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恬这样子虽是假装,但挨了完全不掺水的十鞭之后却有点弄假成真的感觉。
他有些虚弱地指了指蒙毅,半天没能说出话来,只能化作一声叹息。
“许久不见,吾弟却是有些变了。”
“兄长……”
蒙毅愣了一下,也是马上明白了蒙恬话里的意思,他看了看左右,压低声音说道。
“先皇御天之时我被遣去祈福,未知事情全貌,但我怀疑传位的旨意有问题。
还有就是……虽说表面上发给公子扶苏的旨意是让其归咸阳奔丧,但我总觉得公子扶苏之死可能也有蹊跷。”
蒙恬还是第一次知道这表面上通过中书省的圣旨是这个内容,眼睛不由得瞪大了些。
“扶苏公子收到的圣旨……是赐死。”
蒙毅脸色也是变了,他怎么也想不到居然有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假传圣旨。
还没来得及说话,蒙毅的声音再次响起。
“你觉得这假传圣旨与胡……与陛下是否有关系?”
蒙毅沉吟了一下,摇了摇头:“不知,先前倒是有传闻,公子扶苏的死讯传入宫内,我们的小皇帝直接就吐了血,大病一场,甚至还伤了根基。但这传闻是真是假却真的不好说。”
蒙恬想着今日朝堂之上胡亥的表现,也是有些摸不准状况,只等夜归之后好生问问扶苏心里才会安定几分。
他如此这般想着,蒙毅却再次开了口。
“兄长,如今旨意督令你修建阿房宫,你可有什么想法?”
蒙恬这才想起手中还有这么个烫手山芋,苦笑着说道:“长城未能完工,先皇陵墓也还在修建过程中,如果再强修阿房宫,恐生祸事。”
蒙毅点了点头,这些东西得亏他这兄长还是拎得清,可他实在想不通兄长为何会自请回归咸阳。
“六国余孽不安分,百姓之中的传言也有些不太好听,匈奴之乱,百越祸端,一桩桩一件件都不让人安生。
我前日上了休养生息的折子,还没得到批复,如今就来了这么个消息,我们那小皇帝怕是要将先皇的功绩毁于一旦。”
蒙毅苦笑一声:“我倒是希望陛下只是想要我的命,不是想要了这大秦的命。”
蒙恬愣了下,仔细思考了一下,脸色难看地说道:“兄长,如此说来,小皇帝不光想要你的命,还想毁了蒙家忠烈之名,好狠的手段。”
蒙毅挣扎着坐起身来:“不说这个,你对那赵高有多少了解?”
蒙恬又是愣住,不知道兄长到底是何意思,怎会突然提起那如同尘埃一般的宦官。
他回忆了一下过往,有些不确定地说道。
“始皇帝三十三年,也就是四年前,当时赵高担任中车府令,私相授受,中饱私囊,我拿了证据准备判赵高死刑,可先皇却念及情分,赦免了他还恢复了他的官职。
兄长的意思是赵高因为那件事仇恨我们蒙家,想要致我们于死地?
如今这一切都是那赵高的手笔?
是不是……太过于天方夜谭了些?”
此事密而不报,蒙恬还是第一次知道这个事情,他脑海中又浮现出扶苏说的那些话,连忙说道:“吾弟是否还能找到卷宗?”
蒙毅挠了挠头:“找得到,就在我书房之中。兄长,难不成你想用此事上书?多少年前的事了,如今赵高恩宠不减当年,此事可没有半点希望。”
蒙恬摇了摇头:“只是想看看事件参与人等如今身份地位罢了。”
蒙毅没能理解,不过还是应了下来:“行,我现在就去找,兄长好生歇息。晚些时候我再来找你。”
蒙恬却没同意:“无妨,你还有那么多公务需要处理,此时可不能被人抓到一丝一毫的把柄。你将我那亲卫子婴唤来,让他照顾我便行,你案卷找到也直接交给他。”
蒙毅也没多想,应了一声。
然后便走出门去,将子婴唤来。
蒙毅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下子婴,总觉得那双眼眸似乎在哪儿见过,可这张青铜面具下被烈火焚烧过的脸怎么看也不是故人。
他拍了拍子婴的肩膀:“好生照顾我的兄长,不会亏待与你。”
子婴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多谢蒙大人。”
蒙毅也是军人出身,半点拖延的意思也没有,立马向着书房的方向走去。
而子婴,或者说扶苏安安静静地等待着,一直等蒙毅消失于视线之中才转身进了屋子。
“公子……”
“嘘……”
扶苏并没有取下面具,就这样坐在了蒙恬的身旁,听着后者仔仔细细地描述着朝堂之内发生的事情。
“今日便是如此了,公……子婴你怎么看?”
扶苏先是消化了一下,在听到胡亥得知自己死讯吐血病重的时候眼眸之中还闪过一丝温柔。
“一年时间,也算是足够了。
你去上朝之时,我去酒肆茶馆逛了逛。
李斯将秦法推行至六国,此举虽然无错,但终究是着急了些。
民间传闻已是沸沸扬扬,按照我的计算,三月……最多半年便会有民乱产生。
如今已无回天之计,但对于我等来说却是最好的机会。”
蒙恬也知道秦一统六国之后,民乱一直屡禁不鲜,但却一直未成规模。
这一次扶苏居然说其从者如云,那岂不是颠覆大秦的祸事。
可是……
他什么都做不了。
即使将蒙毅拖下水,依旧也是什么都做不了。
百越之乱,匈奴之祸,那是外敌。
镇北军和镇南军绝不可动。
他似乎理解了扶苏为何假死,而不是扯出大旗堂而皇之地入主咸阳。
或许也是怕那内战消耗掉大秦最后一丝底气。
届时匈奴寇边,便是一往无前。
扶苏仔细观察着蒙恬的脸色,宽慰道:“民乱已显,堵不如疏,只要处理好了,未尝不是恢复国运的机会。”
蒙恬看着扶苏,千言万语只能化作一声长叹。
…………
“燕雀安知鸿鹄之志。”
陈胜看着勤勤恳恳工作,却连饱腹也是艰难的同伴,无可奈何地叹息着。
一句叹息过后,他还是扛起锄头走向了田里。
时值夏日炎炎,面朝黄土背朝阳,无人可以知晓他会奏响秦灭之哀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