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九点多钟,马忠政琢磨着领导这会儿应该吃完早饭、锻炼完身体回家了,他就给柯书记打了电话,谨慎地问书记在家没有,想过来看看书记,汇报一下新学年的工作安排。柯书记倒是很随意地说:“哦,小马啊,你过来吧,有朋友给我带了好茶叶来,你过来一起品尝吧。”
十点半钟的时候,马忠政看看离约定的时间差不多了,就提了准备好的礼品:内蒙古的马奶酒、牛皮做的工艺品和一把精美的蒙古刀。马忠政记得有次柯书记在会议前聊天儿的时候,谈到各种刀具,说他很喜欢蒙古刀,纹饰精美,制作工艺精良,不愧是蒙古大漠的宝刀,而成吉思汗就是靠骑在马背上,用蒙古刀夺得了天下霸业,应该说蒙古刀是冷兵器时代的代表。于是,马忠政留心了这句话,回老家时他专门在呼和浩特找到了一家祖传做蒙古刀的商家,买了一把上好的蒙古刀,托运回来准备送给柯书记。
等把礼物打开给柯书记看时,柯书记笑了笑说:“小马真是有心了,不要那么客气嘛!”然后就收下了,又取出蒙古刀,“刺啦”一声,宝刀出鞘,刚硬的刀锋寒气逼人,柯书记用手摸着刀刃,赞许着说:“好刀,好刀!”
原来柯书记正在家喝普洱茶,在一张精美的根雕木桌上摆着各式茶具,桌面却是一条盘旋着的龙身,几只龙爪巧妙地搭在桌沿上,形成茶托,让人觉得很是巧夺天工。柯书记亲自斟了新茶,说:“这是朋友送的云南普洱,收藏了30多年的熟茶,很难喝到的,你是来得早不如赶得巧,有口福啊。”
马忠政忙说:“书记客气了,今天我算是沾点儿书记的光啊。”
柯书记不慌不忙地将斟茶的功夫一一展露出来,一边说着普洱茶的喝法,怎么分辨生熟啊、普洱茶的制作工艺啊,又说到茶叶分为六种,绿茶、白茶、黄茶、红茶、青茶和黑茶,当然还有“非茶之茶”,即现在人喝的**茶、玫瑰茶、苦荞茶等。西汉辞赋家王褒在《僮约》中就提到“牵犬贩鹅,武阳买茶”。武阳在今四川彭山县双江镇,可见早在汉朝茶叶就成为四川人重要的饮品,也见证了在西汉时期四川茶叶市场的发达。
“茶者,南方之嘉木也,”柯书记说,“你看这个‘茶’字,人在草木间,喝茶其实是一种境界啊。”然后又说,“小马,你应酬多啤酒肚大,平时就应该多喝普洱茶,这是刮油养胃的。”
马忠政不停地点头说:“今天来书记家喝茶是来对了,不仅品尝到了极品的茶叶,更是增长了许多知识啊。
“平时我在家喝茶就是牛饮,一大缸子下去只为解渴而已。”马忠政自嘲着说,“以后要多向书记请教,这喝茶不仅是一门功课,更是一种学禅悟道的境界。”
柯书记笑笑说:“你要爱喝,一会儿就拿一小饼回去吧,我也没有多少工夫弄这个的。”
马忠政忙推辞起来,说:“书记客气了,我能沾光喝两口就可以了,怎么还能连吃带拿啊。”
柯书记却随手递过来一饼,包装纸已经泛黄,看得出年代久远:“你拿回去吧,也没有多少。”然后让马忠政端起茶杯,闻闻香不香,这30年的普洱茶品质如何。
马忠政端着茶杯闻了闻,果然有一种厚重的茶香悠悠沁入人的心脾,不同于他平时喝的茉莉花茶那浓郁的香气。再抿上一小口,味道温润而醇厚,他禁不住说:“好茶,真是好茶。”
其实,此刻的马忠政心里焦虑的还是他评级的事情,说了这么半天茶经,按照他以前的脾气早就按捺不住了。但马忠政还是稳住了自己,按照李敏说的,绝对不主动问起这件事。何况,香茗入口,马忠政心里感觉到一种沉稳和历练,看来更多的时候还需要自我的“悟道”。
柯书记见马忠政喝了一杯,又亲自为他续满,才抿了一口自己的茶,然后清清嗓子说:“小马啊,其实你今天不来,我也会给你打电话的。”
马忠政见柯书记如此说,就抬起头认真地倾听起来。
“小马,你平时的工作还是很不错的,尤其是抗震救灾的时候表现突出,这个我们都看在眼里。但是在这次干部公示上,我却不得不给你提个醒,有些事情还需要低调一些。”柯书记喝了一口茶,又继续说,“在这次常委会上,在讨论人事安排的时候,有领导提到有人举报你利用艺术团赚钱的事情,尤其是地震当天,那些孩子还出去参加演出,没出事情还好,要是出了事情,这责任可不是你我能承担得起的。”
