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8雪花肉2

就算小水不说,四郎也听到了一阵讨人厌的翅膀扑腾声。

他的手顿了顿,第一个念头就是:那只被自己烧掉尾巴的朱鸾趁着饕餮不在,又来挑事了吗?不对,少说也该有十几对翅膀互相摩擦,才能发出这样大的动静。难道那家伙上回吃了亏,这次叫了帮手想围殴自己?或者说……是刚才惊鸿一瞥间看到的九头怪鸟来了?它想要干什么?

不管是这两种猜测中的哪一种,四郎都不由得提高警惕,暗暗戒备起来。

准备好各类符篆,又默念几遍伏魔法决给自己壮胆,四郎探头出去一看,果然有一只巨大的怪鸟停在厨房对面的屋顶上。

这只鸟单论身子并不大,但是因为头和翅膀都特别多,尾羽又很长,所以显得尤其巨大。不仅巨大,而且还丑——即使怪鸟头部和身上的羽毛堪称锦绣辉煌,尾巴却是黑乎乎的,好像被大火烧过一样。再者说,任凭它多漂亮的鸟儿,若是有十个脖子环生在身体周围,也实在是可怖至极了。

大概这就是刚才一掠而过的黑影,二哥讲述的悲剧主角——九头鸟了。

难怪不得叫做九头鸟了,这怪鸟每一个头看上去都像是野鸭,唯独一个被埋在翅膀下面的脖子上光秃秃,只剩个血腔子在羽毛的遮掩下一滴滴沁出血来。而且十个脖子好像蛇一样一伸一缩的,诡异非常,简直像是四郎前世在科幻片中见过的异形。鬼车鸟如今这幅又脏又丑,阴森落魄的模样,实在很难让人将其与楚辞中华光灿灿的九凤联系到一块。

鬼车似乎也注意到了四郎的目光,九个完好的头齐齐转过来看向四郎,黄色的眼睛在阴晦不明的天色里好像一盏盏小灯。

四郎被这样多又这样奇怪的眼睛盯着,不觉有些头晕目眩。

九个头,十八双眼睛,一会儿变成三十六双,三十六双眼睛继续增加,很快变成了七十二双……眼睛越来越多,最后好像有成百上千只眼睛在空气中浮现,密密麻麻……

晃了晃头,四郎微微移开视线,想起民间关于姑获鸟的传说,加上二哥说过这九头鸟丧子后有些疯疯癫癫的,四郎很担心它把小水偷走,赶忙先将小水一把拉到了自己身后。

大鸟发出一声描述不出来的古怪叫声,是哭是笑,尖利异常。然后它扑腾着翅膀,箭一般朝着四郎飞过来。四郎立刻伸手护住小水,两人一起往屋子内退去,与此同时,四郎默运真气,戴着铜镜那只手一挥就是一道火球劈向怪鸟。

可怪鸟毕竟是仅次于饕餮的远古大妖,辟邪铜镜里的火克制不了它。四郎抬起头,看到鬼车在空中灵巧的闪过火球,呼的一声飞到窗户边。

鸟的翅膀带起一股劲风,宛若刀片一般扫过四郎的面颊,四郎忍不住闭上了眼睛。转过身把小水的圆脑袋护在怀里。

“小偷!”小水气哼哼的骂道。他大概不知道害怕,因此在四郎怀里偏着头,使劲睁大眼睛去瞪鬼车鸟,然后又跟四郎告状:“爹爹,坏鸟吞掉九个包子之后,还把盘子都给叼走了。盘子是小水的。”

“吃东西不给钱!小偷!小偷!”说着,小水就在四郎怀里挣扎起来,并且随手抓起一个不知道是谁遗落在那里的荷包扔了过去。

荷包当然打不中鬼车鸟。然而,不知道是不是小水的举动激怒了这只大妖怪,本来站在窗台上打算飞走的鬼车鸟忽然转过身来,呼的一下排开了四对翅膀。作为曾经能够扇动楚风的神鸟,尽管已经堕落,但是它一扇翅膀,房间里便刮起一股小旋风。灶台上的蜡烛瞬间熄灭,窗外的光也照不进来,屋内只剩下一片漆黑。

“他在哪里?”一个阴沉沉的女声没头没尾的问道。

四郎只觉地怀中一空,他心里也跟着一凉:莫非鬼车真的是在打小水的注意,可这句话又是什么意思?

