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斯特先是瓦格纳的朋友,后来又是瓦格纳的岳父。李斯特逝于拜罗伊特,从他行将就木时瓦格纳家族的表现以及科西玛的举止可以看出,这位有着不羁性格的浪漫主义者在拜罗伊特的边缘化早已被注定,瓦格纳生前“只在李斯特有助于他时才效忠,而在李斯特无用时则弃他而去”。当私生女科西玛弃暗投明地放弃与汉斯·冯·布洛的婚姻投入瓦格纳的怀抱,李斯特盛怒之下断绝了父女关系,尽管三年之后李斯特主动摒弃前嫌,但在科西玛的心中生父的决定却比一直缺少父爱的抱憾还要沉重。在情场上李斯特虽然风流倜傥美女如云,但从来就没有一个完美的结局,他在精神层面最大的失败是他在拜罗伊特的尾声,拜罗伊特属于瓦格纳,李斯特永远也不会成为拜鲁伊特的别称。

李斯特缺席了1872年瓦格纳生日当天拜罗伊特节日剧院的奠基典礼,但当李斯特恢复了与瓦格纳中断了11年的朋友关系之后,他出席了1876年拜罗伊特音乐节的开幕式,在这一次瓦格纳歌剧史上开天辟地的盛事期间,李斯特盛赞瓦格纳是有史以来最为伟大的“声音画家”,他一定回想起26年前他在魏玛宫廷剧院指挥《罗恩格林》首演期间曾经坚持过的这部伟大悲剧是音乐中最进步的成分的主张,他还热情地称赞他女婿的“旋律散发出超自然的魅力,并具备最微妙、最有情感张力和最精致的效果,对演奏者和听众都是永恒的灵感泉源”,按着如此的美言妙语,我们从仅存的几张黑白照片以及画作中看到在拜罗伊特的旺弗里德瓦格纳宅邸,满头银发的李斯特总是坐着的,在瓦格纳1883年去世之前,曾于1879年8月在这里的钢琴上弹奏过《浮士德交响曲》的岳父和父亲在旺弗里德受到了应有的尊重。

但是,当1886年7月21日已经75岁的李斯特再次来到拜罗伊特的时候,他却失去了晚辈对他的敬重。他来参加音乐节开幕式并顺便出席科西玛与彪罗的女儿达尼拉的婚礼,因为音乐节的各项事务都需要打理,百忙之中的科西玛把李斯特安顿在作为朋友的林业官员弗罗里希的家中,与贴有华美瓷砖外墙(现已辟为瓦格纳博物馆)的旺弗里德故居相比,李斯特生命中最后时光的这栋两层小楼红砖素裹,俨然一种不事张扬的陪衬。李斯特在去旺弗里德的火车上罹患感冒,7月23日去节日剧院看了《帕西法尔》,7月25日又去看了《特里斯坦与伊索尔德》,但由于重感冒转为肺炎,他没有坚持到把歌剧看完就回到了住处。从李斯特晚年的一位女性粉丝(李斯特一生中有无数的异性崇拜者)的日记中可以看到,在李斯特病入膏肓期间,瓦格纳的孩子们很少来这里探望他们垂死的外公,科西玛从这幢小楼外出的时候总是锁上大门不准女粉丝进入,整整125年前的今天(7月31日),李斯特奄奄一息,尽管此前一直有很多怨恨,但作为一个女儿,科西玛还是在床头陪了一整天直到目睹了父亲的与世长辞,而她的孩子们却依然无动于衷,没有一个人为了他们的外公而哭泣。魏因加特纳在其《回忆录》中写道:“瓦格纳家族没有透露公开悼念的迹象。女儿们(他的外孙女们)穿上黑裙,仅此而已……旺弗里德庄园的社交活动也没有因此中断。一切都像是被刻意安排成那样。弗朗茨·李斯特的去世无足轻重,哪怕暂时的活动也不应减弱音乐节的光芒。”而布鲁斯·莫里森说:“又老又病的李斯特在瓦格纳的夺目光芒下找不到自己的一席之地,”他“成了瓦格纳热的牺牲品,”在音乐节即将开幕的前夕给女儿和外孙辈们添乱,李斯特走得不是时候。

科西玛对于瓦格纳的艺术从来“只有一个愿望,那就是奉献,”与对待她丈夫的狂热程度相比,科西玛几乎没有萌生过纪念李斯特的创意。李斯特生前来到拜鲁伊特的时候就听不到一首自己的作品,死后就更如过眼烟云,而科西玛的子孙很少抱有李斯特是科西玛生父的荣耀之感,只有今年七月再一次发起炮轰的瓦格纳曾曾孙女妮可的声音,作为家族的一员,在李斯特诞辰二百周年之际还有一丝有别于相互攻讦的独特气息。

妮可曾申请在李斯特诞辰二百周年的10月22日当天及翌日,在节日剧院举办两场李斯特纪念音乐会,计划第一场由亚当·费舍尔指挥李斯特音乐学院管弦乐团,第二场由蒂勒曼指挥弗朗茨·李斯特魏玛管弦乐团,但现任掌门人的妮可的两个堂妹艾娃和卡特琳娜却以“申请时间太晚,理事会没有时间予以讨论,而且节日剧院只演出瓦格纳的作品”为由予以拒绝。其实,意欲举办李斯特纪念音乐会的话题从一年之前就已经见诸报端,理事会有充分的时间商讨此事,毕竟这是一次二百年的纪念,而且1951年在音乐节开幕式上富特文格勒指挥演出的《第九交响曲》也不是瓦格纳的作品(尽管“贝九”是瓦格纳的酷爱),所以妮可抨击爱娃和卡特琳娜“难以理喻”,她痛斥“这是一个丑闻”。

妮可的父亲维兰德在世的时候,曾举行过一次纪念李斯特的活动。妮可在1998年出版的《瓦格纳戏剧》一书中曾经指责叔叔沃尔夫冈“想让拜罗伊特音乐节变成只属于沃尔夫冈的音乐节,而且是只属于他女儿卡特琳娜的音乐节”,“我必须承认我几乎为他的政治技巧所折服,还有他经营自己的事业时表现出来的伪善”。不演奏李斯特的作品其实并不是沃尔夫冈的武断,科西玛似乎才是“罪魁祸首”(由此科西玛在匈牙利招致很多音乐人的嫉恨与憎恶)。妮可的动机或许是发自内心地纪念她父亲的曾外祖父,或许就是为了反对而反对,在妮可对音乐节嗤之以鼻的斥责之后,瓦格纳永远都是瓦格纳,李斯特却不属于拜罗伊特,尽管在那幢红砖小楼里走过人生最后十天的科西玛之父曾经说过“生命是一首不可知的歌,而死亡是第一个庄严的音,因此人生是这首歌的前奏曲”,但拜罗伊特的内斗让李斯特颜面无光,似乎这位钢琴之王要靠着瓦格纳的名声才能发声。千错万错,科西玛坚持把李斯特葬在拜罗伊特,是最大的失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