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月柔这几日虽与沈循打得火热,可心里一直等着正院的消息。

按理说她帮着王氏掌家时从未出差错,如今正是用人之际,本以为这是她重头再来的机会,谁知等到了中秋那日也没得半分消息。

郑氏自从知道自己被人下了毒后,甚少再出门了,每日送去她院里的吃喝茶水都要用银针测过才肯入口。

沈老夫人听闻后,十分不喜,只看在她体弱多病的份上不做理会。

因着是十五的缘故,只能窈娘替郑氏去报恩寺为沈家添香油。

不到卯时五牛就送了窈娘前往寺里,山光高林之处鸟鸣,曲径清潭之上鹤影,穿着灰麻衣衫的沙弥在门前等候,见到窈娘来接引道:“女施主请。”

台阶两旁的浮屠塔还然着油灯,自下而上看着甚是清幽宁静,走到车驮殿外就见寺里香火缭绕,她按着往日的规矩,从此间一路拜到大雄宝殿。

云空从钟楼下来,见到她来,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女施主有些日子没来了。”

窈娘将放着香油钱的木盒呈上:“近日二夫人身子不适,故差我前来。”

“二夫人眉宇藏心事,思多必伤,要多多开导才是。”云空感叹道。

那日听得郑氏的话,窈娘就已明了,郑氏年轻时必然是做了什么错事,因此多年礼佛不过是求个救赎罢了。

可佛从不渡人,万事只能自渡。

待到云空为沈府做了道场后,又亲自送了窈娘出寺门,道:“今日观女施主面色,怕是心中也暗藏郁结。女施主聪慧,但切记慧极必伤。”

“多谢大师点拨。”

见窈娘面容依旧执着因果,云空道了声佛号,目送马车离去。

回到沈府,才发觉影壁几处桂花已香满枝头。柳月柔闲下太久,坐在凉亭中看着小丫鬟摘桂花,见窈娘从外头回来,笑道:“孟小娘每日念佛也是有些用处的。”

窈娘见她说笑,听出其中意思,颔首解释道:“二夫人这几日身子不好,让我帮她走一遭罢了。”

“我又没说这个,你还巴巴地来解释一番。”柳月柔见她耿直倒不好再说。

亭上六角飞檐都挂了月灯,看着倒是别致,柳月柔见周围的丫鬟都散去了些,才道:“我怎么听说二夫人不是身子不好,是被魇住了?”

窈娘低呼一声,道:“这话我可不敢胡说,柳小娘要是想知道,问问夫人不就成了。”

她在王氏面前向来是以正室的规矩来表现,怎敢问这些闲话,不过幸得她曾帮着掌家了一阵,在府中也养了几个心腹,都说郑氏每日都说府里有人给她下毒,约莫是这些年三五不时的生病是中毒的缘故。

王氏下了死令让二房的人不准泄露半句话,不过天下哪有不透风的墙,面上虽不说,背地里谁不心疼自己的命,生怕那毒就跑偏了去谁的肚子里。

窈娘平日里与郑氏熟悉,见她这般明明是知道内情的模样,柳月柔拉着她坐在石礅上,低声道:“虽说夫人是我姨母,可如今咱们是一样的人,我听了只埋在心里,你何苦瞒着我。”

秋风阵阵,几株月桂花蕊如雪落下,香味浓郁,柳月柔却忍不住挥手扇了扇。

窈娘将目光挪到一旁,缓缓起身与她划清了界限,道:“你既如此说必然是知道些的,可别为难我了。这些日子少夫人身子弱,我心里担心着,就不陪你闲坐了。”

柳月柔见她离去,心绪如潮水翻滚。

朝会散去,华盖殿内又是好一番忙碌,正堂里高品坐在上首案前,将浙江总督冯道阳六百里加急的密信反复读了几遍,才道:“倭国大内氏三日前运了一艘船的金饼,要与市舶司做丝绸贸易,市舶司的人不敢做决定,要请冯道阳拿主意,如今这信又送到内阁来,你说批还是不批?”

沈谦上前仔细看了一遍,眉心紧压:“倭国内乱多年,德川氏争权不止,听闻去岁倭国皇帝后奈良请求今川、北条、朝仓、长尾各大名献金,结果只大内氏独献。可想而知其在倭国站的是皇家,不如让市舶司先安顿好来人,再过些时日看看德川氏的反应。”

高品思忖许久缓缓道:“我猜想易丝绸并非主要目的,怕是这后奈良想先与我朝打通拉近关系,再请求支援倭国内乱。”

“倭人狡诈,前朝亦有与倭国来往的先例,可后来却招来倭寇祸害东南,因此本朝才禁与其往来。”沈谦心中还有一个更不乐观的念头,忧道:“就怕买丝绸求援兵是假,再挑起东南事端才是后手。”

高品将密信拿起,盯着其中倭字深思许久:“你是说大内氏去岁假意投诚,如今那皇帝早已被德川氏控制,倭国的日子如今怕是不好过,这金饼之事有诈?”

“此事刻不容缓,请大人召兵部尚书一同进宫。”沈谦作揖道。

中秋宫宴因倭国一事,弘德脸上的笑颜淡了许多,歌舞升平之中朝臣的心神不敢有半刻放松。

待到宴席过半,弘德离席而去,群臣哪里还有心思在宫里久待,不过半个时辰皇宫又是一片肃穆宁静。

黄辛大与他师傅何保交了班,眼下就在皇城外等着沈谦的身影。

见他出来忙让伺候的徒孙去将人请到马车里,低声道:“沈次辅的侄儿实在是缠得紧,不知次辅如何处置此事?”

沈谦摁了摁眉心,道:“请公公传话给他,就说这些日子你与我走得近些,让他耐心等段日子。”

等着他心中的人,彻底将过去的心防卸下,了却因果走向他时。

“不过是几个月,我那侄儿能等的。”沈谦淡淡笑道。

黄辛大虽不知为何沈谦教训侄子要通过自己的名义,可既然是同一条船上的人,又得了人家的恩惠,他虽没了根却是讲义节的,这点忙既然答应了,也不会推下。

“既如此,我便依次辅所言。”黄辛大拱手道。

“有劳公公。”

夜风吹得紧,朝堂上的繁杂之事并未跟着风声吹到民间,玄武大街人声鼎沸,不少闺阁女儿在今夜也是能出来过桥走街的。

沈谦坐在马车里将万千心事暂且搁下,闭着眼听着人间的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