听到这里,马忠政额头上的汗水已经流了下来,看来果然是有人举报了这件事。马忠政刚想辩解两句,柯书记却摆摆手,示意等他说完。
“这件事其实也是小事,我们也能理解,现在哪个院系没有点儿小金库。说实话,鉴于学校的经费紧张,我们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柯书记加重了语气说,“但问题摆到桌面上就不同了,常委会达不成共同意见,所以我也只能妥协,今天算是提前给你通个气,希望你也能够顾全大局。”
既然柯书记把话已经说到了这份儿上,马忠政也就无话可说了,只能说:“书记,我承认我的错误,在此给您做一个深刻的检讨,也特别感谢您的支持和信任,我绝对拥护学校的决定。”
“这就对了。当然,我们也考虑到你的工作非常出色,所以学校最终研究决定,将按照副处级的待遇给你提一级工资,这也是学校对你工作的认可。”末了,柯书记在马忠政提出告辞的时候,又提醒了一句,“平时还是要注意部门同志的团结,但也要注意和女同志保持距离,你还年轻,前途无量嘛。”
从柯书记家告辞出来,马忠政心里一直琢磨着柯书记最后说的那两句话,这个提醒又算怎么回事呢?回到家,马忠政支吾着告诉李敏,说校委会某些领导对自己的工作还有意见,自己资历浅不服众,加上有人捕风捉影举报了一些无聊的事情,学校领导鉴于意见不统一,评副处级的事情只能先搁置下来了。李敏听了就要去学校闹,说地震的时候只有自己男人放着家里老婆、孩子不管,去了灾区救学生,就凭这一点怎么都够评选资格了。马忠政忙将李敏劝说下来,严肃地说:“这件事能闹吗?你还嫌不够要广而告之啊?”末了,马忠政虽然明白是团委副书记陆明在背后捣的鬼,却只能叹气说不知道自己得罪了谁,竟然落得如此下场。
“有些变态的人,就见不得别人家的米汤起皮!”李敏恨恨地骂道。
随着新学期开学的临近,学校各个部门开始忙碌起来,团委也开始布置迎接新生,以及新学年团委系统和学生会的工作。没等正式公布干部事宜,马忠政被举报的事情就已经传开了,什么风言风语都有,话题的焦点还是马忠政利用学校艺术团在外面赚钱的事情。
“回扣收得太多了,人家靠这个都在外面买房了呢。”当这种流言传到马忠政的耳朵里时,他着实吓了一跳,但是能去公开辩论或者解释吗?就怕别人越描越黑,他也只能忍着。
其实,每个部门都有些见不得光的东西,但当别人的盖子被揭开时,其他人就抱着幸灾乐祸的态度去欣赏那个没有了壳子的乌龟,还动不动用小棍子去戳一下那已经无处躲藏的**。最后高高兴兴地敲打着自己的壳,自鸣得意地龟缩在里面,暗自庆幸说:还好,老子没事。
群众口头文学的演绎却不止于此。先是说马忠政靠艺术团赚取外快,然后就变成他和艺术团的女孩儿们在外面乱搞,简直成了一个皮条客。后来还嫌故事的元素不够,就把黄雅涵也拉了进去,说他们两个人有一腿。有人有鼻子有眼地描绘说,就在马忠政从地震灾区回来后不久,半夜就迫不及待地钻进了黄雅涵的房子里。这一切说得跟“有图有真相”一般,似乎全世界的人都知道,就马忠政还蒙在鼓里。
首先感到委屈的是黄雅涵。黄雅涵终于还是听到了一些小道儿消息,先是吃惊,接着就为马忠政担心起来。在黄雅涵心里,她一直对马忠政抱有好感,觉得这个人牢靠、踏实、正直,她也忘不了那天晚上余震的时候,靠在马忠政宽厚的胸膛上的那种感觉。虽然后来有几次黄雅涵在没有其他人的时候,对马忠政做出了一些表达亲昵的小动作,但都被他躲开了。因此,她相信马忠政绝对不会像外面说的那样,成了皮条客,把艺术团的女孩儿往外面推,更不可能和哪个女孩儿有暧昧关系。但她忘了自己其实也处在风言风语的旋涡中,没有想过这会对她产生什么影响。
等这天中午吃完饭,黄雅涵见马忠政一个人回了办公室,就若无其事地跟了进去。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她看到马忠政在旁边的电脑上正忙着QQ聊天儿,就故意摆弄着马忠政从内蒙古带来送给她的一个牛皮靴子式的笔筒,笑着说:“马书记,在和哪个美女聊得热火朝天啊,中午都不休息?”
