大小不一的鸭子进来。
肉质筋道的野鸭用精盐、胡椒、白酒、花椒面等遍抹全身后腌制两天取出来,上屉用大火清蒸,蒸熟后被山猪精取出来,也倒挂在铁架子上晾着风干。
为了做这么一道菜,铁架子上已经挂了一排鸭子,家鸭和野鸭都有,还有些体型较小的野味。
四郎正用铁叉擎了只鹌鹑在炭火上烤。炉子里燃烧着樟树叶、茶叶、柏枝,稻壳和刨花沫,一阵阵熏肉的烟雾在雨后清新的空气中袅袅飘散。
刚搬来大堂二楼的崔玄微从窗户上看到四郎,就走出来找师弟聊天。
言谈中两人由鱼腹浦边的八卦阵说起了上次由临济宗在山里摆下的阵法。讨论起破阵之法的时候,四郎提到了自己蛮牛开山移石法,而崔玄微则谈起了阵中忽然出现的那条领路黑狼。
“诶?你说怀疑是有妖精看中你了,所以化作黑狼带你破阵?”四郎讶然的转过身,看稀奇一样上下打量崔玄微。正常状态下,不该是怀疑阵亡同袍的英灵显形吗?崔玄微这么说,好像在自认是个靠脸吃饭的小白脸。
崔玄微到底在军队呆了这么多年,比之汴觉见,身上更多了些痞痞的味道:“怎么,不相信我的魅力?那狼最后跃入浓雾中时,还再三回头看我,满是依恋缱绻之意。我手上的大兵什么德行我还能不知道,他们就算是要带路,也绝对是大大咧咧的来,并不会这般行事。”说着,崔公子对着四郎眨眨眼:“本公子真是宝刀未老,这深山老林里,说不得夜里还会有狐仙花魅来自荐枕席哩。”
四郎撇嘴道:“狐妖才不会做这种事。对了,我记得几个月前你和我说过,住在余家客栈的时候,忽然出现一个田螺姑娘料理你的生活起居。这几日也不见你再提起这件事,如今到底怎么样了?”四郎手上不停的给鹌鹑身上刷些麻油酱油等调料,忽然想起这件事,就随口问了出来。
崔玄微脸上嬉笑的表情渐渐消褪,似乎有些不甚自在地说:“别提这件事了。我当日拿着你给的符篆回家贴在床头,然后夜里便总看到屋子里有隐隐绰绰的轮廓,伴睡半醒之间忽然喊出一个故人的名字,也不知是否唐突了佳人,那田螺姑娘就有好几个月没有再来。直到今年正月初一日食那天,屋子里一片黑暗,伸手不见五指,我坐在那里焦心不已,忽然有个人冲进来塞给我一个布包,打开一看是一粒月明珠。接着明珠的光彩,我看到面前有一个模糊的人影立着。还没等我瞧清楚,那人影又消失了。”
“哦,这么说,田螺仙女还真是体贴入微,而且对崔师兄你情根深种了啊。”四郎没觉察到师兄语气里的反常,他把鹌鹑翻了一个面,打趣道。
崔公子的表情越发郁闷,他怅然摇头,说道:“可惜了。那日虽是惊鸿一瞥,却也看到送夜明珠的人似乎是个长着胡须的壮实男子,虽然脸没看清楚,但是体型轮廓却还是依稀可辨的。我崔玄微爱好的乃是温软女儿,若说龙阳之事,对象是师弟这样清俊雅致的少年也就罢了,此等彪型大汉,实在叫人无福消受。”
听完崔玄微的描述,四郎心下怀疑余家客栈里的幽魂便是崔铁蟾,想到忠心的侍卫一直仰慕主人,死后也要继续完成生前主人下达的最后一个任务,之后变成鬼魂也要默默追随在主人旁边,这样忠心的仆人世上并不多见。因此,四郎不由得替他鸣不平:“崔师兄看不上人家,那鬼魂说不得也并没有别的意思。若是男子,龙阳之好毕竟是少数,那鬼魂约莫只是仰慕师兄风采,想要交个朋友而已,师兄大可不必避之如蛇蝎。”
“我匆匆离开,倒也并不完全是因为这个。”崔玄微似乎想要说什么,犹豫片刻还是闭上了嘴。
两个人说话间,四郎就将烤得吱吱冒油的鹌鹑放在盘子里,又将风干的野鸭放在火上,用茶叶稻壳樟树叶熏。不一时,就有一股奇特的肉香在院子里弥散开来。山猪精在旁边把干贝蘑菇都煸炒好,塞入鹌鹑腹中,再把鹌鹑塞入熏好的野鸭中,最后把野鸭塞入肥大的家鸭腹内,下油锅炸透,最后加入料酒、葱、姜、精盐上锅蒸。
“青儿最近有些不思饮食,唯独对有味斋的鸭菜,还能多少进一些。真是有劳四郎费心了。”崔玄微挥了挥手,老莫和另一个侍卫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
崔玄微问他:“青公子呢?”
