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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子出了城,两条路摆在面前。于副司令一挥手,不走高速,走那条狭窄的,路况一般,但不用收费的省级公路,又示意不要开快车。小李很是奇怪,心说:“这老头今天好像变了个人,以前总是嫌慢。”
“哈哈,小伙子,不懂是吧?咱们去旅游,旅游的乐趣不在于到达目的地,而是为了观看沿途的风景。”
小李专心开车不敢回话,还是觉得奇怪。在他印象中,于副司令很少跟自己说话,从来就没开过玩笑。肯定是遇上了什么天大的开心事,肯定是这几天加强了学习,或者遇上了某位思想家一般的理论高人,否则一向不爱看书的于副司令玩不出那么有哲理的思想。小李更没心思观看什么沿途的风景,车后排端坐的是陆军中将A军区副司令,微服私访可不是好玩的,一旦出现什么闪失,谁都负不了责任,如果军区有事,二十四小时之内找不到首长,那就是重大事故。
于副司令没有一次性把此行的目的地告诉小李,倒像个擅长带路的司令部参谋似的,每到交叉路口都向左向右地指挥,越弄越离谱,越走小李的心越发毛。
沿途的风景勾起了于副司令的情致,他按开车窗,眯缝起几乎全瞎的左眼,狠瞪那只视力并不太好还能将就用的右眼,瞄准似的向外瞄着,享受着野外的野风野景野气息。
一片片红透的枫叶簇拥着一棵棵枫树,在阳光的照射下,像一团团美丽的红霞。周围的群山,都被这成片成团的红霞包围成红色的云海,好似给一个个美丽的姑娘,披上深秋的红衣裳。
野战部队成长起来的于副司令当然未失去野性,他将手伸出车外,像是要抓住那扑面而来的空气,又像是要把那“红衣裳”掀开,亲手摸摸青山的底色和体温。于副司令文化不高,不会来什么触景生情,更不会出口成章卖弄什么诗文,可内心的激动却不言而喻,兴奋的心情挂在正急速苍老的脸上。
“把车停在山下,咱们步行上去。”于副司令下了车,狠狠地吸了几口野外的空气,像个醉汉遇上了一坛好酒,更像个饿汉突然捧起了一个香喷喷的馒头。
小李锁好车,手拿保温杯,怀里夹着包,极不情愿地跟在于副司令左后侧半步的位置。大机关的兵都不是普通战士,别看是农村孩子也算苦出身,可自打给首长开上了车,身份地位马上就变了,打扮得油头粉面不说,谱还都摆得忒大,一般下面部队的师长、团长也不会让他们的小眼睛正眼瞧一下。在首长面前还算老实本分,很会伪装,比任何一个干部都会来事。心中不愿意,没有看风景的心情,面上却兴奋异常,好像弃了车陪首长徒步上山,是一件很开心的事。当然,换成机关或者下面边远部队的干部,能陪同副司令上山那是求之不得,他们立刻会觉得机会来了。为官一生,近距离接触首长的时候并不多,这种面对面、肩并肩的交心机会实属难得。
盘山路修的质量还算不错,清一色的柏油路顺着山势蜿蜒起伏,带子似的围裹着山体。不论大车小车,水平不是差到极点,知道挡位在哪儿的司机都能轻松地把车开到山顶。
橙红金黄,野果清香。大自然大部分时间都以美丽美好的一面示人,以一种平和的勾引的姿态,迎接到访者。
上了山就相当于掀开了红色衣裳的一角,欲望更加强烈,寻幽探秘,心随风动。再往上走,另有一番境界。满山的枫叶此时不再像美丽的红云,更不像艳丽的红衣裳,而是灵动成一团团一簇簇正在**燃烧的火苗,像要把人烧熔。
