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梓明的车子停在之前商依依下车的地方,已经停了半个小时了。还没到时间,他开着车窗,一直在车内抽着烟。这段时间以来何梓明的烟瘾越来越大,一个人心烦意乱的时候就会点上一支烟,而他心烦的时候越来越多。
他的头靠在背枕上,斜斜的看着街角破旧的青砖墙面,斜阳照在成片成片的青苔上,形成明暗不定的斑驳的阴影。这条小路上有十几户人家,住在磨坊街的大多是小生意人,这里离颖城中心街市不远,可以推着小货车去店里开工。比她们之前在南城的贫民窟的平房要好了许多。
何梓明不知道在想着什么,只是发着呆,路口有一只黑猫发现了这个失神的人,它坐立在路口盯着这个陌生人。何梓明也发现了那只猫,一人一猫在夕阳下落寞的对望着。
路口的门霍然打开,那只黑猫被惊扰了,立刻就窜不见了。只见从屋内匆匆跑出来一个少女,她神色慌张,脚下好像被凹凸不平的石砖绊了一下,一个踉跄险些摔倒,然后就大步的往何梓明的方向跑了过来。
何梓明已经认出这就是先前在门前迎商依依的妹妹,于是他赶紧下车,拦住了正要跑过去的少女,“诶……杨妹妹。”何梓明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只好随便乱喊。
那少女看到这个从车内下来的英俊的年轻男人喊住自己,而并没有印象认识他,有点惊慌的看着他。
“发生了什么事?”何梓明看出她的警惕,忙解释道,“我是你姐姐依依的朋友。”
“哦哦,”少女明显没有时间停下来,大大的眼睛充满了焦虑,边跑边说,“我妈妈发病了,我要去瓷器街找大夫。”
“太远了,你跑过去来回太久,快,上车,我带你去。”何梓明果断的说着上车发动了汽车。
那少女有些疑虑,但是心里很焦急,一时有些踌躇。
“我就是在等你姐姐的,之前就是我送她过来的。她本来是不是说要五点走?”何梓明把车停到了她身边,摇下车窗证明自己。“快上车来带路。”
那少女犹豫的点了点头,不再管那么多,就上了车,“一直往前走,在瓷器街的北边。”
“好。”何梓明一踩油门,车子加速往瓷器街开去。
“你姐姐呢?”何梓明问。
“她在看着妈妈,我妈妈羊癫疯犯了,我力气不够,控制不住她,好怕她咬到舌头。还好今天我姐回来了,要是我一个人在家都不知道怎么办。”少女心绪不宁的说。
“你妈妈经常发病吗?”
“不是,这两年都没怎么发过,她一直肺痨,身体差,不能干活,天天吃药调理,但是这羊癫疯好像我姥姥就有,我印象中我妈就犯过四次,那时候我还小,吓死我了。千万不要有事啊!往左拐。”她带着哭声说。
“很快就到了。放心。”何梓明看了她一眼,她十四五岁的模样,梳着两条羊角辫,不像商依依的瓜子脸,她圆圆的脸蛋,五官跟姐姐还是有六七分的相像。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杨霏霏,”她拘谨的点点头,“不过我们现在都跟我妈妈姓商。”
“你们的名字都很好听,你跟你姐姐也很像。”
霏霏转过头来打量了他一眼,有些疑惑的问,“你是我姐姐她们剧院的司机吗?
何梓明笑了笑,没有回答。
“真好。你们兰心剧院真好,包吃包住,还发了一笔安家费,就是经常要去外地演出。我们刚搬到磨坊街,我还不是很熟,但是我很喜欢这里,我有自己的房间做功课了。”霏霏认真的说。
何梓明的笑容渐渐变的苦涩,他停下了车,“到了,快去。”
霏霏像一只兔子一样,灵敏的打开车门从车里跳了下去,匆匆跑进了诊所。
过了一会儿,一个大夫拿着药箱跟着她一起出来了。何梓明看他们上了车,正准备开车,只听后面的大夫疑惑的喊了声,“何大少?”
何梓明从后视镜看到他的脸,觉得有点眼熟,恍然想了起来。这大夫是三姨太林六六的表亲,在某次家宴的时候来过何府送礼,当时何梓明跟他打过一个照面。
何梓明点头示意的笑笑,大夫立刻热络了起来,“何大少,没想到在这能碰到您,这个小妹妹是你朋友家的吧?”