也顾不得细想,匆忙间四郎将手一挥,一团火球浮现出来。照出一张近在咫尺的女人脸!这是一张连在鸟身子上女人脸,眼睛很大但是瞳孔却说得很小,脖子细细长长,一下子就伸到了四郎脸颊边。

“你们抓走了他?是不是?”耳边传来阴惨惨的声音。

“他在哪里?他在哪里?在哪里?哪里?哪里?”好多个声音和在一起,不断重复着这个问题。厨房里的炉火似乎全都熄灭了,房间里一时阴冷下来。

“爹爹!”小水带着哭腔叫了四郎一声。

借着小火球的微光,四郎发现小水不知道什么时候跌坐在了地上,怪鸟那只铁钩一样的尖爪正往小水头上落去。

四郎本来结到一半的伏魔手印滞涩了一下,就在这一迟疑的功夫,那张女人脸忽然伸出蛇一样的舌头,口水滴答地舔了过来。

现在重新结印已经来不及了!于是四郎不再迟疑,摸出一个五雷符挥手就劈,这一个头缩了回去,立马背后又绕过来一个头,**着鼻子在四郎身上嗅来嗅去。躲开这个头,转身一看,却是一个滴着污血的脖子在自己面前缓缓摆动。

情况一时很危急,四周也再没可以求助的人,反而有个需要自己保护的小水。越使越急关头,四郎越是镇定得不同寻常,此时他心里半点害怕畏葸的感受都没有,反而对这只用小水要挟自己,说话疯疯癫癫的鬼车鸟产生了一股极大的怒气。

“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

带着怒气,四郎一字一顿的念出了这句道家真言,同时以上方为起点,从右下画起,汇出一个火属性的五芒星朝着那些嘻嘻怪笑,不以为意的鬼脸盖去。同时,四郎的右手猛地挥出一把偷偷握在手里的辣椒粉,朝着鬼车鸟在滴血的脖子撒去。

四郎虽然力量不强,战斗时却很善于观察对手,这也是他小时候在青崖山往往能够以弱胜强的原因之一。鬼车出现时,四郎就在暗暗观察它的每个细枝末节的动作,发现鬼车一开始都是把这个受过伤的脖子埋在翅膀下,于是他便估计这个没头的脖子一定比其他几个脖子好对付,说不定正是鬼车鸟全身最脆弱的地方。

所谓大胆猜测小心求证,道术加上物理攻击,我就不信治不了你!

“嘎~”鬼车鸟发出一声惨叫,所有的脖子瞬间缩了回去。

趁着这个时机,四郎猛地一矮身子,飞速的靠近鬼车鸟脚下,一把将呆愣在那里的小水拉了过来。

“嗤拉”一声,四郎伸出去的右手臂被鬼车鸟尖利的脚爪在衣服上拉出一条大口子。鲜血涌出来的那一刻,系在四郎手腕上的铜镜发出前所未有的巨大光芒,一股火柱喷涌而出,将鬼车鸟推向了窗外……

在烈焰的炙烤下,四郎用身子护住小水,紧紧闭上了眼睛。等他再次睁开眼,发现原本放在炕几上,装满羊肉饺,鱼包子等点心的盘子不见了。除此之外,地面上干干净净,炉子上蒸的蟹粉小笼包已经飘出了鲜美的香气,屋子里什么打斗的痕迹都没有留下。

“爹爹,你的手。”小水惊叫一声。

四郎这才感觉到自己脸上和手上都有些痛楚,用手一摸,脸上似乎有一条小口子,右手臂却有鲜血缓缓渗了出来,可是现在也顾不得这些小伤:鬼车鸟虽然因为一时大意被自己击退了,可是难保待会儿不会再回来。

“那只大鸟究竟是来做什么的?”四郎自言自语道。“把它还给我?她要的究竟是什么?”

