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黑皮赶到张力的加工中心的时候,一帮穿着制服的人正在紧张地对张力公司里的存货进行清点和封存,有两家电视台的人正在摄像。张力和杜鹃站在旁边,不断地给人赔着笑脸,却丝毫没能打动那些工作人员,一个个都显得不容说情的样子,很不耐烦地挥手拒绝了张力他们递上来的香烟或者矿泉水。
黑皮拉着张力到了没人处,询问到底出了什么事情。张力无奈地说,本来上次加盟商以次充好的事件结束后,这边加工中心送到食品检验部门的样品也都没有问题地通过了,虽然因此耽误了近一个星期才给各地加盟商继续发货,但好歹生意还是跟上了奥运会,销售异常火爆,每个星期光向各地发货就有两三百万元,让加盟商都赚得笑欢了,投资方也非常看好。
“没想到,就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出事了。”张力一副愁相,身心疲惫到了极点。
原来,在上次危机之后,公司及时将样品送到食品检验部门检验,证实产品没有细菌超标的问题。张力后来去取检验报告,还专门给实验室和办公室的人带去了一些产品和小礼物,也算是顺便打通一下关系。对方也是非常理解张力,办公室主任还拍着张力的肩膀说,兄弟们以后多来往,我们对“香香鸭”的食品质量还是放心的。
但没过几天,食品主管部门却突然通知张力,因“香香鸭”色素含量严重超标,要求暂停生产,已经销往各地的产品也要迅速下架,并关闭所有正在经营的门店,等待主管部门的进一步查处。张力顿时紧张起来,提了两瓶五粮液,买了极品的普洱茶,私下去找了那个办公室主任,说,这件事怎么这么突然,老哥看能不能通融一下?但主任拒绝了张力的礼品,说他也无能为力,这是领导安排下来的,必须执行。
“据说是有人举报。”主任最后还是不忍心,给张力透了点儿口风。
张力回来郁闷至极,还没等他想到解决问题的法子,这执法队伍找上门来了,任凭张力怎么解释都没用。
“看老兄你能不能帮忙找个门路,把这件事压下来?”张力苦求着黑皮,要不然“香香鸭”就真的彻底完蛋了。
黑皮一看这架势也是束手无策,因为自己也不跑食品“口子”,一方面不懂行,另一方面还真没有熟人。
“对了,我问一下报社跑口子的同事,看看他们能不能帮着解决。”黑皮拿出手机立即给同事打电话,说了这件事,又说能否罚点儿款或者上下打点一下,不能把加工中心和所有的门店都给关了。同事说不敢保证能办好,他先问问主管的副局长,看看这件事能抹平不,答应等会儿就回电话。
正说着话时,电视台的人就过来采访张力,镜头一打开,张力先紧张了起来。黑皮忙给杜鹃使眼色,用手在底下比了个“2”字,意思是赶快去包红包,一个人2000元。杜鹃心明眼亮,一看就明白了,立马转身往办公室走去。
还没等那两个哥们儿开口,黑皮就过去挡住了摄像机的镜头,自我介绍说:“我是《蓉城都市报》的记者秦奋,这个小摊摊是我兄弟伙开的,就别让他露脸了吧?另外,这条稿子看看能不能压一下?”