“他是我姐姐的朋友。麻烦您赶快去看看我妈妈怎么样了。”霏霏插嘴说道,说完看何梓明给了自己一个意味不明的眼神,她在两个成年男人面前还是有点胆怯,就不再开口说话了。
“林大夫请多多费心了。”何梓明一边开车一边寒暄道。
“那是那是,我一定尽全力。”林大夫恭敬的说。
不一会儿,车子已经开到了门口,何梓明抢先下了车。杨霏霏也跳下了车,林大夫正准备下车,却发现后座的车门被锁住了打不开,他敲着窗子示意。可是何梓明好像并没有注意到,他大步流星的往里走。杨霏霏走了两步发现大夫没有跟上来,回头去看车内,只见林大夫在敲着车窗,她赶紧回头去帮他拉门,可是从外面也拉不开。转头喊何梓明帮忙,可是他已经进屋了。
车里车外两个人一顿捣腾,才发现是驾驶位那里把后座上了锁,终于解开了锁,杨霏霏带着林大夫赶紧进了屋。
“姐姐,我把大夫领来了。妈怎么样了?”霏霏一进屋子就大喊了起来,奇怪的是并没有回应。“大夫,这边屋里。”
她带着路把林大夫领进了房内,并没有姐姐的身影,妈妈还是跟之前一样,四肢抽搐,口吐白沫,却看见何梓明正在牢牢的抓住她妈妈不受控制手,一手钳住她的下巴,不让她的牙齿咬合,而他身上有黄色的呕吐物。
“大夫,你来看看我妈妈。”她急急的说道,“我姐姐呢?”
“她到后面换水去了,我进来正好替下她。”
霏霏点点头,注意力全部集中到她妈妈身上了,“妈,你怎么样了?大夫来了,马上就没事了。”
林大夫过去给商母打了一阵镇定剂,一直处于癫痫状态的她一下子平静了下来。林大夫迅速检查了一下。
“她昨晚是不是发过高烧?”
“是啊,我还给妈妈熬了退烧药,今天早上都好多了。”
“她情况不是很好,”林大夫说,“这次癫痫持续时间长,怕损坏大脑,最要紧的是,由于高烧,很可能短期内二次发病,很容易引起并发症,她本来肺部就肺结核,加重病情,就很糟糕了,这几天要住院观察,我们小诊所不行,最好去二医院。”他看着何梓明说,“二医院我有同学做主任的,我去打个电话,争取弄到一个床位。”
“啊,太好了,谢谢林大夫!”霏霏吓得眼泪都出来了。
“辛苦林大夫了。”
“何大少不用客气,都是朋友帮忙。”林大夫有点得意的笑道,“我去打个电话,这附近哪里有电话?”
“我带您去,在隔壁的报社有电话。”霏霏急急的要领路,又不放心的回头看了已经昏睡的妈妈一眼,焦急的问,“姐姐呢?”
“没事,你们快去,我在这看着。”
“嗯嗯。”霏霏感激的看了何梓明一眼,就风一样的打开了门,领着林大夫出去了。
大门刚带上,商依依就走进了房门,只见她红着眼睛,满脸的憔悴,她走到床前,看着饱受折磨昏睡了的母亲,深深的呼了一口气。
“谢谢。”她转过头来看着何梓明,目光投向他笔挺精致的西装上的污渍和褶皱,她知道他是多么的洁癖。
何梓明看着她,怜惜的说:“等会我把你妈妈送去医院,这两天我去医院帮你照看吧。你就说你的兰心剧院要外出演出了。”
商依依跪在床前看着母亲,哽咽的说,“妈妈,女儿太不孝了。”
“你也是为了她们好,你不想让外人知道她们是你的亲人,怕被人害了,是不是?”何梓明伸出手温柔的抚摸着她的脑袋,安慰的说。
她点点头,“纳亲的时候我请了一个婆子扮我妈妈收了聘礼,好在这种卖女儿做小的事情,大户人家根本也不会在意谁是亲家,老死不相往来。”
何梓明心中不知作何滋味,他只是轻抚着她的头顶,指尖在她柔顺的黑发里轻柔的滑动。
“你别太担心了,你妈妈会没事的,这几天我会照顾的。”何梓明蹲下来看着她红彤彤的眼睛,柔声说。
“不耽误你的事吗?”
“马上要走了,哪有什么放不下的事。”他自嘲的轻笑道,他突然想到了什么,伸手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了一个精美的项链,小吊坠是一个太阳和月亮连在一起,外围镶了一圈碎钻。
“我回来时路过一个店看到这个不错,随手买来送给你,毕竟我们相识一场,你上次也还给我留下柳叶耳坠,起码没给刘清远,他嫉妒的要死。”他好像没有心肺的笑道,“我要走了,也送个小纪念品给你,你喜不喜欢也都留着吧。”他说着解开环扣,细心的替她戴上。
她用指尖轻抚着胸前的吊坠,日和月,是他的明。
商依依凝视着他,她想说感谢亦或是推辞的话,却什么都说不出来,眼泪像潮水一般不可抑制的上涌,终于冲破了眼堤,源源不断的滚了下来。
何梓明久久的看着她,心里哀叹了一声,伸手揽过她的脑袋放到了肩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