“回禀将军,公子还在楼上安睡,卑职这就将饭菜给他端上去。”老莫跪在地上道。
崔玄微道:“不必了,今日难得没有绵雨,你唤他来大堂吧。”
“是。”两铁卫齐声应道,起来旋身就走。院子里起了一股穿堂风,秋天的袍子挂在他们身上,空****的被穿堂风吹得鼓了起来。
四郎盯着两个侍卫的背影看了看,觉得两人廲得叫人心惊,便小小声问崔玄微。“你亏待自己的侍卫了?怎么廲成那样?”
崔玄摸摸下巴,疑惑道:“往日不觉得,经你这么一提,的确是瘦的有些诡异了。我记得以前老莫是个人高马大的北方大汉啊。所以说那客栈邪门,就像是里头有个会吸人精气的妖怪一般。起先我并没有搬家的打算,只是将你给我的符篆随身携带着。自正月初一日食之后,我身边的几个侍卫也不知怎么回事,都一日日没精打采起来。有的举止还十分古怪,就和丢了魂似得。都是千军万马中过来的人,走个路都会不小心跌破头或者划伤手,虽然只是小伤,可到底是不吉之兆。还有一个,青儿从那天开始,便总做恶梦,三天两头生病。闹着要我搬出去。我心里十分担忧,总觉得继续待下去会出事。自己的性命无所谓,却不忍心身边的侍卫以及青儿受我连累。因此,昨日师父一提出要我来有味斋住几日,我便连夜让侍卫收拾行李。你也知道,师父早给我算过命,说我今年会有个桃花劫。我很担心应在这上头……希望是我自作多情了吧。”崔玄微有些自嘲的笑了笑。
崔玄微的话音刚落,院子里无端刮起一阵小风,四郎恍惚间听到墙外传来一声幽幽的叹息,好像是个男人的声音,转头四下看了看,见临山那扇镂空的窗户边隐约有一张男人的脸,一闪就不见了。一回头,又看到二楼木制的窗户边站着一个人在往下看,是个下巴尖尖的少年,穿着亵衣,披散着长发躲在窗帘的阴影里。
“青儿?青儿是谁?不会是嫂子吧?也不带来我看看。”四郎回过头,指着那个如同幽魂一样的人影,疑惑地问:“那是谁?怎么在你屋子里?你说的青儿不会就是他吧?“
“四郎,”崔玄微揽住他的肩膀,笑着教训他:“可不好胡说,这是宇文世侄,并不是什么嫂子。他家里出了事,曾经沦落到异族土地上去过,所以脾气有些古怪,不过心肠是好的。吃过你做的鸭子之后,宇文可是对你赞不绝口,总说要看看你呢。他身子不好,在屋里睡觉,此时大约也是被烤鸭的香气从睡梦中唤醒了吧。可见四郎你的手艺真是出神入化。”
四郎觉得刚才宇文青看过来的眼神不像是夸赞,不过,或许是自己看花了眼也说不定吧,。因为有一个瞬间,四郎恍惚看到宇文青的背后似乎还站着一个人,不过既然刚才他指给崔师兄看,师兄没有半点反应。也许那人形真的只是屋中家具投下的阴影吧。
将做好的菜一道道放进食盒里,眼看着日头西沉,天上又有些落雨,四郎就端着菜盘,跟着崔玄微一起去了大堂。留下槐大等人在后头麻利的收拾着铁架子,烤炉等器具。
此时天色已经不早,加上晚上又开始下起了绵密的杏花雨,流连在有味斋的常客大多赶着下午天晴回家做事去了,大堂里稀稀落落,剩下的几个客人中并没有宇文青的身影。四郎便打算和崔玄微一道上楼去。
有味斋的客房常年没有人居住,因此十分的逼仄简陋。走在楼道上,常年失修的楼梯不停发出吱嘎吱嘎叫人牙酸的动静。此外,楼梯的顶上还有灰尘和被风破的蛛网,大概是下了太久的雨,加上二楼很久没开窗透风,四处都弥散着一股奇怪的味道,好似某种劣质香料发了霉。
“楼上是简陋了些。本来想要让槐大休整一番再让师兄搬进来。”四郎有些不好意思的对崔玄微笑了笑:“如今可委屈玄微公子了。”
