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老实说,凭昆然感到有些无措了。

“交往”这样中学生才会用的字眼,被池觅拿来对着他,认认真真地说,他怎么还好意思回:“别来那套,你乖乖让我上回来就好”?

池觅是想跟他交往。

这让凭昆然忍不住想抽根烟。他承认对待池觅,他的心思要比对待其他人来得重,这大概是由于池觅太对他的胃口,让他特别中意而已,但是认真交往的提议,很难不让他产生排斥感,绑手绑脚不说,他唯一认真的经验也并不是什么好的经验。

他凭昆然过去也抱着谈场正经恋爱的心情去跟人好,结果呢,事实证明没人会愿意跟他正经恋爱的。现在的池觅对他是个什么感觉,恐怕那小子心里都没搞明白,他比自己小了十三岁指不定就是处男开荤,一发不可收拾了,顺带对这肉身的主人产生兴趣而已。要是交往以后,人发现自己还是能够回归直人正途,又跑来拿那双清清明明的眼睛望着他,说不好意思我还是对大胸脯比较感兴趣……那他凭昆然岂不是在一个人身上栽了两回!

所以那天在车厢里,凭昆然没有立刻答应。

“不行么?”当时池觅的表情有些失落,却还是紧跟着问“为什么?”

凭昆然看了他一眼:“那就先试试吧。”

于是,其实他还是准备栽第二回了。

这天凭昆然才来到公司,助理小姐就过来扔了包东西在他桌上,凭昆然瞟一眼那纸袋,上面还沁了几个油指印。

“那小模特让我带过来给你的,办公室几个都顺带沾光了,这可是田记的煎饺!排队起码半小时才能买到的特供啊!”助理小姐说完,还意犹未尽地看了看纸袋,才扭身走了。

而凭昆然在她身后,完全愣了。

桌上的食物飘来香味,他有些没反应过来,池觅给他买了早餐?这虽然是异常幼稚的行为,但还是让凭昆然意识到,那小子是在把他当做恋爱对象,带着体贴的心境靠过来了。

他伸手把纸袋拿过来,找到筷子夹了一个饺子咬下去。

他想起车厢里,他说试试之后,池觅有些腼腆的笑容。突然觉得心里跟胃里一样暖了起来。

池觅训练结束,喝水的当口往门口瞟了一眼,正好看见凭昆然走到那,侧身倚在了门框上。

不知道为什么,他差点被那口水呛住。

回头跟教练和同事打个招呼,他走到凭昆然旁边,“是要去哪儿么?”

凭昆然看着他,定了一会,才说:“去我家吃饭吧。”

两个人似乎都有些别扭,一路上互相拣些零碎没意义的事情说,不多会也就到了。

凭昆然的房子是栋四层别墅,进去以后只觉得空间大的吓人,陈设装饰都偏向简洁,更加让人觉得冷感空旷。

“你一个人住?”池觅换了鞋,脚上的室内拖倒是很舒适,他注意了一下凭昆然脚上相同图案不同颜色的拖鞋,不自觉有点脸热。

“嗯,一般都是一个人。”凭昆然回道,然后顺手拿了沙发上的遥控器打开了电视机。

娱乐节目里叽叽喳喳的人声突兀地闯进来,打断了池觅猜想着“一般情况”以外,凭昆然是跟什么人住一起的思绪。

其实凭昆然忙着开电视也是因为觉得气氛不自在,他站在自己家里的地板上,都有点不知道手脚如何放,这实在是没道理的事,他怎么能像个第一次把初恋女友带回家的傻小子……凭昆然偷眼瞄了瞄池觅,青年正环视了一圈屋顶,眼看视线就要落到自己这边,他又忙扭过头去。

操!这种怀春少女的偷瞄又是怎么回事!

“咳……那个,要喝点什么?”

“哦,水就可以了。”

倒了水之后又是一阵诡异的沉默,池觅终于有些沉不住气了,抬头问正在摆弄杯子的男人:“有哪里不对吗?”

“啊,什么不对?”

“你跟平常有点不一样。”

“哈?”凭昆然愣了愣,反问道:“我平常什么样了?”

“今天太老实了。”池觅认真地说。

这算个什么意思?凭昆然挑了挑眉,“敢情我就是这么个形象?要一直调戏你就正常了?”

池觅笑了出来,“现在正常多了。”

气氛总算活络过来,看看时间也到饭点了,凭昆然就去翻冰箱,食材倒是有一堆,但是他站在冷飕飕的冰箱面前琢磨了会儿,觉得自己无从下手,只好转过头来跟池觅说:“不然叫外卖吧,或者叫钟点工过来给我们炒几个菜。”

池觅说:“我来看看吧。”便走过来在拉开冰箱门。

“不介意的话,我来做饭好了。”

凭昆然在一边看着青年被冰箱里的灯光打成暖色的侧脸,心里又突突跳了两下。

结果池觅在厨房呆了四十分钟,就搞定了三菜一汤,凭昆然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把池觅逗笑了:“怎么,看不出来是吧。”

凭昆然夹了一片还冒着凉气的卤牛肉,放进嘴里尝了,说:“真心看不出来,你这手艺比我请的人还好。”

池觅顿时像被夸奖的小孩一样笑起来:“我有段时间在酒店里帮过厨,那时候便当钱都要省,就把当天剩下的食材带回去做,不过我也就只会那几个菜而已。”他顿了顿,又说:“以后可以做给你吃。”说完自己倒脸红起来。