小水听了,忍不住插嘴说道:“它是小偷,来有味斋偷东西吃。我们才不欠它的!”

四郎笑了笑,并不把小水的孩子话当真。他走到窗边,谨慎的探出身子四下张望——九头鸟已经飞走了,四下里只有几朵阴云浮在暗沉沉的天空下,屋檐上堆积了一冬的白色积雪,其间还夹杂着被风吹上去的落叶,除此之外,便什么也没有了。

不,并不是什么都没有,四郎眼尖的看到几滴污血,就靠近后门的屋檐积雪上。若不是红白对比太过鲜明,他一定会忽略掉的。

微微思索了片刻,四郎叮嘱小水:“你就呆在厨房里,这里有我刚才画好的五芒星结界,我出去看看。”

看小水乖乖点头,四郎才跑了出去。院子里很安静,一个妖怪都没有,四郎郑重的去房间里取了一柄苏夔交给他的竹剑提在手上,然后小心翼翼地打开了后门。

果然,他在后院的梅花丛里又看到了几滴黑色的污血。因为有梅花瓣被风吹落在雪地里,这污血就并不是那么突兀了,不仔细看其实分不大清楚。

四郎并没有顺着这些血滴继续追查下去,他还不至于不自量力到想要去抓九头鸟,只求它别再来家中生事作乱便好。

目前有味斋里的大妖怪都被二哥带走了。至于槐二和山猪精,四郎隐隐约约能看出他们的修为,只怕对上至少和青溪同级的九凤,不过是白白送命而已。

四郎虽然修炼不久,但是因为他习练的法门正是这类妖物的克星,所以对上鬼车之后尚有一战之力,只不过若是真的和这位半疯状态的大妖硬碰硬,结果一定很惨烈。

即使饕餮不在,一般的妖物其实也并不敢来这位的地盘上撒野,不过,听陶二说这只九头鸟疯疯癫癫的,四郎有些担心它会再次回来抓小水。就刚才的一番恶斗而言,九头鸟的意图实在难以判断,四郎隐隐约约感觉一开始九头鸟并没有想抓走小水的打算。难道是小水的嚷嚷声激怒了它?也对,大妖怪的脾气都不太好,何况是疯疯癫癫,亦正亦邪的鬼车鸟呢?

但是,最后九头鸟一直在问“它在哪里”究竟是什么意思呢?难道是疯病犯了才语无伦次?

不论心中有多少疑问,也不论这鬼车鸟究竟心里打些什么主意,四郎都不愿意让一个陌生的妖怪在自己家里任意来去。防范于未然总是必要的,加之饕餮不在,四郎感觉自己算是一家之主,而保护家人正是一家之主应尽的义务。

抱着这样的想法,四郎在后门外四处检查了一遍。

屋子周围的气息很平和,既没有什么异象也没有任何不祥的气息,四郎松了一口气,这才拿起竹剑,调动全身真气集于双手之上,然后利用腕上铜镜为媒介,脚踏禹步,飞速的结着“方围”之式。

方围之势属于小术式,制造出来的结界一般用于灵体防御,配合符篆的话,还可以封印妖物。四郎很有自知之明,封印九凤他不敢想,可是制造结界,使其不能再随随便便闯进自己家门,四郎感觉结合龙象伏魔大手印与道门数术的威力,加上腕上铜镜的辅助,自己还是能够做到的。

一气呵成的画好了结界,看着一层如水的光辉从后门的阵眼处慢慢延伸出去,最后包裹住了整个有味斋后院,四郎不由得有点得意,站在后门处左看右看的欣赏自己的成果。

“大哥哥,你在干什么?”院门外的梅花丛摇晃了几下,冷不丁从中钻出一个小孩子。小孩子似乎胆子很小,看上去怯生生的。他用细细的声音问的这么一句,若不是四郎耳力异于常人,恐怕根本听不见他说的话。