坚实的军人脚步踏着一地落英融入了火苗一般的山间。山口的几棵银杏树,哨兵似的昂首屹立,撑起华盖一般的树冠,在风中摇曳着丰满的果实,抖动起亮晶晶的叶子,整齐地、刷刷地向久经沙场的老将军敬礼问候。偶尔有几棵耐不住寂寞的果子,顽皮地滚落在于副司令的脚前,还有那怀抱一般的银杏枝,带着风声带着低语带着诉说,轻轻抚摸着老将军的脸,温柔得像个母亲把多年漂泊的儿子揽入怀中。而老将军的面容也瞬间绽放,年轻得像个孩子,一颗心毫无保留地交给了这座英华山。
往山上去的游人大部分乘着旅游大巴,像于副司令和小李这样的实为少数。偶尔有一些骑着山地自行车的少男少女,戴着头盔,扭着青春的屁股,飞快地在路前拐弯处消失,踏叶无痕,不留一丝声息。
小李总算找到一些登山的乐趣,平时开车速度太快,注意力还得保持高度集中,无暇顾及路旁的美景美女。现在速度慢了,他的眼睛开始不够用了,一直追随着那些单车少女翘起的屁股,不停地往嘴里咽唾沫,尽量把顺着腹腔往上直蹿到喉咙处的咕咕声压制住。
一个又大又圆还忒结实的屁股扭到了二人面前,速度不快,看得真切,不光是眼波流盼的小李,就连“于瞎子”也不能视而不见。可惜不是少女的,一点也不养眼,居然是一个比于副司令还老的老头子,一头黄白毛还是个老外。
老外身体应该很直,可背着个跟鸭绒睡袋差不多大小的行囊,加上山地车的设计原理,让他不得不把身子俯向前去,屁股自然后撅,把最丑陋的一面,戏谑地扔给后边的人。
老外应该不是故意捣乱跑来大煞风景,正好赶上一段上坡路,骑到此处的人都会觉得很累。年轻人快蹬几下还能快些过去,一般体力跟不上的通常会选择步行推车。老外显然属于体力跟不上的人,可他偏偏不服老,就是不下车,宁可比走还慢也不下来。双脚非常卖力地轮换蹬车,其结果就是身体不停地晃动,固执倔犟的大屁股,在于副司令正前方半米处,固执倔犟地开扭。一下两下,居然晃悠了几十下,晃动中将老去的岁月仿佛晃进了时间隧道,至少晃年轻了二十多岁。
也不知是那大屁股把于副司令惹着了,还是那老头子晃出年轻的神韵,让于副司令嫉妒了,反正他是气不打一处来。
“妈的,老鬼子,老黄瓜刷绿漆,跑这儿扮嫩来了,咱们快点走,别让他落下。”于副司令看到老外基本都没什么好脸,管他哪国的统统称之为鬼子,每次必激起他的斗志,脚下也突然发力,一下就把小李落下了好几步。
小李叫苦连天,从耳根子一直流到脖领子的汗水,龇牙咧嘴的表情,已经毫不遮掩地流露出如下独白:“人家老外的装备太好了,那是进口的‘斯波兹曼’啊,咱们的两条腿能跑过人家的车轮子?”
于副司令眼神不好,可观察事物却毫不含糊,一下看穿了小李的心理活动。
“纸老虎一个,小毛驴拉车没长劲,汽车轮子没什么了不起,何况什么‘撒泼屎慢’?看他一会儿怎么拉稀。”
老外也看出后面的两个人在追他,这回可纯属故意,扭着屁股不让于副司令超过去。于副司令已经开始向前小跑了,当了一辈子步兵,尽管岁月不饶人,但能走善打的本事没丢,这个窝囊鸟气肯定受不了,尤其前面还是个“鬼子”,还在扭动着可恶的大屁股。
双方交替领先,只要坡稍缓一些,老外的屁股就会面盆似的摆在于副司令面前,差点没把老将军当场气死。
“娘的,给我追,当年他们就是仗着装备好、火力猛、机动性强,还有海空的绝对优势跟我们装,可不一样被打得稀里哗啦?”
