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兰进屋使了一个眼色,就见孟丽娘摁了摁额间道:“我乏了,你们先下去吧。”
窈娘将惠姐儿抱回乳母怀中,这才出门去,走过了月洞门才问鸳儿:“方才你和那丫鬟在门口说什么?”
“是柳小娘请了林府医看诊的事。”
窈娘听罢,往对面院子看了一眼,淡笑道:“旁人的事,咱们就不操心了。”
她心中有数,柳月柔有孕都是李氏的功劳,结局已然注定。
曾经在孟府时,有一年父亲孟俭回京评述,带了新纳的妾室跟随,那女子甚得他欢心,回京半月间,倒是将李氏冷落许多。
后来孟俭要离京时却得知妾室有孕的消息,即使不舍分别,还是让她在京中休养。
正当孟府上下都在欢天喜地等着新生婴孩时,突然有一日,那妾室腹痛不止,而后身下流了羊水。众人都惊住了,只因那时她不过四月身孕。
李氏虽惊愕不已,还是让下人请了稳婆来接生,谁知忙活了一夜,除了两盆血水,什么也没生下。
第二日大夫来问诊,说是那妾室体内受损,本就是血气凝结并未怀上孩子,经此一遭此生怕再怀不上子嗣。
窈娘那时十一岁,孟丽娘好奇就趁人不备拉着她去瞧热闹。亏得那年天热,隔夜饭食吃的她闹肚子,去如厕时听得曹嬷嬷逼得妾室的丫鬟自尽。
后来那妾室抑郁而亡,从此这事就成了孟府的禁忌。其中蹊跷,她也就慢慢想明白了。
孟丽娘早产的事,李氏不敢挑沈循的错,但柳月柔必不会被她放过。想着往事,窈娘晚饭时没了胃口,简单吃两口就换了身衣裳去佛堂。
世间善恶,轮回报应,佛祖从不言语。窈娘此生最虔诚之时就是在林氏去世前,她每日都将天上地下的神佛求了个遍,可无人回应她的祈盼。
至此,她再不信虚无缥缈的神佛,她只信自己。
“我不过是让她们看到自己心中的恶念罢了。”窈娘平视佛龛里的白玉佛象,低声道:“我能有什么错。”
佛堂外的菩提树下,沈谦看着窗影里走过的人影,眼中的疲惫与冷淡散去,过了许久才推开门,道:“怎么这么晚还在此处。”
她眼中还留着未尽的泪,神情恍惚看着站在门口的人,起身道:“三老爷安,妾在此静心。”
沈谦点燃了香,插进香炉里,道:“事情按着你的预想进展,为何还这般愁苦?”
“妾……妾只是想生母了,说来也可笑,其实她的模样妾已模糊,但她陪我我的日子,却是有生之年最好的光景。”
“只是因为思念生母才落泪?”
窈娘摇头,她心中五味杂陈:“妾还想着这世间事一命偿一命,妾害怕自己的命也搭进去。”
“若真有因果,那我或比你早受轮回苦。”
眼前人看着温和,窈娘差点忘记他手里是实打实握着许多人的命,又有许多人在朝堂庙堂因他身死。
窈娘问道:“三老爷不怕吗?”
“我平生第一个拟票是查办前大理寺卿,诛其九族二百余人,其中必然有无辜之人。”沈谦看着缭绕的香雾,似怕吓着她,解释道:“他手上判了许多冤假错案,害得天下许多人家支离破碎,杀他,顺应天命。”
“有时候你即使什么都不做,该发生的事情依旧会发生。你觉得旁人是受你挑唆诱导,其实未必,你或许只是唤醒她的恶念罢了。所以不必害怕什么因果,天下由人而控。”
窈娘知道,他在用心宽慰她。
“妾明白三老爷的意思。”窈娘在沈谦的目光里艰难将头转向了窗外。
沈谦自然明白她此时心中的难平,喟叹道:“菩萨不可信,何况因果报应,莫言多想了。”
漫天无际的夜里仅有微弱烛火照亮眼前,从出世至今的种种经历,如走马灯在她的脑海中浮现又落幕,那些令她窒息的过去,反反复复直钻天灵盖。
还好此时,有一盏微弱的烛火进来,让她得以偷生喘息。
细微的风吹得烛火摇曳,周身被让人安心的佛手香笼罩着,她诚心福身道:“多谢三老爷开解。”
沈谦眼里带了淡淡笑意,在佛堂气氛最氤氲时候,道:“明日我要去趟浙江。”
浙江,那是与玉京城相距千里的地方,窈娘黯然问道:“不知三老爷要去多久?”
这话她问出时才意识到,实在是不合规矩,急的贝齿差点咬住舌头:“妾只是随口一问。”
“快则一月回来。”沈谦答道,若是慢些怕是要等些时日才能见到眼前人。
窈娘避开他的目光,低声道:“三老爷一路平安。”
沈谦看了眼她紧握的手,道:“我尽量早些回来。”烛光晃动**得人心里乱极了:“你在府中万事小心。”
只一瞬,眼前微弱的烛火被风吹灭,佛堂里只留得佛龛旁还有一盏油灯,聊胜于无。
这样的景象,在有情之人的心中平添了几分缱绻。
月明星稀,皎洁的月光映在屋里,四下静得让窈娘似乎能听到身边人的呼吸,她顿时脸红心跳,极力克制自己慌乱的呼吸。
沈谦纵使面上淡定,但漆黑的眼眸却看着窈娘。趁着夜色,克制多日的情欲呼之欲出。
“既然烛火灭了,就早些回去歇息。”沈谦仍旧声色冷淡,让人辨不出情绪。
窈娘扇睫颤动,颔首轻声道:“妾有火折子。”
天知道这样的话有多不合时宜,多让人误会她是想留住他。
只是衣袖被沈谦轻轻牵起,听得他似笑非笑:“走吧,来日方长。”
他的手并未触碰到她,可窈娘莫名的觉得属于他的温热,似覆盖在自己的掌心中。
连同鼻息间的佛手香也变得灼热起来,将她紧紧裹挟,顿时酥麻遍体。
行走之间,那一声从她喉咙中发出的轻咛,让沈谦捏在她衣角的手不自觉的紧了些。
喉结微动,眉宇间也染上了欲意,却在窈娘低呼声中清醒过来。
“三老爷,弄疼妾了。”
沈谦这才将她的衣袖放开,檐下的灯笼照不清两人绯红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