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梓明警觉的看着房门,回头和商依依对视了一眼,开口道,“谁?”

“客房服务,先生。有牛奶赠送。”门外传来职业的女人的声音。

商依依轻手轻脚的下了床,朝何梓明点头示意了一下,走进了浴室,把门轻轻的带上。

“哦好。”何梓明说着走过去打开了房门。只见一个饭店服务员在门口推着餐车,她从餐车上取出一份茶点拖盘,“打扰了,先生。”她微笑的走进来把餐盘放到了桌子上,目光却在房内扫视着,“先生,您刚刚有听到什么声音吗?”

这时候浴室内的门打开了,只见商依依穿着浴袍,一边用毛巾裹起湿漉漉的头发,一边皱着眉头抱怨道,“你们饭店怎么回事,刚刚洗澡的时候突然一声剧响,我还以为是爆水管了,吓得不轻。”

“对不起,小姐,刚刚也有楼上的客人反应了,具体原因我们也正在调查。可能是哪个房间的客人砸到了东西。”服务员训练有素的微笑着说,眼睛看着商依依背后的整洁的浴室内。“不打扰您二位了,有什么事情请再叫客房服务。”说着她退出去关上了房门。

何梓明站在门边静静的听了一会,才转过身来,“这里很多特务,肯定有人怀疑是枪声了,不过应该暂时不会怀疑我们。”他瞥了浴室内一眼,“夜里想办法弄出去。”

“看不出来何大少这么经验老道。”商依依嘴角挂着嘲弄,“一个女人在你面前开枪杀人,你居然能这么冷静,你都不知道我为什么杀他,没有犹豫就选择了立场,帮我处理现场。谢谢你选的是保我。”

“要不然第二颗子弹就是给我的是吗?”他看着她被子里露出来的枪口。

商依依疲惫的摇了摇头,全身松懈了下来,软坐在**,没有再解释。

“当时在刘府杀掉刘同还能全身而退,落下了耳环也没有被人发现,我就不相信我会有这样的好运气,果然,代价在后面。”她抬头看他,“你这些天对我这么好,是想利用我做什么?”

何梓明胸口压抑,黯然的说,“如果我说我只是因为想保护你,你信吗?”

“不信。”她斩钉截铁的说,不耐烦的摇摇头,“何梓明,你一直是痛快的生意人,谈钱也好,谈命也罢,一是一,二是二,何必假惺惺的说这些没有意义的话。现在来打感情牌,无非是怕万一事发我把你供出来。你放心,大家都坦诚一些,只要你这次帮完我,以后不管我死活,都不会牵连你出来。”

何梓明默然许久,把所有的情绪都藏了起来,终于回头看她,恢复了一贯冷淡的神情,说,“好。”

他拿出了烟,递给她一支,点燃,在沙发边坐下,烦闷的深深的吸了一口,“那我们只说事情,要把事后处理好,我需要知道你们有什么恩怨?”

商依依把头上的毛巾解开,半湿的黑发散落,卷卷曲曲的垂了下来,映衬着瓷白的肌肤,幽暗的哀伤,“没有想到真有一天他会死在我手上。”

她指间夹着香烟,在缭绕的烟雾中,仰起头,似要把所有的情绪吸入肺腑,“他曾经是我姐姐的未婚夫,也是我的情人。”

何梓明面上不动声色的看着她,虽然已经大致猜出来了,还是各种滋味涌上心头。

她停顿了一下,“七年前,我姐姐被刘同侮辱,跟刘五儿一样,后来死了,同年我父亲也被害了。那时候我只有十二岁。”

“所以你杀了刘同替你姐姐报仇,你是一个很好的妹妹。”

商依依摇摇头,“我不是。”

昏黄的灯光下,何梓明看她的眼角似有水晶的泪滴,羽睫轻颤,水晶悄然沿着肌肤融入发中,他想伸手擦干她的所有伤心。

“林岩在我们家出事以后,经常来照顾我们,其实是刘家怕我们母女四人做出鱼死网破的事情,派他来监视我们。我姐姐那时候受了刺激神智已经有问题了,他伪装成不离不弃的样子,我们一家对他充满了感激。我那时年幼无知,以为他是天下最好的男人,他对我很好,也非常懂得怎么让人喜欢他,这样过了两年以后……”商依依哽咽着停了下来。

何梓明看她苍白的脸庞,熬红的眼睛,强忍的泪水,他素来冷漠的内心产生了从没有过的心疼和内疚,他第一次真正感到了自己的心是如此的鲜活,是因为有一种被尖利的竹签一下一下刺穿的痛感。

他的手掌紧紧的握住了沙发的扶手,柔声道,“别说了。”

商依依偏过头,貌似不经意的用袖口擦拭了一下眼角,回过头来淡淡的笑了笑,“你看,可见女人也不能小瞧,一样可以要你的命。”

何梓明沉默着,他不能想象这些年她都是怎么过来的,谁都不知道她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

“我的事情说完了。”她云淡风轻的说,“来说说你为什么想要杀刘同,因为你知道刘五儿的真实死因,想为你的未婚妻报仇?”