上了下坡路,老外的大面包屁股已经渐渐远去成“旺仔小馒头”,可于副司令还在不依不饶地骂着,一步不停地追着,看那意思,今天不赶到“敌人”前面抢占“摩天岭”那是誓不罢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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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嘿,小李子,我说什么来着?钢多气少,小毛驴拉车没长劲。当年他们就是这个熊色,离了车就是他妈一群猪。”于副司令大声向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的小李喊着,跟打了大胜仗似的,兴奋爽朗的笑声又震落了几颗银杏和一大片枫叶。
老外的车胎撒了气,估计没把这坐标高只有几百来米的山太当回事,打气筒之类的修车工具一定被放在了旅馆里。他束手无策,行囊置地,高大笔直的身躯杵在那儿发呆,像泄了气的车胎,一脸苦相,眼巴巴地盯着刚才的竞争者,现在的“胜利者”,带着几分懊丧,表情很复杂,还夹杂一些不服的意思,既不服输更不服老。
于副司令有意放慢了脚步,用那双被称作“瞎子”的眼睛放射出耀人的光芒,迎上了老外的蓝眼睛,轻蔑地嘴巴上翘,似笑非笑,其实心里边早就乐开了花,像个孩子似的幸灾乐祸。
老外也被于副司令的轻蔑嘲笑激怒了,他举起双臂跟做广播体操似的使劲活动了几下筋骨,骨骼磨擦出几声“咔咔”的动静,像是在示威。又左晃右晃了几下脖子,带动着那黄白毛的脑袋也跟着拨浪鼓似的晃了几晃,脑袋和脖子的接合部又出现了几声“咔咔”。这回听得较真切,不是示威,可能是颈椎病、关节炎之类的犯了。热身结束,老外很麻利地一只手拎起地上的背囊斜扛上肩,一只手推起那辆“斯波兹曼”紧追着于副司令和小李的屁股开撵。
于副司令狡黠地看了一眼小李,又向前拱了拱嘴,意思不说自明,“给我走,溜死这个老鬼子”。从上山开始,他的所有动作语言,都跟一个孩童别无二致。
“老鬼子”还真不白给,背包推车,属于负重行军,比于副司令他们的轻装前进难度大得多。所以于副司令领着小李也不快走,就在他前边两步远的地方晃悠,两个屁股都不大,但也夸张地一扭一扭,戏耍一般,也把“丑陋”扔给后面气哼哼的“老鬼子”。
“小李,快走。”于副司令突然加快了脚步,神色紧张起来,把小李都吓了一跳,心说:“首长今天怎么了?一惊一乍的,平时的冷静沉稳大将风度都哪儿去了?从早晨到现在就没正常过,比‘于半仙’还不正常,这是在玩儿龟兔赛跑啊?”
把两个老头的竞赛比作“龟兔赛跑”是有道理的,小李也发现了于副司令紧张的原因,还是让他大为惊奇,这“于老头子”到底能给人多少惊奇啊?于瞎子也不瞎啊?居然能抢先发现前方路旁拐弯处的修车亭子。“天啊,老外的瘪车胎很快就会鼓起来,大屁股马上就要再次扭起来,后面一路下坡,‘斯波兹曼’应该比兔子还快,自己和于副司令的两条腿,比乌龟爬快不哪儿去。”小李愁眉苦脸地心理活动一番,还是没办法,谁让自己命苦呢。
老外也像遇上救星似的看到了修车亭子,两只蓝眼睛瞬间发出异样的光彩,连激动带感动,浑身上下不停地颤动。
车胎并没有扎眼,只是气门嘴子出了点小问题,老外没用修车师傅帮忙,自力更生,撅着屁股吭哧了十几下,车轮子马上像生了气的癞蛤蟆,再次溜鼓溜圆,达到完好状态。