“没事,屋子里收拾干净也能住人,我领兵作战多年,早就不再是当年娇生惯养的厩四公子了。往年在北边和犬戎人作战的时候,为了躲避或者追捕敌人,时常露宿荒野,最糟糕的时候身边只跟着一个铁卫,我们两埋伏在尸体堆里。等犬戎部队过去之后,才敢起来活动。当夜便睡在一个战壕里。因为睡觉时没有枕头。侍卫就找来一个死人头自己枕着,让我枕着他的胳膊睡。到了半夜,死人头受了热气,竟然蠕动起来。现在想来,那感觉真是叫人毛骨悚然。如今能够有这样的条件,我已经很满足了。只是怕委屈了青儿。”
“想不到公子您现在还记得这件事。只是崔铁蟾后来……唉,不说也罢。只怪我们都有眼无珠。”在前面提着油灯领路的老莫转过头,似乎想要咧嘴笑一笑,可那笑并没有成型就垮了下来,最后定格成了一个苦笑的模样。
崔玄微叹道:“铁蟾啊。当时的情况谁也不知是怎么一回事,但我还是相信铁蟾绝不会是叛徒。”
说话间,几人已经走到了崔玄微所住房间门口。
老莫过去敲了敲门:“宇文公子,您起了吗?”
“进来。”屋子里传出来一个明显中气不足的少年声音。
崔玄微一进门,几步走到床边,弯下腰柔声问:“今日觉得好些了吗?”
屋子里燃着古怪的熏香。窗户关的严严实实。四郎皱了皱鼻子,把手里沉重的食盒放在桌子上,转头朝**看去。
这房间原本应该是崔玄微住,所以还算干净整洁,而且视野极好,开窗几乎能看到大半个有味斋后院。床头粘贴着四郎给他的那道视鬼符篆。白色的蚊帐半挽着,后面半倚着一个人。沉沉的光线里看不清楚那人的容颜。
“师兄,这道怀胎鸭须得趁热吃。冷了有股腥气。”四郎看床边两个人问候来问候去,便有些不耐烦的催促道。
“我吃不下,头好晕。”半躺在**的宇文青轻声说。
老莫熟门熟路的从屋子里翻找出一根蜡烛点燃,摆在床头柜上。
四郎就着烛光探头往蚊帐里看,终于看清楚宇文青长什么样。并不如四郎想象中俊美,但也算得上清秀。因为脸色苍白,略带病容的样子显出点别样的动人。
四郎历来是个健康宝宝,身边的妖怪也都中气十足,从来没见过这一款的男人,于是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崔玄微坐在床边,温柔地劝哄道:“你往日不是最喜欢吃有味斋的鸭菜了吗?今日这道怀胎鸭四郎可是做了一下午,你好歹起来吃一点吧。”
宇文青床前本来就侍立着一个大汉。此时沉默的走过来,打开四郎带过来的食盒。自顾自盛擀了些米饭,捡出一卷松仁鸡,又扯下一个鸭腿到碗里。
四郎本来想提醒他,说那怀胎鸭越是里面的肉越入味,外面的肥桶鸭只是一个壳子而已,所以要从内往外吃才好。可是那侍卫看过来的眼神十分防备,四郎便不想再多嘴。
端着碗走到床边,侍卫半跪着喂宇文青吃东西。
老莫也在旁边心急地劝道:“青公子,多少吃一点吧,若是觉得菜不合口味,想吃什么只管说。只要不是天上的星星月亮,我老莫都能给你找来。”
四郎被晾在那里,觉得自己像是个多余的人。他把做给崔玄微的玉兰豆腐拣出来放在一边,用个空碗扣上,就打算偷偷溜出门去。
“师弟,别走啊。你我师兄弟多年不见,不如今晚就秉烛夜谈,抵足而眠吧?”崔师兄见宇文青开始吃东西了,急忙唤住四郎。
四郎:-_-
抵足而眠……幸好殿下今日又去看船,并不在店里。不然,师兄你的桃花劫只怕会提前到来。
不待四郎摇头拒绝,**的宇文青忽然偏过头,不肯吃侍卫喂过去的吃食了:“好干,鸭子肉也老。不要了。我吃不下。”说着,他又小声道:“玄微,我今天又做噩梦了。你陪陪我好吗?”