马忠政怔了怔,脸却红了,其实他正在和陈依纯聊天儿,两个人说话的界限也越来越出格了,从各自的工作、婚姻到夫妻生活。有时马忠政就故意问,下次自己回去,他们还能再**澎湃一回吗?一会儿,QQ头像就闪动了,“草原凤凰”回消息说:我愿意随时等你回来,这里是你另外的一个家。
马忠政心里暗自兴奋起来,好像他明天就能回到陈依纯的身边去了一般。听到黄雅涵在问自己,马忠政调整了一下心态,平静地说在和老同学聊天儿,好多年不见了。又问黄雅涵怎么不休息,也跑到办公室里来了。
黄雅涵“嗯嗯”了几声,却不知道怎么开口。马忠政笑着说:“你今天怎么了,平时活泼得很嘛,怎么这会儿当起猪八戒,哼哼哈哈起来了?”
黄雅涵想着豁出去了,说:“你才是猪八戒。”起身去关上了门,又坐在马忠政桌前的椅子上,问,“马书记,你听到那些风言风语没有?”
“什么风言风语?”马忠政有些疑惑地问。
“就是关于你这次没有通过民主评议的事情,学校里有很多关于你的风言风语,当然,还有我的。”
“还有你的?”本来,马忠政已经打算把这件事悄悄放下了,确实也只能这样,别无他法,就像鲁迅先生说的一样:以时间的流逝,来洗涤旧迹。可这会儿黄雅涵又提起来,就让他不得不重新审视了。
“对。”黄雅涵顿了顿说,“不仅有关于我的,还有关于你和艺术团的那些女孩儿们的。”
于是,黄雅涵简单地说了说最近学校流传的各种版本传言,说到自己时不禁脸红了起来。
听了黄雅涵说了一切,马忠政不禁头大起来,原来事情这么复杂。
见马忠政不吭声,黄雅涵敲了敲桌子,小声地问:“你知道是谁举报你的吗?”
马忠政没有吭声,然后很是诚恳地摇了摇头。
“我猜,应该是陆副书记。”黄雅涵指的是团委副书记陆明。
论资历,陆明比马忠政要老一点儿,马忠政在二级学院做行政秘书的时候,陆明就已经是学生会专职秘书长了;马忠政接过学生会专职秘书长职务的时候,陆明就是团委副书记了。后来当老书记到另外一个学院做院长的时候,陆明本以为自己可以顺理成章地转正,但没想到曾是自己下级的马忠政却成为学校的一匹黑马,来了一次弯道超车,从排名在他之后的副书记,一跃到了团委书记的位子上,反而成了自己的上级。为此,他和他背后的老板——学校校长据理力争,但校长也不得不和柯书记做了妥协——因为其他部门有他的人在占位,你就不得不让一个位子出来。因此,当初在提团委书记的时候,校长不得不舍弃了陆明这个卒子。
“何以见得?”马忠政急切地问。
“陆副书记平时对你就有意见,这是事实吧?你代替他成为正书记,早就让他想整你了,刚好抓住这个机会。”黄雅涵一一为马忠政分析着形势,以确认陆明就是举报者。
“这也不见得啊,平时陆副书记对我还是很客气的,我也尽量在工作中照顾他的情绪,一般不会直接发号施令,都是商量着来的呀?”马忠政故意装出一脸的困惑。
“其实……其实还有另外一件事。”黄雅涵又吞吞吐吐了起来,半天才红了脸说,“我到了团委以后,陆明就开始追求我,我一直没有答应,后来……后来他跟我提到那天晚上……那天晚上……”
“到底哪天晚上啊?”
“就是那天晚上,你从我宿舍出来,陆明不知道怎么就看到了,他有一天私底下问我,说我不喜欢他,是不是因为和你在……在一起了。”
“哦,我明白了!”马忠政长吁了一口气,对黄雅涵说,“别把这件事放心里,我们是清白的,就不怕闲言碎语。”说完,他从抽屉里拿出一包尚未拆开的香烟,随意撕开取出一根抽了起来,却不想被烟呛得一阵咳嗽,黄雅涵拿起杯子就到门边的饮水机处给马忠政接水。
就在这时,陆明推开门走了进来,远远地就是一脸的笑容:“哟,马书记在啊!”
“来来来,陆书记,来一支烟,这可是中华哟。”马忠政已经热情地把烟递给了陆明,并帮他打着了打火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