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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男孩爱上了一个独腿的女人,独腿的女人有个两条腿的男友,因此被他镇压在心里的东西大于或等于一座活火山。男孩意识到在现阶段自己的唯一要务就是竭力不使其喷发。
在数学意义上,男孩迷恋的不是一个整体,而是一个残缺的人,一个人的局部。然而男孩超越了整体与局部的束缚,他认为那条失去的腿本就不存在,假如自女人肢体的残端真的像断尾蜥蜴那样生出一条腿,也会被男孩认为是赘生物,肿瘤一样的东西,唯一该做的就是割除。
后来独腿女人死了,因病。死前她把泡在福尔马林里的断肢留给男友做纪念。据一位邻人说她死前的笑容很古怪。
男孩没有出现在葬礼上。葬礼结束后,女人的男友抱着那条泡在福尔马林里的腿来找男孩,“我知道你一直喜欢她,比我更……所以我觉着你珍藏这个……这个……更合适。”
男孩把盛着女人腿的巨大玻璃柱安置在卧室,每天看着她。在脑子里他用的是“她”而不是“它”,也即整体,而非局部。
补注:最近断断续续地,在读小二老师翻译的《面包匠的狂欢节》,里面有关于独腿女人的故事。因此写了上面这个东西。这本小说的作者是安德鲁·林赛,澳大利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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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个聪明人开发了一款APP,梦境收藏。安装了这个软件的人,TA的梦会自动转化为数字信息输入床头的手机,然后传送到聪明人的终端。他会为此支付一些费用。这之后聪明人做起了生意,他把美梦卖给做噩梦的人,把噩梦卖给做美梦的人。后面这单生意,除了极少数有自省需求的人购买,绝大多数购买者都是买来秘密传输给他们嫉恨仇视的人。此举是床底下偷偷安置扎针小人儿的高科技升级版。
这个故事有个结尾。顺理成章的,聪明人成了世上收藏梦境最多的人,也当然是世上最富有的人。可他最终饮弹自尽,原因是他发明了这个软件,自己却是个无梦之人,他尝试了亿万次,也无法将别人的梦境——不管是美梦还是噩梦——
变成自己的梦。
喜剧表演者可以轻松逗乐十亿人,却无法使自己开心一点,多抑郁而终。差不多就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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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阵子电脑故障,不得不重装。忘记了保存C盘里的储存,我很难过。但我很快就不难过了,那些有关记忆的东西,与记忆携带者的生命等长,若干年后,了无意义。我故乡的坟没有树碑的习惯,我认为这是极好的,众生平等,你我皆是无名之辈,还能不断产生慎终追远的后人哭错坟头的黑色幽默,博造物一粲。
我的收藏观一直是正确的,那些你不舍的记忆,只需挑选出与之相关的影像、气味、触感,自会分别贮存于你的大脑、鼻腔和皮肤上。不占用任何现实的、虚拟的空间,召之即来,挥之即去。而我的难过,是偶尔走上的一条岔路而已,回来就是了。如今我收藏颇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