那两个年轻小伙子立即对黑皮肃然起敬,说:“是秦哥啊,幸会,我们都是你的粉丝。”黑皮忙摆手说:“兄弟们高看了。”见杜鹃拿了两个信封过来,黑皮接过,就一人塞一个,说,“兄弟们辛苦了,下班后可以找个地方去喝喝茶。”
“秦哥,不敢,不敢。”两个人立即挡回秦奋塞过来的红包。一个记者苦着脸说:“秦哥,不是小弟不给你面子,出来的时候主任都交代过了,这条稿子必须要做出来,如果哪个敢收红包,就自己背包走人。”末了,小记者又说,“秦哥不要为难我,我可以让张总尽量多说点儿‘香香鸭’的正面形象。”
黑皮一看这情形,就知道这次的执法水很深,幕后复杂,于是交代张力说:“别怕,你尽管承认错误,这反而能变被动为主动了。另外要包装你作为年轻创业者的形象,说创业多么不容易、安置下岗职工多少、抗震救灾时捐款捐物多少、承担的社会责任如何等,以此博得大家的同情,至于是否能撤稿子,我们再想办法。”
张力看着确实躲不过去了,就定定神儿,对着摄像机镜头说:“作为一个初创的小企业,‘香香鸭’的成长离不开消费者和主管部门的关心与支持。因此,我们企业在成长的同时不忘社会责任,汶川大地震期间捐助各类物资200万元,企业吸收和安置下岗职工近100人,更是扶持了众多家庭参与创业。本公司本着对消费者负责的态度,将积极配合食品监管部门的调查,在真相出来之前,绝对不会放一串有问题的鸭脖到市场上去,同时也希望广大消费者能够继续支持和关爱‘香香鸭’的发展。”
听了张力的发言,黑皮这才放下心来。同事也回电话了,同样是无能为力的回答。
“你那哥们儿得罪谁了,怎么遭举报打击啊?而且还是上面一个领导布置下来的?”同事疑惑地问。黑皮忙打岔说:“小问题,可能只是个别样品的事情。”但这“上面”到底有多上面,谁也搞不清楚,还整得神神秘秘的。官场就是如此,有时候上面一个领导随意讲的一句话,到下面就成了指示精神,又是学习又是落实,有时难免是拿着鸡毛当令箭,但执行下来又扭曲了领导精神,可这又是打着“上面”的名义办的。
黑皮将这些告诉了张力和杜鹃,三个人也疑惑起来。等执法人员清点和封存完,张力过去无奈地签了字,目送他们一个个离开后,才“扑通”一声坐在了地上,说:“完了,完了,这下彻底完了。”
晚上,有关“香香鸭”的那条新闻还是出来了,黑皮虽然给电视台的两个主管领导打了电话,但没有起到任何作用,对方只是说给他一些面子,张力的话就不删除了。但新闻播出后,恶果超出了张力的想象,所有的门店几乎不用关,就已经没有顾客上门了。看着那些被封存起来逐渐发臭的产品,张力已经欲哭无泪,只有杜鹃在旁边陪着他。
投资方也派人过来调查“香香鸭”的问题,却没有给张力伤口上撒盐。那位老总拍着张力的肩膀说:“用四川话应该喊你兄弟伙,我还是相信你的人品的,生意不成仁义在。”也没有要求张力赔偿云云,而是让张力好好想想该如何度过这场危机。
这天,等张力去春熙路的门店里收拾残局的时候,却发现旁边新开了一家“香嘴鸭”,买来几样产品一看,做法与“香香鸭”如出一辙,塞到嘴里一尝,就知道是味精放多了,让人立刻就有一种口干舌燥的感觉,同时嚼起来如同嚼蜡一般,半天咬不烂,只有吐了,不像“香香鸭”入口脆而不韧,满口留香。张力吃着吃着突然明白了,有可能这幕后捣鬼的就是这“香嘴鸭”,要不然怎么会在这节骨眼儿上冒出来?而且还就开在自己门店的隔壁,却不知道人家是什么背景。
张力又将“香嘴鸭”带回来让杜鹃品尝,杜鹃也是气不打一处来,说:“大家都是做生意的,怎么能用这么卑鄙的手段!”杜鹃突然想起彭涛有个远房表哥在某部门做主管领导,好像分管食品、卫生等,如果去找的话说不定还能搭上话。
杜鹃跟张力说了这事,张力忙摇头说:“你和彭涛都离婚了,谁还认你啊?”杜鹃说:“这没有关系,那亲戚也就是在我们结婚的时候来过,平时逢年过节我们才去走动一下,彭涛那木讷的鬼样子,还能推到人前啊。”张力叹口气说:“那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但千万别为难你自己。”
杜鹃心疼地把张力搂在怀里,说:“为了你,我什么都愿意做,何况这关系到你的事业啊。”
和那个表哥打通电话后,杜鹃在电话里有些发嗲地说:“杨哥吗?我是你妹子杜鹃啊。”
“杜鹃,哪个杜鹃啊?”对方似乎有点儿警惕起来。
“哟,杨哥真是贵人多忘事啊。我是你那个表弟彭涛的爱人杜鹃,我们结婚的时候你还来过,给我们做的证婚人,大领导贵人多忘事。”杜鹃不得不将彭涛搬了出来。
“哦,杜鹃啊,不好意思,忙起来就晕头转向了。记得在婚礼上,当时你一出场,就让全场男士都把脖子伸得和鸭子一样,我那会儿就想,如果你的婚纱抖动一下,不知道要掉多少双眼睛下来,哈哈哈。”笑声收住后,杨哥又突然问杜鹃,“我怎么前段时间听我姨妈说你和彭涛离婚了啊?怎么回事啊?”