凭昆然乐坏了,这种娶了个媳妇的错觉让他的大男子主义瞬间爆棚,筷子都没放下,就凑过去亲了下池觅的嘴唇,故意发出响声来,得瑟地说:“行啊,我赚钱你养家。”

池觅抿抿嘴唇,看上去心情也很好,他懒得跟凭昆然争论,就解了围裙坐下来吃饭。

凭昆然从小到大都没享受过这样富有人情味儿的晚餐,以前还在本家的时候,哪怕节日里一大家子人围桌而坐,也免不了几句明嘲暗讽在桌面上飞来掠去的,不然就是关乎分红的商榷或者假惺惺的寒暄。后来呢,他钓各种各样的男人,桌上摆着精致得晃眼的餐具,要透过故弄玄虚的烛光去看对面的人,那些都跟浪漫无关,几杯红酒把体温升上来,滚床单才是正事。

他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晚餐,跟一个刚刚解下围裙的人面对面坐着,灯光明亮温暖,把那几盘家常菜照的让人食欲大增。

交谈也变得很自然,就像两个关系不错的朋友那样。池觅跟他说了很多事,比方说小时候就开始排斥家里做的营生,被锻炼成自己并不想成为的人,然后逃了两次家,这一次最成功,时隔半年才被找到。

然后自然而然地做了,在关了灯的卧室。两个人还都不约而同地在饭后刷了牙,池觅便在交换了一个亲吻以后低声跟凭昆然说:“哈密瓜味的?”

“钟点大妈帮我买的牙膏啦。”凭昆然嘟囔一句,表示这种幼稚水果味并不是自己选的。

虽然途中凭昆然也想要翻身压人,可是池觅不肯,被扳两下又扳到下面去了,但总体来说,凭昆然还是很回味的。

浑身酸软地完事以后,凭昆然抱着被子仰躺着,池觅的鼻尖凑在他的颈侧,呼吸渐渐拉长,马上就要睡过去了。

“池觅?”他又想了想,才叫了对方的名字。

“嗯?”池觅懒懒地回答,一边伸手搭到他腰上。

“我还没跟你讲我的事。”

池觅抬起头看他,有点艰难地睁开眼睛,强迫自己清醒起来。其实他也有感觉的,凭昆然把他叫到家里来,这种进展看上去稍微快了些,他虽然心里高兴,但是隐隐担心这背后有别的意思。

“你说吧。”他沉声道,又挨近了凭昆然一些。

“你跟我说了那么多你的事,我也……嗯,想跟你说说。”

池觅笑了一下:“嗯。”

凭昆然拿下巴拢了拢被子,缓缓开口了。

“你大概也知道,我很早就跟家里断绝来往了,这么说起来,其实跟你挺像的,只不过我家里人都懒得出来找我,只要我别在外面饿死,让凭家担个太过狠心的名声就好。”

“但其实,当初断绝关系,不仅仅是因为我出柜那么简单,再怎么说血缘这种东西,也不是那么好斩断的。”

“这跟我妈有关。”

凭昆然说到这,看了一眼侧躺在自己身边的池觅,青年睁着眼睛专注地看着他,一片黑暗的房间里也只有对方近在眼前的轮廓十分清晰,凭昆然感到安心,就继续说下去了。

“我妈有间歇性失忆症,从我初中开始,就开始忘东忘西,一直持续到高中,她就把所有事都忘了,谁也不认得。”

“那时候还真是痛苦,她被限制在房间里,每天都茫茫然睁着眼睛看着周围,要不停地跟她解释周遭的状况,但没多久,她照样会忘记。”

“但是哪怕这样,她也不吵不闹,战战兢兢地接受别人塞过来的解释,后来也没人费心再跟她解释了,整个家里都嫌她是累赘,最后决定把她送进疗养院。”

“我不同意,但是那时候我在家里根本没有说话的份,哪怕是那些叔叔婶婶,那些拿着公司小半股份的人,他们都比我有权利决定我妈的去向。我们家就是这样,一堆人聚在一起,靠凭式产业过活,股份最大的人是我爸,他便是整个家里唯一能掌权的人,大大小小的事都得经他同意,而那个时候,他大概早就不记得还有我妈这号人存在了。”

“于是我妈很顺利地被送进了疗养院,没过多久,她就在里面自杀了。”

“按理说,疗养院里防止自杀的措施应该很多,而且这算得上是重大医疗事故,以凭家的势力,无论如何都能让关系到这件事的人吃一辈子牢饭,可是事后,他们没有被追究任何责任。”

凭昆然停了下来,空气里有他缓慢的呼吸声,像是在压抑什么。池觅抱紧了他。

“我在那之前就应该想得到,那帮蛀虫,整天盘算着怎么样能让手里的股份再多出一毛来,我妈变成那个样子,我爸又毫不上心,这种时候最容易除掉跟他们分钱的人。我妈有病,签的离婚协议没有法律效应,所以哪怕是我爸,他也是乐意看到这种结果的。”

“我不知道我妈在那里面吃了多少苦,能让她那么忍气吞声安安静静的人选择自杀,那种时候,我都不能在她旁边拉她一把,我什么都做不了。”

池觅感觉自己贴着凭昆然脸颊的的鼻尖一凉,他忙抬头去看,但是凭昆然已经把脸别向了一边。

“我什么都做不了。”凭昆然用哽咽的声音,最后重复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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