四郎循声望去,丛生的灌木在松软的雪地上投下一片阴影,阴影里站着一个人影,瘦瘦小小的,只穿着一件单衣,站在那里被风一吹,衣服显得有点大,挂在身上空落落的。

这时候时辰还早,后门背阴,并不怎么亮堂。四郎运足目力,借着熹微的天光,看到那的确是一个小孩子。看着也挺可爱的,但却给人一种怪怪的感觉,要说哪里怪,四郎也说不上来——这孩子大概是在外面冻久了,皮肤白的有些发青。可四郎又能确定他并非鬼魂僵尸一类异物,因为就他身上的气息而言,的确还是凡人的生气。

有味斋建在山道上,独门独院,周围并没有人家。院子侧开的后门有一个连接着几条羊肠山道的平台,平台上长了丛生的灌木,角落里有几枝野梅花,之后就是一个稀稀落落长着大树的缓坡,因为这边是小盘山的背阴面,山的走向便和缓许多。坡间有一路青石板弯弯曲曲往下延伸,延伸到何处就不得而知了,或许是通往白桥镇的另外一条道路吧,有时也能看到几个山民从这条路下山,不过走的人并不多。

不太对劲,这时候人迹罕至的山坡上怎么会有凡人的小孩子?他是从哪里来的?想到这些疑点,四郎就没吱声,也没动。

那个小孩子见四郎不搭理他,又小小声说:“大哥哥不要生阿血的气,她一想儿子就会犯病的。你要梅花做汤吗?我给你折几只梅花赔罪吧。有味斋的东西都好吃,阿血最近经常给我带些包子饺子,可我更喜欢吃甜一点的糕饼。”

不知这孩子在噜哝什么,四郎依旧没吱声。古里古怪的小孩子就自说自话,转身踮起脚,去树丛中攀折梅花。

梅花长在靠近山坡的位置,小孩子伸长了胳膊去够一枝梅花,身体倾斜度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四郎看着小孩子危险的动作,皱起了眉头,若是妖怪家的小崽子,各个皮糙肉厚,从山坡上摔下去也无所谓,可是凡人的小孩子的确是很脆弱的生物,一不小心就会死掉。

“喂,你小心一点啊。”四郎终于忍不住开了口,脚也轻轻往外迈了一小步。

话音刚落,小孩子回头对四郎笑了下,然后他本来就倾斜的身子被山风一刮,一下就从山坡上滚了下去。四郎提起竹剑,顺着青石板小路往山下追去。可他还是晚了一步,小孩子像个雪球一样朝下滚,眼见着就要撞上一棵大树。

“嗄~”空中忽然传来翅膀扑打的声音,有只滴血的大鸟箭一般冲过来,四五个头一下子衔住小孩子宽大的白衣服,提着他飞了起来。

远远见到鬼车扑飞而来,四郎赶忙闪身躲到一棵巨大的松树后头,并且在自己身上贴上隐身符,然后屏住呼吸,小心翼翼的伸头出去看。

那不知是人是鬼的小孩坐在树上,九头鸟把头放在他的膝盖上,小孩子用手轻轻地帮怪鸟清理身上的辣椒末。怪鸟的某些头时不时蹭一下小孩的胳膊或者脸颊。

“愚蠢的半妖!不可原谅……不可原谅……”有个头被火燎焦了半边毛,发出呻吟一般的诅咒。

“阿大别生气!呼呼就不疼了,呼呼~”小孩子赶忙摸着那个脖子,帮受伤的头顺毛。

“什么东西?”一个高昂起来,负责警戒工作的头忽然一下伸得笔直,眯着眼睛朝树林里打量。

四郎吓了一跳,赶忙缩回头,紧贴着树干屏住呼吸。

“什么也没有啦,是雪地上找食物的小麻雀吧?对了,给哥哥姐姐的食物拿出来了么?有味斋的气息好可怕,阿血你以后不要再去那里偷食物了,我们去赵家吧。”