“不是。我没有那么高尚。”何梓明把手中的烟头摁灭了,焦躁的不知如何说出口,他叹了口气,“我跟刘五儿没有见过,突然得到她病逝的消息,说不上有什么感觉。过了几天,她的母亲三姨太来找我,带了一封她的绝笔信。我才知道她是被住在刘府的刘同侮辱了,愤而自尽的。三姨太是个刚烈的女人,她告诉我她在刘老爷面前闹过没有用,刘老爷是不会得罪刘司令的,她以前是跑江湖卖艺出身的,已经暗中找到了合适的人里应外合找机会杀刘同报仇,想找我帮忙。此事风险太大,我并不相信她一个深宅中的妇人能有这样的本事,人不知鬼不觉的做掉刘司令的儿子,所以我拒绝了。”

“倒是符合你的作风。”商依依郑重的点头,不带嘲讽,“没有切身刻骨的痛苦是不必卷入这种刀口舔血的漩涡中,那你后来是为什么答应?”

“因为她求我,跟我说只需要我办一件事,就是在丧礼当晚把刘同灌醉,不需要醉倒,但只有在外喝了酒失足落水才不会被怀疑。她不会告诉任何人这事我帮了她,就算后面出了事被查出来,她也绝不会供出与我的关联。”

“你就相信了她?”

“没有,也许是可怜三姨太,也可能是可怜刘五儿,一个女人要报仇的决心和感染力确实惊人。我不让她告诉我有关杀手的任何事情,也不留下任何跟她有交集的证据和线索。就算事发,我只是在丧礼那夜勉强答应跟三少赌钱,刻意引来了刘同这个赌鬼,最后用酒代替钱下注,他输了喝多了把他送回院子里而已,没有证据能说明我谋划参与了其中。”

“你怎么肯定能步步都按照你的计划进行,引来刘同喝酒?”

“这并不难,稍微研究一下他的为人就知道,他仗着家族背景嚣张跋扈,毫无自制力,好色和爱赌钱,但是胆子也并不大。就像是连环套一样,只要把中间每一环的人和事都串起来,自然能请君入瓮。”

“何大少好缜密,好手段。刘家三姨太给我详细的刘府的地图,人员,丧礼时间表,我如何进府,用什么药粉,怎么撤离,都安排的明明白白,是你给她计划的吗?”

何梓明点点头,“既然我参与了,就不想中间出不必要的差错,就跟机器运转一样,每一个螺丝和卡扣都要严丝合缝才可能工作,至于最后事成与不成就不关我事了。”

她低头凝视手中的柳叶耳坠,眸中流光一转,望着他,“那时我心里就觉得背后肯定有城府深沉的人指导,她一个冲动的中年妇人哪里有那么好的脑子。但是我当时想的可能是刘家的某个男人,没想到是你这个装得很冷漠的未婚夫在操控全局。”

“我之前不明白为什么你第一次在何府见到我就很厌恶我,原来是你早就观察过我了。”

“不错,未婚妻被害死,还在丧礼上喝酒赌钱,让人不齿。你确实很会伪装。”

“我也不知道其实第一次遇到你是在刘同院子里,只是在门背后看到了你的影子,没有看清。”

“事后也是你去捡到了我的耳环?”

“嗯,”他看着商依依,“到了时辰会有仆人去刘同院子打扫,我那时从三少院子回家,会正好路过那段,听到喊声就赶进去,趁下人忙乱找人的时候,就把现场都检查了一遍,果然发现了遗漏。”

商依依认真着听着他说话,缓缓的点头,“可见没有天意,都是人为。”

“三姨太告诉我杀手很担心耳环的事,一定要拿回去,我本来想找个时机给她,放到钱包里一直没机会,没想到是这样物归原主。”

“你虽然算不上是为爱复仇。借刀杀人,城府又深,倒也不是伪君子,刘五小姐泉下有知也是欣慰了。”她凝视着他,“可是你今天为什么要帮我?”

何梓明怔怔的看着她,无数的话想冲口而出,但又从来没有这样难以启齿,“……因为我想帮你……我对你……”

“不要在我面前说花言巧语!”商依依脊背挺了起来,警惕的盯着他,“我不会信的,虽然我不知道你背后还有什么盘算,但只要你这次帮我,后面就算我被抓也绝不会供出你,如果你耍花样,刘同的事你也脱不了干系。”

何梓明静默的看着她,过了一会,他站起来拉开窗帘,打开阳台的门,一阵子清风夹杂着桂花的香气袭来,吹散了烟雾,他在外面伫立了很久。

“我要在天亮前想办法把尸体运送出去处理。我出去找人,你不用跟我一起去,人多眼杂。”他走进来说道。

“有何大少这么缜密的伙伴,我很放心。”她疲惫的靠在床头,无力的看着他,心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等会你先睡吧,不会再有什么事了。”他温柔的看着她。

“有什么事我也管不了了。要是被人一枪崩了也不错,一切就都结束了,再不用这么累了。”她黯淡的轻语。

何梓明忍住冲过去把她搂在怀里的冲动,“等我回来。”关上门前,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