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发布会结束后,凭昆然回到英国公司安排的酒店,正低着头刷卡开门,却被身后的声音叫住了。

“凭昆然。”

他顿了顿,房卡捏紧在手里,转过身去看向对方。

是发布会上作为压轴模特出场的青年。

“我果然没有看错,真的是你。”青年笑起来,嘴角有一个细不可见的酒窝,眼角弯了一点,整个人都透着春风一般的清爽温和。

凭昆然的目光在对方的酒窝上停了一瞬,随即也笑笑,“是啊,当时你在台上我还以为看错了。”

青年好像还等着他说什么,但是凭昆然已经沉默下来。

“哦,那个……你住这?”对方露出稍微有点尴尬的神色,又忙找过话头来,眼睛看着凭昆然,那种小鹿一样露怯的眼神又出现了。

还是没有变啊。

凭昆然点点头,“嗯”了一声。

“哦。”对方也点了下头,然后想起什么似的指了指离这里不远的一间房门:“我住那一间,也是公司给安排的。”

凭昆然不动声色地看着他。

“那、那我不打扰了,你休息吧,刚刚好像打喷嚏了,伦敦这几天天气不好,容易感冒的。”

凭昆然点点头,并不出声。

“嗯,那,我先走了,再见。”

“再见。”

青年要转身离开的身影顿了顿,然后埋头快步走开了。

凭昆然回过身继续开门,但是刷了几次都没反应,他手上用力,感应卡竟然就断在了掌心里。

他低头深呼吸了两口,然后转身去找服务电话。

把工作人员叫上来开了门之后,凭昆然走进房内,在扶手椅上坐下来。

窗帘是拉紧的,室内一片昏暗,早上抽了一支烟,没有开窗通风,现在还残留着暗沉的气味。

他没有想过会再见温子舟。

那个人又长高了些,脸部轮廓也不像以前那么柔和了,但整个人还是给人感觉温软,没有棱角。可是就是这样温婉的一个人,当初却有那样烈的性子,他以为自己降服了这匹年幼的骏马,却不想被后蹄狠狠踢中的滋味,现在也能回忆得起来。

那时候他有多喜欢温子舟,也是后来才意识到的。

凭昆然25岁的时候薛茗已经在业内独占鳌头,他年纪轻轻就已经拥有这样的资产和地位,自然气盛,被周围的人吹捧着,就什么事都敢做了。

他就是在那时候遇见的温子舟。

16岁的温子舟还在上高中,但是已经接受过两年模特培训,央视的比赛也参加过,拿了个还算靠前的名次,于是被薛茗的经纪人拉拢了过来,课余时间走走秀或者拍点杂志的平面广告。他本来是可以一直这么前景良好地发展下去,但是他被凭昆然发现了。

凭昆然开始大张旗鼓地追求他,完全不顾他一次次礼貌但是果断的拒绝。那时候的凭昆然完全没有耐性可言,既然寻常办法吃不到,他就强行拆吃了。

温子舟凄惨地昏迷在**的景象终究让凭昆然觉得有一丝抱歉,于是他说:“我会负责的。”

但这根本就不是温子舟想要的,他不遗余力地反抗,对凭昆然的示好威逼无动于衷,但这只会惹得凭昆然急火攻心。他终于在漫天流言的学校呆不下去,甚至被父母唾弃,但是凭昆然仍旧像追逐宝物一般孜孜不倦,他撑不下去了,他的生活已经完全被这个人颠覆,千疮百孔,永远无法修补。

他也没有力气修补了。

然后他在凭昆然的公寓里,放满一缸热水,坐进去割了腕。

获救后醒来看到的第一个人,是满脸胡茬,眼睛熬得血红的凭昆然。

那时候温子舟想,也许这辈子只能栽在这个人手上了,谁叫这人本事通天到,连死神都抢不过他。

凭昆然也是从这时候有所觉悟的,他觉得放不下温子舟,连方河都劝他,温子舟也许离开他才能好好活着,但他还是放不开手,总想着再试一次,他这次好好待他,如果还不行,再放他走。

凭昆然没想到温子舟真的就此留了下来。

他们住在一起,毛巾和牙刷都是成对的,每天一起上班下班,两个人都不会做饭,有时间就出去吃没时间就是外卖和速冻饺子轮着来,温子舟热的牛奶和调的饺子蘸料倒是味道很好。虽然生活得有些笨手笨脚,但是凭昆然从来没觉得那么幸福过。

他对别人第一次说喜欢,那个人就是温子舟。

那时候温子舟躺在他身下,冰凉的月光照进来,落在温子舟清心寡欲的脸上,温子舟笑了笑,侧过脸去,他就被那线条优美的颈侧吸引,也忘了等对方回应。

后来他才知道,他永远都等不到的。

共同生活了一年的时间,温子舟十八岁的那天,凭昆然兴冲冲地策划生日派对,精心准备礼物——温子舟喜欢的一套首版诗集和他擅自决定的一对男式钻戒。

但是所有人都来了,唯独温子舟没有如约而至。

他害怕对方出意外,交警和警察都打了电话,又派人出去四处寻找,自己也开了车漫无目的地沿着街观察,然后警察局就打来电话,说查到了温子舟的出境记录

温子舟去了意大利。

凭昆然彻底懵了,那个人前一天早上都还跟他在餐厅接吻,末了跟他说有一个彩排要练习到很晚,生日派对开始的时候再回家,凭昆然记的清清楚楚,温子舟说的是“回家”。

他以为他能给温子舟一个家呢,代替被他摧毁的那个。

凭昆然终于在床头的抽屉里找到了温子舟留给他的信,那个人怕被他坏了计划,连诀别信都藏那么深。

温子舟说自己得到了去意大利的机会,刚好跟薛茗的合同期满,在一周前就准备动身了。

温子舟说自己没法跟他一起生活,怕他阻止,就悄悄办了签证。

温子舟说,看在他陪了他那么久的份上,就不要再为难他,放他走吧。

温子舟说,无论如何,也谢谢他这段时间的照顾。

凭昆然拿着那薄薄的一张纸,觉得喉头有些甜腥,但是却一滴眼泪也没流。

温子舟从头到尾都没有说为什么没法跟他在一起,可是两个人都知道,是因为当初的伤害太深,没有人能宽容到那种程度,就算最终释怀,也不可能允许自己还每天与对方朝夕相处,那样的负担太重了。

可凭昆然一直想问温子舟,到底有没有喜欢过他呢。

商谈结束以后,凭昆然也彻底病倒了,重感冒搞得他浑身无力,鼻涕流个不停,整个人都晕乎乎的,助理小姐看他可怜,shopping的时候顺便帮他买了一身保暖装备,从头到脚捂严实了,启程准备回国。

来送机的都是英国方面的人员,凭昆然通红着鼻头跟对方一一告别,一抬眼,竟然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温子舟。

对方似乎因为被发现了而慌张起来,在原地跺了两下脚,真的就跟小鹿似的,眼睛乱晃了两圈,才鼓起勇气一样又看回来。

凭昆然见他转回视线,就冲他招了招手。

他曾经爱过温子舟,但那是过去了。池觅在一个小时前给他打了电话,说家里的事已经办妥,在等他回国。

现在已经有人等他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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