崔玄微只好走过去安抚他。
四郎总觉得这场景哪里不对,正挠着头疑惑呢,就看到宇文青在崔玄微看不到的角度,对着自己露出得意的笑容,仿佛示威一般。可那表情不过一闪而过,随即,凌厉的丹凤眼就被宇文青使劲瞪得滚圆,里面有无辜的水光在闪动,一副纯良无害的模样,几乎叫四郎以为先前那幕又是自己的错觉。
宇文青的嘴角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容:“青儿实在吃不下了。今日睡了一下午。起来便口干舌燥,不愿意吃的这样油腻。青儿……青儿就想喝碗白米粥。”
一个大男人自称青儿……四郎觉得自己浑身鸡皮疙瘩都立起来了。难不成崔师兄就好这一口?太猎奇了。
“白米粥有什么稀奇的。现在就去做。”宇文青身边的侍卫转头吩咐四郎。
宇文青赶忙呵斥他:“不得无礼。胡老板虽然并非世家出身,但也是主人的师弟,6大人的徒儿。我一介畸零之人,怎么好总是劳烦胡老板?再说,也实在不饿,你去给我倒杯水就好。”
那侍卫猛地跪了下去,低头道:“属下知错,属下无能。”
“青公子,你不要总是这样委屈自己。”老莫也忍不住劝道。
四郎赶忙说:“没关系,你想吃白粥,我这就去给你做来。”实在不想在屋里继续看宇文青拙劣的表演,四郎急忙转身出门去了。
刚走到楼梯口,崔玄微就从后头追上来,一把拉住四郎的袖子解释道:“师弟,青儿他遭遇很悲惨,如今又正生病,你可千万别跟他一般见识。”
四郎回过头,一板一眼地说:“不会。宇文公子遭遇悲惨,我让着他点倒没什么。只是依我看,师兄本就不该让他成日呆在屋子里。反倒养成这样叫人一眼看穿的小心思,实在没什么意思,不像是男子汉大丈夫的心胸抱负,倒像后宅女人的手段。”
因为楼道很昏暗,崔玄微递给四郎一粒夜明珠照明,笑着摇头道:“怎么,因为这么点小事,就和师兄生分了?”看四郎发鬓上沾了点灰尘,崔玄微凑进点,轻轻帮他拂去,然后借势伏在他耳边道:“师弟,宇文他被送到犬戎之后,咳咳,已经不算是男人了。我如今都容让着他,只当替故交养一个女儿罢。”
四郎脸上露出古怪的神色,强忍着笑容,赶忙摆手道:“师兄。真的没关系。进了有味斋,就是我的客人。客人无论想吃什么,都该满足他。还有,师兄你也别总顾着别人,我看你身边的侍卫只围着宇文打转,实在有些不像话。你自己将房间让了出去不说,身边甚至连一个侍候的仆人都没有。这样可不好,要不,我叫几个伙计上来支应一下?”
崔玄微拍拍四郎的肩膀,笑道:“自从我的贴身侍卫战死之后,就不习惯被人服侍,加上行旅不好带女子,别的男人笨手笨脚也不习惯。青儿他往日常常夜惊,我就把侍卫都派去护卫他了。至于我自己嘛,大堂里粗手笨脚的伙计可不行,本公子是只肯让师弟这样的美人儿近身的。”
崔玄微虽然年龄已经很大,但是看上去依旧是中年人的模样。比之往年的水木清华的贵公子模样,又多了几分沉郁苍凉的男人味。加上他行动风流,气韵不凡,尤其是那双眼睛,看似云淡风轻,却隐隐藏着些叫人捉摸不透的忧郁之感,面容也苍白得好像山顶的冰雪,实在是个极富有魅力的大叔。怪不得一大把年纪了,还得担心自个儿的桃花劫。
两人才说了没几句话,屋子里又闹哄哄的,原来是宇文青嚷着胸口疼。崔玄微露出一个苦笑,转身进了房间门。
四郎摇摇头,将夜明珠在手里抛了一抛,转身朝着黑暗中行去。
屋外的天空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槐二正在一扇扇上门板,山猪精勤快的帮着打扫大堂。
四郎刚走下楼梯,便有一股冷风迎面吹过来,将柜台上点的油灯吹的闪烁了一下。那怪风扑得四郎忍不住闭了闭眼睛,再次睁开的时候,就看到门外立着一个穿着黑衣服,拿着一把黑伞的男人。
晃眼看过去,吓四郎一大跳。“铁侍卫,你怎么站在那里?”