于副司令知道坏菜了,采取“笨鸟先飞”战术恐怕也无济于事,充了气的“斯波兹曼“比笨鸟要快得多。正愁着没办法,突然听到后边传来老外与修车师傅的争执声。
“Two Tuan.”老外伸出两个毛茸茸的手指,在他的印象中,中国的打气费都是两块钱价码。
“No No ,Two shi Yuan.”敢情修车的也明白几句外语,连比划带喊,夹着汉语拼音,两只手均握成拳头在老外面前晃悠。沟通应该没什么问题,“国际通用哑语”加上拼音式外语,老外很快明白是管他要二十元人民币。
“操……你……妈!”纯正的中国国骂。老外扔下两块钱硬币飞似的骑走了,把修车师傅气得在后面蹦高地叫喊,国骂随着山风一路追着斯波兹曼。
于副司令和小李都被逗乐了,从骂声中听得出来,老外居然有着深厚的汉语基础,字正腔圆,丝毫不比修车师傅逊色,应该是东北口音。
3
“该死的商业化运作,连参观‘抗美援朝纪念馆’都要收门票钱。”来到鸭绿江畔英华山麓的游人们差不多都会情不自禁地从心里冒出这句话。很多人一听说收费参观,立马像被火炉烫了,“刷”的一声将手和身子同时缩了回去,跟质量过硬伸缩自如的抽屉似的,
动作那叫一个快。
应该不是五十块钱门票太贵的问题,也不能说不进门参观纪念馆,就是思想落后境界不高。要怪只能怪那美其名曰的新概念,原来叫爱国主义教育基地,现在又叫“红色旅游”。估计多数人来到此地是为那即将或早已忘却的纪念,而如今跟旅游扯在一起,着实让人觉得这钱花得窝囊。
“‘红色旅游’,真能琢磨,亏他们想得出来。旅游嘛,就是旅游,自然是游山玩水,一番休闲的情致,还带有一些闲逛的意思。建纪念馆当然是好事,可一旦让红色沾了‘铜色’,那就另当别论了。人家来到大型爱国主义教育基地,那就是要接受革命传统教育。没听说受教育接受说教还让自己掏钱,倒找钱应该还差不多。”于副司令心里略微有一丝不快,连他都觉得这纪念馆不该收费。当初建馆的时候,军区赞助了一笔钱,军区党委可是采纳了自己的建议。如果早知道收费经营,还不如不站出来大力支持,哪怕缄口不谈,那笔款项也落不到纪念馆的账上。
“妈的,现在的人都怎么了?如果长眠在异国他乡的英烈们知道现在用他们的壮烈,用他们的牺牲作为赚钱的手段,还不气得从土里钻出来?”于副司令未及进门参观游览,先抒发了一番对铜臭的愤恨。可是没办法,过去很隐讳的事情,现在都明目张胆地在嘴边随便地溜达,不光商人们,只要是个人,谈十句话就得有九句是谈钱。说得有些夸张,不过人们头脑中对钱的向往一旦开了窍,就像开了闸的洪水滚滚而下波涛汹涌,想憋回去可没那么容易,谁还管土里边的人怎么想。
在心里骂了几句,于副司令稍稍消了点气,本来想把纪念馆馆长找来问问,可又觉得狗拿耗子多管闲事,馆长也不是决策者,他肯定也是一肚子苦水,见了也是白见,那些话连想都不用想,肯定是一顿血泪痛诉。什么运营那个难啊,不是为了钱啊,一大片园区需要维护啊,上百的员工等着养家糊口啊,反正说来说去不外乎一个钱字,如果不收费,这个馆就得作废。
“走,去那边看看。”于副司令没有继续向人迹罕至的收费口走,而是向小李挥了下手,指示着另一个方向。
小李不再服从,把手里的相机挂在胸前,腾出左手拍了拍自己腹下的小黑皮包,意思是说:“首长,没问题,咱有钱,不就五十块的门票吗?除了咱们俩,还能带一百个人进去。”
于副司令冲小李点了下头,对他的准备工作表示满意。