“唉,杨哥啊,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啊,我和彭涛缘分是断了。”杜鹃大方地承认了,又说,“好久没见杨哥了,有点儿想念哈。不知道杨哥有事情没有,妹子想请哥吃个饭。”杜鹃拉长了声音说,听得张力在旁边都起鸡皮疙瘩了。
那边杨表哥稍微踌躇了一下,还是答应了杜鹃,让杜鹃找好地方他就赶过去,并声明到时候他请客。于是杜鹃安排了府南河边上的一家私房菜餐馆,环境好,菜品也不错。约好了“杨哥”后,两个人早早地就过去了,等“杨哥”六点下班后过来。
“杨哥”到了包间,看见杜鹃带着张力,愣了一下。杜鹃忙起身向张力介绍说:“这是杨哥,大领导,你喊杨哥就行了。”然后才对“杨哥”介绍张力说,“这是我大学同学张力,做食品的,自己创业现在当老板呢。”
“杨哥”倒是热情地朝张力伸过手来说:“幸会,幸会。”
张力看“杨哥”也就四十五六岁的样子,保养得又好,看起来红光满面的,但一进来一双眼睛就盯着杜鹃隆起的胸部看,让他心里多了几分厌恶感。
等“杨哥”坐下来,张力忙让人上菜,小拼盘的凉菜倒是非常精致,让人看着都很有食欲。然后张力谦卑地问:“杨哥,您喝什么酒?五粮液、茅台,还是1573、水井坊?”
“杨哥”说:“随便吧,就喝点儿水井坊吧。”
张力赶紧让服务员上最好的一款水井坊,虽然价格贵得让他心疼,但还是先让服务员拿了两瓶过来。
“弟媳妇,哦,应该是杜鹃妹子,这不是鸿门宴吧?”“杨哥”伸出手,拍着杜鹃露出的一节粉嫩的胳膊说。
杜鹃今天穿了一身紫色的旗袍,显得身材更加凹凸有致,尤其是胸前衣服上绣着的一朵花儿,更是衬托出她脸蛋儿和胸部的美艳。“杨哥”坐在上首,旁边挨着杜鹃,张力坐在杜鹃的下首。
“看杨哥说的,妹子敢给杨哥挤眼药啊?”杜鹃嗔怪着说。
看凉菜上齐了,杜鹃站起来端着杯子对“杨哥”说:“妹子先敬杨哥一杯,祝杨哥身体健康,官运亨通。”
“杨哥”“哈哈”地笑起来,说:“妹儿嘴甜啊!”然后一饮而尽。杜鹃忙添了酒,让“杨哥”先吃点儿东西垫下肚子。
三杯过后,张力借故说出去看一下热菜上来没有,杜鹃给“杨哥”又添满酒,然后脸上多了一丝愁容,噘着嘴说:“杨哥,我和我同学张力合伙做了点儿小生意,主要生产小食品鸭脖子什么的,结果因为食品主管部门说我们的产品含了啥子超标了,就查封了门店和加工中心,现在妹子赔得一塌糊涂,恐怕以后连请杨哥喝酒的钱都没有了。”然后杜鹃简单地说了“香香鸭”的事情,让“杨哥”帮忙通融一下。
“杨哥”听了“哈哈”笑了起来,拍着凸出的肚子说:“看嘛,我就知道这是鸿门宴,要不然妹儿怎么能想起杨哥啊?”
