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梓明回到大厅内,满目的红男绿女,歌舞升平,他异常的暴躁。他从来都懂得隐忍,在父亲常年的打压下,他对外界的一切用漠然包裹起自己的心,没有期待也就没有伤心。但现在他从来没有对自己的无能和渺小如此的怨愤和悲哀,对即将发生的一切却是无能为力。

他看着远处的刘清仁在跟一群同僚谈笑风生,旁边走过举着香槟酒拖盘的服务生,他取了一杯酒,一饮而尽。

何梓明倚在墙边一杯接一杯的喝着酒,却见刘清远和祁司雯一起朝他走了过来,“何大少,怎么一个人在这喝闷酒?”他脸上带着一贯不羁的笑容。

何梓明瞥了他一眼,又端起了一杯酒。

“看不出来你这么爱喝酒,正好我舅舅不在,我也可以放开喝两杯。“祁司雯笑着也叫来了服务生,刘清远取了两杯酒递了一杯给祁司雯。

“你表妹呢,她不是也在这吗?”她问道。

“在跳舞。”何梓明闷声指了一指舞池中在跟一个年轻军校学生在跳舞的冯之棠。可是他的目光一直跟着刘清仁,他的目光跟着刘清仁,有冲上楼去找商依依,不顾一切的把她弄走的冲动,但是理智的控制住了自己,把焦灼和难受都藏到了眼底。

刘清远发现了他的异常,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拍了一下,“大少,别太担心了,我大哥也不是没有弱点,柳暗花明又一村,事情会解决的。”

何梓明的脸色更差了。

“怎么了?”祁司雯也看出了何梓明的不对劲。

“生意上的事情,何大少来京城就是要解决家里的一批货的问题,要打点关系。”刘清远简单的说。

“原来是这样。”祁司雯点头道,“我们祁家钱庄现在也遇到很大的问题,之前兑换的复兴钞,这段时间发钞的军阀不利消息很多,被市民挤兑,压力很大。我学了这么久金融,现在才开始明白,什么实业啊,金融啊,看起来是知识是经营,在这个乱世,其实背后都是政治。所以我舅舅才带我来京城实习,最接近权力中心的地方,不懂这一点,学多少都是白学。”

“祁家各个都是精英,你这么年轻就懂的这么多,再多学几年,以后我们都无法望其项背了,未来的金融大鳄。”刘三少笑道。

“跟你说正经的,你就取笑我,你这人真没劲。”祁司雯扭过头不看他。

“你跟何大少都是有能力有抱负的人,你们聊得来。我呀,只能吃喝玩乐得过且过了。”

何梓明拿着酒杯默然不语。

祁司雯望着远处,“我舅舅叫我,我先过去了。”说着她就匆匆往远处走去了。

“祁三小姐不错,门当户对,漂亮,大方,有见识,娶妻的好人选。”刘三少看着她的背影用胳膊肘捅了捅何梓明,“适合你,门当户对,男才女貌,都是有理想有抱负的精英。”

“那什么女人适合你呢?”何梓明冷冷的抬起眼皮,“杨其霖的二女儿,是吗?”

刘清远疏淡的笑笑,“没错。”

何梓明太阳穴青筋暴突,他伸出手暗中扭住刘清远的胳膊,把他拽到户外的花园阳台。

“狗东西!”他怒的要喷出火来,“她家破人亡,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欺负,你他妈的想乘虚而入,我告诉你,别做你的春秋大梦了!”

“就是因为她那么难,我才要给她提供稳定的生活,我能娶她,让她衣食无忧,过上她想过的生活。你呢,你可以吗?你这个乖顺少爷,你爸抽一鞭子你一个字都不敢反抗,你只配你妈给你安排一个他们顺心如意的媳妇!”刘清远压着声音戳他的脊梁骨。

何梓明控制着自己在人前没有把紧捏的拳头挥出去,握了良久,他冷笑一声,从旁边架子上抽出了那份《朝晖早报》摔在他身上,“是谁害的她如今这样的,姓刘的,你就做梦去吧!”

“表哥,三哥哥。”身后传来娇软的声音,何梓明调整了脸色,回过头去,看冯之棠婷婷的立在他身后,像一朵初开的蔷薇花,青春娇艳,“这件裙子是表哥你送给我的,你看穿着还行吗?”

何梓明这才发现她今天打扮的与平日不同,这一身好像是上次跟商依依一起逛商店买的,她身材窄瘦,穿着樱粉色的束腰带的连衣裙,裙边印着落英缤纷的花瓣,跳起舞来灵动俏丽。

而且她细淡的眉描的浓密了,精心的擦了胭脂和口红,眸光熠熠,虽然还是掩不住的青涩,但不像是之前低眉顺眼的小女孩了,几天不见,感觉变成了一个轻熟的少女。

何梓明微微一笑,“很漂亮,今天可以多认识一些人。”

“嗯,谢谢三哥哥带我来舞会。”她的目光投向刘清远,他只是抬起眼皮在她脸上点了一下,就继续一脸肃穆的看着手中的报纸。

冯之棠继续转回跟何梓明问,“依依姐呢,我刚刚看好多人请她跳舞,她跳的真好。”

何梓明只觉得喉中泛起了苦水,勉强扯了扯唇角,“不知道,她的事我管不着。”

