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这天开始,蓝弦好给万严宏的账号不停充值。

五万、十万这样充;每天夜里,请人代打。

“……下次,你就说这个关卡很容易、那个关卡也容易。又说三五千充值,也好意思拿出来讲;还有你妈妈回头带你去看专业团队比赛。”蓝弦好说。

又过了两周,万严宏告诉蓝弦好:“他们不打游戏了,都说没意思。”

对比之下,那点小快乐都没了,初中男生接受不了落差,纷纷弃号了。

“你看,下次他们再打游戏,也不会在你面前肆无忌惮聊天,不顾你的感受。

他们会聊你也感兴趣的话题,尽量避免你也去他们的新游戏,毁掉他们的乐趣。”蓝弦好道。

又说,“他们还跟你玩吗?”

“玩啊,我们周末约好了打球。还是打球更有意思。”万严宏道。

这件事后,蓝弦好和她儿子的感情,似乎更进了一步。

柳河亚来家里做客,她儿子一直不和他说话,那天却难得喊了声“叔叔”。

又过了一段时间,万严宏回来闷闷不乐。

蓝弦好问他怎么了。

他不说。

蓝弦好也不催他。

他自己憋了两天,告诉蓝弦好:“新来的物理老师,他普通话不好,每次念我的名字,都叫我‘完颜宏’。

班上那些人,起哄叫我小王爷。我很讨厌这个外号。”

“你人缘不错嘛,这个外号没有太大的恶意,反而挺尊重你的。小王爷呢。”蓝弦好说。

她很清楚,堵不如疏。

初中小孩子们取外号,只要不是特别羞辱性的,应该顺其自然。

蓝弦好假如闹到学校,去说老师,又让老师去说同学,那些初中的男女学生,反而会带上恶意。

不让说,就不说吗?

古时天子都堵不住闲言碎语。

自己小孩的心态调整好,他不介意,旁人就伤害不到他。

“……我人缘当然不错了,他们都知道我妈妈是你,很有钱。”万严宏说。

蓝弦好:“谢谢夸奖。”

万严宏愣了愣。

蓝弦好又问他:“需要我去学校,跟你班主任聊聊这件事吗?”

“不用了吧,他们更笑话我了。”万严宏说。

蓝弦好:“下次谁领头起哄叫你小王爷,你就说他是封建余孽。还小王爷呢,让他给你当太监。”

万严宏忍不住欢喜:“妈妈,你这个有点损。”

“女孩子说,你就让她给你做宫女,看谁说得过谁。”蓝弦好又道。

万严宏真的去尝试了。

人家叫他小王爷,他喊人家小李子。

班主任还找蓝弦好,说最近他们班气氛不太好。

蓝弦好认真和她沟通,表示小孩子的问题,应该小孩子们自己去解决。

班主任感觉发展走向不太对,就想办法处理了。

“以后我听到谁叫同学的外号,就记过一次。一次记过,就要值日一周。”

如果只是单纯喊万严宏叫小王爷,班主任大概是不会管的。

而管理小孩子们,班主任更有经验。

蓝弦好的办法,是让万严宏把水搅浑,拖所有人下水,这样反而解决了他的困境。

万严宏和他妈妈的关系,因此亲近了起来。

转眼到了五一假期。

万严宏打电话给他奶奶,说自己放假了。

他奶奶马上来接他。

他父母离婚后,他爸爸和他奶奶就破产了,卖掉了豪宅,搬到了一个小区住。

房子是三室两厅,还不错的。

他爸爸仍到处混,没什么钱,交了个不怎么漂亮的女朋友,两个人成天喝酒打牌。

他奶奶还有点家底的,钱抓得很紧。

“应该带你出去玩玩的,可你爸爸他忙。”奶奶说。

万严宏:“我不想出去玩,麻烦。”

“宏宏最乖了。最近又瘦了,你妈妈没好好照顾你吧?你妈妈这个人,钻钱眼了,就知道赚钱。

要说起来,小县城出来的,又没什么文化,我成天担心她教坏了你。”奶奶说。

这样的话,万严宏从小就听他奶奶讲。

他奶奶在他面前、他同学的爸妈和长辈面前,甚至自家亲戚朋友面前,数落他妈妈种种不好。

有时候当他妈妈的面也说。

万严宏今年十四岁了,到了男孩子最要面子的年纪。

他突然觉得刺耳。

他也明白,奶奶的念念叨叨,其实都是羞辱。

他跟他妈妈生活四年了,他妈妈从来没说过他爸爸和他奶奶不好。

而他已经学会了上网,他看过他妈妈离婚时候那篇檄文。

万家对不起他妈妈的。

“你妈妈吃饭也不讲究,她内脏都吃的。在咱们家,内脏绝不会吃,更不会给小孩子吃。”奶奶又说。

万严宏突然道:“可是辣椒炒鸡心真的很好吃。”

他奶奶顿时不悦:“她真给你吃这个?我得说说她。”

又说,“她嫁到我们家,我花那么多心思教她。就是教不会,一辈子上不得台面。”

万严宏定定站着。

吃了饭,他说作业没写完,回家去了。

他原本打算住一个假期的。

十四岁了,他懂一个道理:奶奶爱他、妈妈也爱他。

但奶奶很讨厌他妈妈,总说妈妈的坏话,这是奶奶不对。

他跟妈妈生活,是妈妈在负担他的一切。从前万家的豪阔,也是妈妈撑起来的。

钱就是钱,妈妈的钱并不低贱。

他突然回来,蓝弦好微微吃惊。

“……怎么了?”