“今天饕餮不在,我才趁机去看看……谁知道……哼,那些凡人的小儿饿死就饿死吧,反正也活不长了。”

四郎听到有断断续续的说话声,一个是时而轻柔时而粗噶的女声,一个就是刚才那个细细的小孩声音。

“大哥哥,大姐姐他们晚上为什么在叔叔的房间里哭?阿血你能把他们也救出来吗?还有小六,瘦猴儿,胖子……”

“魂儡……”女人的话刚起了个头,忽然被远处传来敲锣打鼓的动静打断了。

“快放箭!妖物就在那边!”

伴随着这声大喝,林间嗖嗖嗖地飞过来好些箭支。与此同时,好像是按下了什么按钮一样,山间忽然由远即近传来很大声的狗吠,狗吠声此起彼伏的回**在山谷中,好像有一百只狗在同时吠叫一样,叫的人没来由心惶惶的。

不管是忽然出现的小孩子,还是他和九头鸟的对话,都让四郎听得不明不白,一头雾水,正满心期待解谜呢,谁知道忽然来了这么一出!这群凡人真会挑时候!

四郎在心里生着闷气,壮着胆子探头出去一看,只见曲折隐现的羊肠小道上先是跑过来一群猎狗,对着这边嗷呜狂叫。接着,山路上转出来一队人,打头的是一胖一瘦两个道士,手里拿着法器念念有词。

接下来的全是些高大的猎户,每个人都举着火把,手里拿着滴血的古怪弓箭。

队伍最末走着一群面容愁苦的山民,有男有女,他们点燃爆竹抛向路边,那声音简直像是要震碎人耳朵一样。四郎感觉自己的心脏随着近在耳边的爆竹声,越跳越大声,最后几乎要跳出胸膛般嘭嘭直响。他几乎能清晰的感受到一种控制不住想要四肢伏地,转身逃跑的冲动,也许这就是属于动物畏火怕光的本能。

很快,猎户们带来的大狗已经将九头鸟栖息的大树围了起来。箭枝如飞蝗一样朝着树上的妖物飞去。

传说中九头鸟被天狗咬去一个头,所以,便有人认为狗是九头鸟的克星,犬吠声能驱赶九头鸟,浸泡过黑狗血的箭枝能射伤九头鸟,而鞭炮,自然是所有妖怪都会害怕的驱邪必备品。

这些箭上都包裹着被鲜血浸泡过的特制黄符,九头怪鸟用翅膀扇了扇,居然没能将箭支全都扇下去。一些被漏掉的箭支带着风声朝九头鸟一伸一缩的怪头上飞来。有一支力道强劲却准头不足的箭擦着那个被四郎的符篆打过的鸟头飞了出去,带出一蓬血花。

四郎发现两件很奇怪的事。一是那群山民可能根本看不到鸟背上的小儿,因为他们的箭枝几次差点误中凡人小儿,反倒是九头鸟要顾及背上的小儿,好几次差点被箭支射伤。

二一个嘛,现在是早上,就算冬天天亮得晚,这时候也该日出了,怎么林子里却比刚才更暗呢?

受伤后的九头鸟狂性大发,一时林间战况十分激烈。天空中有箭矢往来如雨,胖道士摇着铃铛,瘦道士挥动着一面古怪的魂幡,然后就有些黑乎乎的影子在树枝间呼啸而过,朝着半空中的怪鸟扑了过去。

九头鸟翅膀扑腾着,扇出一阵阵飓风,它伸出爪子,轻易就撕碎了那些黑影。

道士奈何不了九头鸟,然而,除非它扔下那个小孩,否则也冲不出箭与猎狗,黑影的包围圈。

眼见着战况胶着起来,两个道士对视一眼,摸出一个碗一样的东西,齐齐念了句什么,然后天色便猛然亮了起来。本来该慢慢探出头的太阳一下子跃出了云层,霎时有万道金光洒在树林间。