杜鹃忙再次举起杯子说:“杨哥哪里的话啊,妹儿是高攀不上,平时恐怕连杨哥家的门都登不进去呢。”
“杨哥”“哧”的一声抿了口酒,又拍拍杜鹃的胳膊说:“这是小事,只要老哥能帮上忙的,你只管说话。”然后他随意地喷出一个烟圈,斜眼瞧着杜鹃白皙的脖子,又落到她胸脯上,再回到她脸上,漫不经心地说,“听老辈子(长辈)说你和彭涛闹离婚了,看来当哥的没有关心你们的生活啊。”
杜鹃听后立马红了眼睛,说:“是你那兄弟不要我了,他在外面有了个年轻的小女娃子,我现在老成一包豆腐渣了,要不是杨哥,才没有人理呢。”
“杨哥”立马气愤起来,说:“我姨妈还跟我抱怨说你在外面有人了,原来是我那表弟放着这么好的老婆不要,自己还在外面胡搞啊?等我回头就去收拾他。”他拿了纸巾递给杜鹃擦眼泪,又顺势拍了拍杜鹃的头。
张力刚好走进来,只装作没看见,忙给“杨哥”倒酒,怪罪杜鹃说:“你们是亲戚就多喝两杯,难得杨哥这么高兴。”
“杨哥”举起杯子说:“张老板年轻有为,以后发财了,记得给老哥送几串鸭脖子尝尝就可以了。”
张力谦虚地站起来说:“还得仰仗杨哥多扶持呢。”
杜鹃也举起杯子,对张力递眼色说:“就是,有杨哥罩着,我们就不愁没有饭吃了。”然后一饮而尽,让杨哥随意,杨哥却执意干了。
三个人很快喝完了一瓶水井坊,张力还要再开一瓶,“杨哥”摇手制止了,说一会儿还有别的事情,不敢喝多了,到此为止,却闭口不再提“香香鸭”的事。张力赶紧出门去结账,杨哥拉着杜鹃的手,拍了又拍,说:“好妹儿,有空就给哥打电话哈。”
张力追了出来,在“杨哥”的车里又放了两瓶水井坊酒和两条软中华烟。“杨哥”坐在车后面将玻璃摇下来,对两人挥挥手,交代杜鹃别忘了给他打电话。
等车走远了,张力问杜鹃这事成不,杜鹃沉默不语,张力也就不再问了。杜鹃笑了笑说:“没事,杨哥答应了,你先回去,我得回家去收拾一下,几天不回去,家里灰尘就多得很。”
张力说开车送她回去,她却推着张力去坐出租车,说:“你喝多了,开车不安全。”
等张力走远了,杜鹃沿着府南河边散着步,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河边暗淡的路灯下,一对对恋人相拥着,或说着悄悄话,或在毫无顾忌地接吻。杜鹃的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用纸巾去擦,却越擦越多,结果将脸上的妆容擦得乱七八糟。
“杨哥,你晚上没有喝多吧?现在平安到家了没有啊?”杜鹃稳定了一会儿情绪,然后给“杨哥”打了电话。
“没喝多,今天哥很高兴,妹儿有心啊。”“杨哥”说得意味深长。
“杨哥,你在哪儿?方便的话,妹儿过去陪你喝喝茶、聊聊天儿,帮你解解酒啊。”杜鹃试探着问,“‘香香鸭’的事情还得麻烦杨哥给打个招呼呢。”
“哦,你一个人吗?我正在锦江宾馆谈事情,这会儿不方便说。”“杨哥”顿了顿,说,“这样,你直接过来,到了大堂,我的司机会安排你,你自己先耍着,我和朋友谈点儿事情很快就结束。”
“好嘛,杨哥,那我过来了哟!”挂了电话,杜鹃的眼泪再次涌了出来。她在河边打了辆出租车说了句去锦江宾馆,然后便取了化妆盒借着微弱的灯光在后面化起妆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