崔铁蟾一张脸僵硬着,可能是冒雨赶来的,皮肤被冻成了青白色。他慢吞吞地向四郎解释道:“刚才他们走的匆忙,忘记带主人最爱的天青色官窑茶具,我就返回客栈里拿过来。主人每日晚间都会起来要两三次水,晨起必要喝一壶雀舌香片,没有这套茶具是不成的。”此人形容威严,不苟言笑,身上有股很重的军人气质。偏偏粗中带细,连这样的小事,都替崔师兄记得清清楚楚,的确是难得的忠仆。
槐二和山猪精见了他,却都放下了手里的工作,护卫在四郎身边。
四郎朝他们两个摇摇头,转身让开路,对崔铁蟾道:“进来吧。雀舌就在厨房。听崔师兄说,你做饭的手艺最好,若是自己想下厨,也可以去厨房。”
被喂了一碗白粥,又吃了几块鸭子肉,宇文青心满意足的上床睡觉了。
崔玄微一直等到他睡着,又替他盖好被子,这才起身离去。只在房间里留下宇文家的那个侍卫,打了一个地铺睡在东边的墙角。
因为是在有味斋,崔玄微对这里的安全十分放心,也心疼下属,就让另外两个瘦的不成样子的侍卫各自回房歇息。
担心宇文青害怕,桌子上还留着一盏灯,床头点着一根蜡烛。那根蜡烛十分古怪,丝丝缕缕散发着甜腻的香气。
随着香气越来越浓,墙角的侍卫口中发出急促的□□声,一股白色的烟雾状气息从侍卫身上飘到宇文青身上去了。
到了半夜,蜡烛燃得只剩一滩烛泪,跳动两下,终于熄灭后,这间屋子里才渐渐安静下来。可这安静似乎又静得太过了一些。
灯还继续点着,但是不知为何,火焰忽然变成了惨淡的青色,看起来满屋都显出一种诡异而凄凉的氛围。屋外有滴滴答答的水声,声音十分单调有规律,听上去不像是在下雨。
宇文青是被冷醒的,感觉被褥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蠕动,伸手一摸,冰凉刺骨,鼻子也闻到一股奇怪的霉味。想起才搬去余家客栈那晚,自己遇见的怪事,宇文青吓得一个机灵,猛地睁开眼睛。
透过白色的蚊帐,果然看到一个没有头的鬼怪立在自己床前。他不敢作声,不由自主将头往床里面挪了一下,却感到后脑勺好像碰到了什么冷冰冰的东西,哆哆嗦嗦地翻了个身,就看到自己枕头上放着一个鲜血淋漓的脑袋,头发披散下来,看不到具体面目,恐怖之极。
慌忙再次转过头,只见那无头尸用手拉开帐子,伸手朝着**摸索过来……
宇文青一下子从噩梦中惊醒过来。被子里都被他的冷汗浸透了,又冷又潮,睡在里面,总觉得浑身都像是有小虫子在爬。
外面天空已经泛起鱼肚白,昨晚落了一夜的雨,早晨却停了下来。
害怕一闭眼又是那个梦中梦,又是那具没有头的尸体,宇文青索性从**爬起来,游魂般走到窗户边。院子里,那个年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的胡老板端着什么东西跑了过去,朝气蓬勃的样子几乎叫人心生愤怒,恨不得毁掉他的欢乐,让他也和自己一样,被一只只鬼手拖入悲惨的深渊中才好。
院子里的铁架子上撑着一把黑伞,伞下站着一个穿黑衣服的男人,从宇文青的角度看过去,看不到那人的脸,却能看到他正在手起刀落的杀鸭子。
那人一只脚踏在院中的大磨盘上,左手握住鸭双翅,右手持刀,利落的在鸭脖上拉出一道小口,一股鲜血飙了出来,全都落入地上的大碗中。然后他便立即将鸭子倒挂在旁边的铁架子上控血。鸭子的血必须流尽,否则肉会发红,腥味也重。
旁边的铁架子上倒挂着几只肥大的家鸭,鸭子身上没有去尽的鲜血滴滴答答往下流。有节奏的水滴声,响在寂静的院落里,有种叫人心底发寒的感觉。
一滴两滴三滴,第四滴久久没有流下来。
等待是一件折磨人的事,宇文青屏住呼吸站在院子里,呆呆的看着那滴凝在鸭嘴上的鲜血。忍不住打了个哆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