九头鸟自从堕落为鬼鸟之后,就十分不喜欢阳光,所以它一般只在漫长的冬夜和阴雨雪天气出来活动。此时猝不及防被阳光直射,被天狗咬伤的那个头冒出嗤嗤的响声,好像是污血被阳光烤化了一样。忽然暴露在阳光下,鬼车的动作明显慢了下来,同时有好几个头被射中,先后发出声声凄厉的哀鸣,再顾不得树上的那个小儿,狼狈地带着箭支逃跑了。

一直注视着这边动静的四郎耳朵动了动,他似乎听见鬼车其中某个头发出了嘶嘶地低声诅咒:“再不去……傀魂们就死定了……”

“自寻死路!”其他的头嘶声附和着。

林间起了一阵飓风,刮得落叶啊,积雪啊到处乱飞,这阵风之后,受伤的九头鸟便消失了。

“妖物受了伤,又害怕白昼,我们追去它的老巢,一鼓作气把孩子们救出来!”和四郎去过山市的猎户高声说。

随行的山民纷纷附和。

“且慢!”瘦道士出言阻拦住了他们。“我感到此处就有一个被鬼鸟取走的小儿魂魄。待我施法引他过来。”

“是我家的小六吗?”“道长道长,是我家的长顺吧?”“是芸娘!”“梅子!”山民们一听,都激动地在林间大声呼唤起自己走失的小儿名字来。

“是一个五六岁的小童,穿一身白布衣,比平常小儿瘦小,眼睛很大。”瘦道士往自己眼皮上涂了点什么,然后闭目半晌,缓缓说道。

于此同时,胖道士缓缓摇动手中的铃铛,小孩子变成藏身的树冠里爬了下来,一步步朝着道长走了过来。

“啊,是我家阿牛!”队伍里忽然冲出来一个女人,披头散发的跪在两道面前。

“道长是有大本事的人,如果找到了我家小儿,我求求你大发慈悲,让我见上一见吧,我求求你了。”女人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四郎凝目看过去,正是见过一次的荷香。她穿着一身白衣服,包着一块白头巾走在队伍中间,脸色很憔悴,而且满是焦急哀戚,整个人看上去居然有些弱不禁风之态。

“荷香,快起来吧。我知道你刚死了男人,家里小儿又得了失魂症,心里难免悲痛,只是也没有这样动不动就往雪地上跪的道理。”一个同样满脸哀色的婶娘过来把还跪在瘦道士跟前的荷香搀扶起来,又接着劝她:“你家小儿只是失魂而已,而且已经找到了,想我们芸娘,马上都要说人家了,忽然人就丢了,这可怎么了得啊?”说着,婶娘也哭泣起来。

瘦道士是个怜香惜玉的好人,一听之下便面露哀色。

“鬼鸟为祸人间,乡亲们受累了。我天一道一定会替你们除掉此害!小娘子快请起,快请起。”想了想,瘦道沉吟片刻,又转身对荷香说:“你家小儿被九头鸟摄取了魂气,是生魂离体,所以你是看不见的,但是,贫道向小娘子你保证,一定会将他平安送回家的。至于其他乡亲,大家也请放心,我和我师兄,就算是拼着性命不要,也要将这妖物斩于剑下,救回诸位丢失的儿女!”

荷香感动的热泪盈眶,周围的山民也都被道长这一番话深深打动,因为丢失儿女而被日日煎熬的心得到了极大的安慰。

“活菩萨啊~”不知道是谁最先开头,接着,山民们纷纷高呼活菩萨三字,匍匐在地上给两位道长扣头。

唯独那个被鬼车抓走的小孩子,却撅着嘴,哭丧着脸,。

走过跪在地上的荷香时,小孩子似乎想要伸手抓她的衣服,手却直接穿了过去。

跪在地上拜菩萨的山民并没有注意到,胖道士手里的铃铛响得越来越急切,小孩子在荷香身边徘徊了半天,终究还是很不情愿地来到了摇铃的胖道士跟前,被他套了一根麻绳在脖子上牵着走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