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家中秋节的午饭,不算正餐——正餐是晚上。

然而,家里的人到齐了,就连最忙的二舅舅、二舅妈也回来陪老人过节。

中秋与除夕,阖家团圆。

热热闹闹的众人里,满头金发的沈鸾镜姐弟俩,格外引人注目。

步景桓顿时脸色难看。

他外祖家的人很惯他,包括他二舅舅。

他脸色一不对,所有人都屏住呼吸。

“站着做什么?”杨曼先开口,“坐啊。”

墨泱握住步景桓的手。

——不为旁的,继父傅颂元今天在。

沈鸾镜姐弟俩不单单是两个讨人厌的孩子,他们是傅颂元的亲戚。

傅颂元是独子。

独生子女没有兄弟姊妹的纠纷,对亲情想象得比较美好,反而跟堂兄弟姊妹相处得更融洽。

傅颂元肯带着沈氏姐弟,说明了很多问题。

不管感情上如何,傅颂元到底只是继父。一旦他和步景桓有了矛盾,是婆婆杨曼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墨泱可以不心疼自己,却不得不心疼婆婆。

她婆婆像母亲一样照顾她。

“我们来晚了吧?”墨泱笑。

“没有,还没开饭呢。”大舅妈笑着接话。

几个女人闲聊了起来,室内传来几个弟弟妹妹们打游戏的叫嚷声,冲淡了那股子压抑。

墨泱说了几句话,走到外婆身边。

外婆在后门晒阳光,身上盖个薄毯子,看到墨泱就笑。

外婆身体不好,中秋时节大家穿卫衣,她已经穿了件很厚的羊绒衫。

她坐在轮椅里,脸色苍白得不太正常,心情似乎不错。

“外婆,我晚上要回爷爷奶奶家吃饭。”墨泱蹲在她旁边说。

外婆伸手,摸了摸她头发:“你奶奶身体还好吧?”

“她挺好。”墨泱说。

外公从厨房出来,声音洪亮:“今天有好几只现宰的走地鸡,你们有口福了。”

又对外婆说,“留了一只,专门给你做鸡汤。”

瞧见了半蹲在旁边的墨泱,“泱泱喝鸡汤吗?”

墨泱尚未搭话,杨曼递了一张矮小的塑料马扎过来,让墨泱坐在外婆旁边:“泱泱不喝,女明星怕发胖。”

“鸡汤没事,不发胖。”外公道。

墨泱:“我喝。”

外公就很开心去厨房吩咐了。

杨曼也坐在外婆轮椅旁的小马扎上,拿了个剪指甲刀:“妈,给你修修指甲。”

外婆把手伸给她。

修完了一只,杨曼把剪指甲刀给墨泱,“墨泱,你也替外婆修修指甲。”

墨泱接了过来。

她做事慢,细致。

修完了,外婆自己比对着看了看,说自己女儿:“泱泱比你剪得好,你毛毛躁躁的。”

杨曼:“我就不爱干这活。”

又说,“往后小辈们伺候你,我也要躺着享福了。”

外婆立马说:“你才几岁?不到四十。”

杨曼笑得很爽朗。

她五十好几的人了。

在母亲眼里,自家闺女永远是个小姑娘。

外婆精神不济,说一会儿话就犯困,然而心情很好。

墨泱嫁给步景桓两年多,感觉外婆的身体一年比一年差。

他们刚结婚时,外婆还能自己走去吃喜酒;而后墨泱住院,外婆也去医院看过她。

但今年几次见面,她几乎不能从轮椅上起来了。

墨泱有点伤感。

她兀自出神,耳边响起清脆响亮的声音:“舅妈,吃哈密瓜。”

又说,“姐姐你也吃。外公说外婆身体不好,不能吃,就不给外婆了。”

她娇俏,说话语速略快,爽利又可爱。

长辈们可能都喜欢这样活泼热情的小姑娘。

人身上似有一团火,年轻时燃烧旺盛;等到了中老年,身上的火慢慢变得微弱。

因此,每次看到燃烧得生机勃勃的晚辈,都会很欢喜;看到丧丧的晚辈,都会觉得他们辜负了好时光,有点着急。

沈鸾镜和她弟弟的待遇,截然相反。

她很受长辈们的欢迎,她那个性格有点怪癖的弟弟就不讨喜。

“……外公外婆估计更喜欢她。”墨泱在心里哀嚎一声。

真有点烦。

不成想,外婆看了眼她,摆摆手:“我们不吃。你去玩吧,让我们清清静静说会儿话。”

沈鸾镜愣了下。

杨曼接过她递过来的果盘:“谢谢凯瑟琳。你去休息室打游戏,不用你忙。”

沈鸾镜还想要说点什么,但很明显这个角落不欢迎她。

她咬咬牙。

外婆身体不好,活不了几年;外公矍铄,他又是最大的家长。

外公还在厨房,正跟厨子备菜,沈鸾镜打算去打打下手,巴结好外公。

她一走,外婆就说:“这小姑娘好吵。”

“在国外长大的小孩,性格外向。”杨曼说。

“太机灵了点。”外婆略有所指。

杨曼只是笑笑。

墨泱看向外婆,有点惊喜。

外婆也不喜欢沈鸾镜!

外婆真好!

墨泱知道自己有点自私,但人性不就是如此吗?

“……年轻人,像泱泱这样就够了,聪明不卖弄。”外婆又说,“太聪明,就过犹不及了。”

杨曼笑:“墨泱这样的,上哪儿去找?几千年难得遇到一个。你不能拿所有人跟她比。”

墨泱噗地笑了。

她很喜欢听这些话。虽然知道夸大的成分比较大,但听得开心。

她坐在旁边傻乐,连带着外婆看到了心情也很好。

步景桓已经不在客厅了。

二舅舅和傅颂元也不在,估计去楼上书房说话了。

而后墨泱随意一扫,瞧见沈鸾镜又端了个果盘,上楼去了。

家里所有人都在楼下,除了步景桓、傅颂元和二舅舅。

墨泱收回视线。

杨曼和她一起,坐在小马扎上,也看到了沈鸾镜上楼的背影。

“……墨泱,你知道景桓从幼儿园开始,就是个直男吗?”杨曼突然说。

墨泱回神。

“真的,从不懂怜香惜玉。他结婚时,我还以为自己做梦。”杨曼笑道。

墨泱也笑。

杨曼又说:“每个做父母的,都会焦虑,永远不满足。旁人都羡慕我儿子长得帅、念书成绩好、有上进心。

但我羡慕旁人的儿子嘴巴甜,会讨女孩子欢心。他像个冰柱子,谁勾搭他,他都硬邦邦拒绝。”

墨泱:“妈,您这个焦虑的点,有点奇怪。”

“是吧?”杨曼也笑,“当妈的就是这样。我还告诉你一个秘密。”

“什么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