“我想出去玩,但奶奶不愿意带我。”万严宏说,“妈妈,咱们去主题公园玩玩?”

“行。”蓝弦好笑道,“你还想去哪里?”

“想去动物园。”

这个假期,他和他妈妈去了很多地方玩。

他奶奶打电话,抱怨说:“天这么热,外面人又多,你妈妈怎么带你出门了?万一磕了碰了……”

他打断她:“我是男孩子,奶奶,我要见点世面。你把我爸爸养废了,不能把我也养废了。”

他奶奶愣住。

因为他这句话,他奶奶在假期后的第二天,杀到他妈妈家,和蓝弦好吵架。

蓝弦好不落下风,痛骂了老太太一顿。

老太太气哭,又跑到学校去找万严宏,说:“那个毒妇挑拨离间,要把咱们家弄散了。你不能听她的,你是姓万,你要永远记得这点!”

“我妈妈,她从来没说过你的坏话。”万严宏说,“她没有错。奶奶,我们家早已散了,我归我妈妈,现在我们是两家人了。”

老太太气得发颤。

后来,他爸爸也来骂他妈妈,差点被他舅舅打。

闹腾了一段时间,奶奶不理他了,爸爸也没空管他。

万严宏反而感觉很安静。

他和他妈妈,生活得很安逸。

吃了晚饭,他们俩会散散步,聊聊天,然后他回家写作业。

周末,他们会出去玩。

万严宏突然意识到,他回到妈妈身边这几年,他妈妈几乎每天都会送他上学。

他爸爸从来没接送他,甚至跟他不太熟;他奶奶叫司机接送,自己并不会去。

盛夏末的夜晚,他们俩在外面闲逛,买了冰淇淋吃。

他一边吃,一边问蓝弦好:“妈妈,我为什么叫万严宏?”

“你奶奶取的名字。”

“不是很好听。”他说。

因为爸爸姓万、奶奶姓严。

不用旁人讲,他自己已经懂了,他不是小孩子。

他是他妈妈生、他妈妈花钱养,以及现在亲自养的,但他的名字跟他妈妈毫无关系。

“还行吧,中规中矩。”妈妈说。

“十八岁之前,可以改一次名字。”他道。

蓝弦好问他:“你想改?”

“我想叫‘蓝图’。你看啊,既好听,又有意义,构建美好的蓝图……”

他妈妈停住脚步,怔在那里。

她那双漂亮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

“不好听吗?”他问。

妈妈的眼泪滚落,点点头,哽咽难成声:“好听。”

“我暑假去改。”他说。

“好。”

“不要哭了。”

“嗯。”

“妈妈,柳叔叔挺好的,又是大明星。他要是我继父,我出去可以跟同学吹嘘了。”他又道。

蓝弦好破涕为笑。

“我没打算再结婚。”她擦了眼泪,“婚姻让我很痛苦,我受够了。”

“那你可以找柳叔叔做男朋友吗?”他问。

蓝弦好点头:“好。”

暑假里,蓝弦好给儿子改了名字。

她前夫、前婆婆很不高兴,再次要闹腾;小孩说是自己要改的,她前婆婆却觉得是她蛊惑了孩子。

蓝弦好不怕他们。

闹也闹不出什么结果,前夫家就算了。

往后的日子,她前婆婆连逢年过节都不找她儿子了,恨不能没这个孙子,说他是白眼狼。

九月的时候,蓝池生病了。

他两年没体检,这次体检发现身体里长了个瘤子,需要开刀。

蓝弦好和儿子商量:“我们怎么办?”

蓝图问:“需要我做什么吗?”

“周末你能陪护你舅舅一天吗?”她问。

她把他当大人。

家里的事,不仅仅和他商量,让他参与;也会告诉他,他可以顶立门户。

男孩子点头:“我可以啊。”

他去陪护,护工去吃饭的时候,他还能抱着蓝池去厕所,力气很大。

蓝池说他:“真是大小伙子了。”

蓝图就说:“我初二了。我妈妈说你初二放学就去工地扛砖,赚钱养家。哪怕这样,你中考全县第一。”

蓝池愕然看着他。

后来,蓝图听到他妈妈跟他舅舅说:“早点结婚吧,生个小孩。孩子不白养的。你真心疼他,他知道的。”

“真该结婚了。”舅舅说,“公司卖给景阳,我也退出管理层。”

“可惜了。墨泱是希望你替她打工的。”

“夫妻俩,有一个替她打工就够了。梁诗一直不敢结婚生子,就是怕没人照顾。我做全职奶爸好了。”他道。

蓝图听着,知道自己可能很快就会有表弟或者表妹了。

过了一段时间,到了他奶奶生日。

他打了个电话。

他奶奶很生气,在电话里骂他:“……嫌贫爱富。现在贪图你妈妈的钱,连姓都改了跟她,没出息,没用的东西!”

他没反驳。

奶奶眼里只有钱,就看什么都是钱。

这话,他没告诉他妈妈。

当然,他如果说了,妈妈也不会生气,只会说:就喜欢别人骂我有几个臭钱。

这年的年底,他舅舅结婚了,柳叔叔也搬到了他家里住。

他和柳叔叔一直相处得很好。

他们晚饭后散步,由两个人,变成了三个人。

蓝图从记事开始,他爸爸不是在泡这个女的,就是在勾搭那个女的,从来没陪伴过他。

现在,他体会到了“父母双全”的快乐。

他很喜欢走在他妈妈和柳河亚身后,看他们俩手牵着手,说说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