“表哥,”她犹豫了一下,往大厅里瞥了一眼,轻声说,“我只跟人说我是你表妹,何家表小姐,你能不能帮我把卖身契的事情……”

何梓明看到里面不远处站着刚刚跟她跳舞的男学生,满脸的稚气和爱慕的看着冯之棠,看到何梓明投去的目光,立刻精神奕奕的跟他点头招呼。

“放心,我不会说的。”他点头承诺,随即那个年轻学生走上前来,何梓明跟他浅浅的寒暄了两句,冯之棠满面娇羞和愉悦的跟他继续跳舞去了。

“大少,咱们两个窝囊废就谁也别笑话谁,谁都得不到她。”刘清远收起了报纸,掏出了烟匣子,抖出了两根,何梓明擦了根火柴,两个颓废的男人各自靠着墙壁吞吐着郁郁的心事。

“她在上面等你大哥。”何梓明自嘲的扯着嘴角,“我带不走她。”

“其实我大哥年轻时候很疯狂的爱过一个女人。”刘清远吐出一个烟圈,抬头看着在跳舞的冯之棠突然说。

“上次你说过,他还为情自杀过。”何梓明闷闷的哼道。

“是啊,前天在他公馆偶然看到了那个女人的照片。”

“你们刘家人还真是各个都多情。”他讥讽道。

“是啊,谁的心里还没个念念不忘的人呢。”他自顾自的说了起来,“据说当年都已经定了亲,要一起去美国读书。后来那个女孩子家道中落,父亲破了产,我阿爸就退了这门亲,我大哥抗争了很久,也没有办法。女孩要被另一户亲戚娶进门做小老婆,不知道是因为太伤心绝望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就病死了。所以我大哥恨我阿爸,去了北京就没有怎么回过颖城了。”

刘清远偏过头来对何梓明说,“你看,即使我大哥这样的强人,也有那么无力抗争的时候,后来娶了对事业有帮助的太太,倾心权谋,不也平步青云,现在权力女人都唾手可得。曾经得不到的意中人,可能今后也会找到完美的替代品来弥补心中的遗憾。”他笑笑,“人生不要在意太多,船到桥头自然直。”

何梓明心中思绪万千,他明白了他话里的含义,惊异的看着眼前一副好像什么都不在乎又看透了一切的刘三少。

一支舞曲结束后,刘清远迎上在旁歇息的冯之棠。

“妹妹玩的开心吗?太多人请你跳舞了,我都没机会。”刘三少笑眼依旧。

冯之棠嫩白的小脸跳得有些绯红,抿嘴一笑,“谢谢三哥哥,我看你太忙了。”

“是我终于找到机会请你跳支舞了,赏个脸吧。”刘清远笑着抬起手邀约她,冯之棠看何梓明望着自己的眼神很怪异,以为自己哪里不对劲,疑惑的看了看刘三少,他笑着摇摇头,拉着她的手走向舞池。

此时换上了一曲抒情慢曲,一对对的男女在舞池中慢舞,在核心位置的就是本场最有权势的代表刘清仁,他漫不经心的和一位小姐着跳舞,偶尔留心到留声机喇叭里唱的情意绵绵的舞曲。

“今夜的月明如镜

我俩在堤上同行

一别多年再相逢

让我问梦中的你呀

这究竟是梦是真

啊……”

他的余光瞥到了自己的弟弟到了身边,转头过去点头示意打招呼,刘清远接到了他的目光,也笑着朝他点点头,“大哥。”

冯之棠礼貌的转过头去打招呼,她知道刘三少的大哥是位高权重的风云人物,压着眼眸不敢直视,含蓄的目光触到刘清仁的眼神,只见他整个人瞬间停顿了一秒,和他跳舞的小姐没料到他突然停了下来,不小心踩到了他的鞋上,慌忙的止下脚步跟他道歉。刘清仁此时回过神来,摇头表示没事,沉稳的继续后面的舞,但是他充满思虑的目光不时的往刘三少那边看去。

商依依用钥匙打开房间门之后,在房间里呆了一个下午。这是个不大的休闲书房,是为了重要客人午休或者逃避社交烦扰来小憩一会,还是临时办公的地方。有一张宽大的沙发,一张书桌,一排书柜,里面有各种书籍。

太阳已经慢慢的日落西山,强烈的夕阳斜斜的从窗外打了下来,铺满了房内,让室内的人都无处可躲。她这一下午从焦灼到平静,把整个房内里里外外每一个角落,柜子里的东西,书桌的摆设都重新摆放了一边,摸清了窗外的窗台檐壁。今天是舞会,安检并不严格,她通过法国人使馆人员身份免于严格的安检偷偷带进来的手枪藏在了桌底某个隐秘的位置。

她迎着夕阳望着窗外,这栋举办舞会的大楼后面就是军校的操场,明天开学典礼就会在这里举行,届时护国军重要的人物都会出席,刘司令会在此做开学演讲。今天只要她能博得刘清仁的欢心,取得了他的信任,就能有办法让他放她进来这个楼里。然后在这个房间里,这个位置,拿出准备好的勃朗宁,就可以在射程之内了结一切。

她知道她只有这一次机会,紧张和焦虑慢慢消退,只有最后一击的兴奋和终结前的放空。

这时候门锁悄无声息的拧了一下,有人走了进来,门应声而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