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 池觅
番外一:池觅
我又梦见他了。
他坐在阳台上抽烟,膝盖上摊了一本纸质柔软的书,把烟灰弹在手边的水晶烟灰缸里。
我什么都没做,只是看着他。
他翻动书页,修长的手指会把纸张握出一个拱形,这样会让书本的每一页都留下细小的折痕。他从来都不是那种会爱惜东西的人,有闲情逸致来看书都是少见的情况。
他一点都不细致,但有时候却又蹩脚地敏感。
但是我知道,他是珍惜我的。
快要醒过来的时候,他朝我转过头来了,坐在那把我跟他一起去宜家买的木头椅子上,朝我转过头来。
我在他平淡而专注的目光里睁开眼睛。
胸口像是被石头压着,我躺在**,动也不能动。
我好想他。
早上约了唐医生,我起床穿衣服洗漱,草草剃了胡须,连梳子都没用,就出门了。我做模特的那段时间,虽然也没心情在自己脸上捣鼓,但好歹要整理干净,跟他住在一起的时候,他也会帮我抹剃须膏,但是最后总是两个人都一脸泡沫地凑在一块接吻。我现在还记得他鼻尖上沾了一块白色的模样。
我想到这里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经把车开到了诊所楼下,刚刚路上过了几个交通灯都不清楚。
我越发觉得烦躁。
唐医生给了我一杯热茶,我捧了一会儿,没心情喝,就又放回桌上:“我什么时候可以见他?”我问面前穿了白大褂的人。
“等你不再问我这个问题的时候。”他回答我,然后在我对面坐下来,姿态并不像寻常心理医生那样亲和。
如果不是他真的对我有用,我也不会白痴一样坐在这里,被剖析被拆解,像一个真正的病人。
没错,我从不承认自己是病人。
我只是在想着……想着那个人的时候,会变得不太好。
“我们接着上次的聊吧,你说你无法信任你的恋人,就算知道这种念头不正确,也忍不住是吗?”
我点了点头。
“那么你回忆一下,他做过的所有令你不安的事情,最后都得到解释了吗?”
我不太愿意聊这个,但我还是照他说的回忆了一下,然后说:“他都给了我解释。”
“那么你认为这些解释合理吗?”
“……我觉得是真的。”
“你现在尝试着回忆他对你做这些解释时候的表情吧。”唐医生换了一只腿搭在另一只腿上“他看着你的眼睛是什么样的,他有没有对你说真话,或者说,他看着你的时候,他是爱你的吗?”
我看着唐医生,忍不住被他的提问引导,我放在膝盖上的手不自觉地扣紧了。
凭昆然看着我,他的眼睛有点湿,我能直直看进他褐色的瞳孔,他的鼻翼因为急切的心情而微微翕动,他看着我,对我说:
【我相信你池觅,我相信你不会放弃我】
可是我做了什么?我离开他了。
他对我说,失忆症已经不是障碍了,真正的障碍在你这里。他对我说,我不会让你在这逃避一辈子的,咱们回去,我照样可以跟你一起生活,一起死,你得相信我。
他在坍塌的废墟里虚弱地叫我的名字,我感觉到他的血流到了我的脖子上,他温热的身体挨着我的,我不停地跟他说话,希望他不要睡着,但是他叫着我的名字,一声比一声低,最后只能在黑暗里听到他稀薄得像一块即溶的冰一样的呼吸。
我握着他的手,觉得什么都没了,什么都没了。
他怎么可能是不爱我的呢?
我应该比任何人都要清楚,他爱我。
我弯下腰,无法抑制地伸手捂住眼睛,手掌里湿热一片。
“可是我不能见他……我不能再伤害他了。”我听见自己哽咽着对唐医生说。
“这才是症结所在。”唐医生的声音传过来,听上去比平时要显得有些温度,我抬起头看他。
“从你来到我这里开始,你的问题就不应该是什么时候可以见他,而是你能不能见他。你从前不信任他,但现在,你不信任的是你自己。想想他为你都做了些什么,你对他来说很重要,你配站在他身边。”
唐医生轻轻吸了一口气,“你现在可以去见他了,他比我的心理辅导,会有用很多。”
他说完,往后靠在了椅背上。
顿了顿,补充了一句:“抱歉。”
我不明白他的道歉,但是我拿起外套,离开了诊所。
我去了以前住的公寓,在社区篮球场边坐下来。
那个时候这里有蝉鸣,一声接一声,好像永远不会累地聒噪,凭昆然就坐在我左边,我们中间隔着一个篮球,只有一个篮球。
我像小孩一样冲他抱怨,甚至在亲了他以后不知道到底是不是喜欢他,还邀请他去我家,他一直用那种狡黠的笑眼看着我,他了解我的所有动机和借口一般的懵懂,他容忍我。
无论过去多久,我都会记得那个伴随着蝉鸣的夏日夜晚,我的心跳跟篮球碰在地上的声音合在一起,我没有办法不去看那个跑动在我身边的男人,他一直存在在我的视野里,他笑起来眼睛下面会有一条小小的,像是我的手指掠过的凹槽。
他是我的初恋。
而我终于可以去见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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