于副司令在全景画馆再现的“清川江畔围歼战”前驻足。据旅游手册上介绍,全景画是以“二次战役”为背景,以清川江畔三所里、龙源里、松骨峰等阻击战为重点,反映志愿军在战场上的英雄气概。画面高16米,周长132.6米,配置地面塑型、灯光和音响效果,艺术地再现了壮观的战争场面和恢弘的战争气氛。
“历史一旦成为艺术,就他妈的乱套了,历史不是历史,艺术也不再艺术。”看了不到两分钟,于副司令迅速得出结论。快移脚步往楼下走,要去看静态的实物,小李极不情愿地在后面跟随。没经历过战争的人哪懂得什么叫战争,都被艺术吸引,被艺术搞蒙,再看一会儿得把艺术当成真实的战争,把战争庸俗成艺术。
馆内人迹稀少,恐怕都被门票挡住了去路,弄得一帮漂亮的女解说员无所事事。猛然发现一老一少聚精会神,遂步履款款,主动过来讲解。
于副司令皱起眉头。小丫头口齿伶俐,声调甘甜,不亚于电视台任何一位主持人,背台词似的,更像背诵经文,凝重的历史从她的嘴里出来,波澜不惊。哄弄小学生行,睹物思人的于副司令只觉得一瓶老酒被兑了白开水,意境皆无。
未及发作,小李轻轻拉了下于副司令,示意他向后看,刚才那个大屁股大个子老外,脱帽推门进入一号展厅,纪念馆里能看到来者的工作人员都乐了。这回勾人眼神的不是屁股,而是头部。老外头发不长,脖子往上让人看得一清二楚,脑袋右侧居然缺了大半个耳朵。也不用个布条子之类的包上,跟动画片《黑猫警长》里的“一只耳”相比,也就是细微的差别。
不到五分钟的时间,纪念馆里的人没一个还能乐得起来,不掉眼泪已经不错了。
“同志,我想找这把军号的……主人,如果找不到,可以把这个军号……送给我吗?我……可以把这些东西……作为回赠。”老外居然操着一口结巴汉语。他边说边用一双蓝汪汪的,像井一般深不可测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馆里一件很不起眼的展品,一把污迹斑斑的铜质军号。
老外专注的眼神有些不够用,手上也没闲着,从背着的大包里不断地,变魔术似的往外掏东西。
这回轮到纪念馆的同志眼神不够用了,都围过来看他到底要掏出多少宝贝。
美军各个时期军官、士兵穿着佩戴的军服、军帽、勋章、纪念章、军衔标志、军种符号、野战靴、破钢盔……最后掏出的东西最夸张,居然是中国制造─半包大生产牌香烟(应该是在我志愿军战俘营得到的纪念品)。
一百多样啊,任何一样都可以称之为珍品,是几十年前那场战争的见证。一百多样换一把破旧的军号(这种军号全军退役了成千上万把),便宜占大了,买卖划算。可博物馆的解说员哪敢做主,从来没这么换过啊。几个人交换了下眼色,一人去找馆长,其他人围住老外,连比画带耸肩,权当抓准时机苦学外语。
可惜老外结结巴巴只说汉语,让几个解说员很失望,也不知道谁跟谁学。馆长一路小跑来到展厅,看都不看,坚决不能换,还狮子大张口,如果老外能赠送最好,便宜占得更大。于克功看着都觉得不像话,明显的欺负人嘛。拉了下小李,快步跟了上去,他通过老外夸张的耳朵,认出了熟人。
“你是……”老外夸张地张大嘴,恨不得把于克功吞到肚里,他从对方眼皮下的伤疤认出了老朋友。
“是我!”
“你……欠……我半个耳朵……”老外一手摸着耳根子,一只毛茸茸的大手伸过来。
“你欠我一个大饼子。”
“哈哈哈……”两只大手紧紧地握在一起,相逢一笑泯恩仇。不打不成交,世界各国的军人同行们,由于共同的职业特点,很容易成为朋友。在于克功心里,只有叛徒和日本鬼子不可交。
“馆长啊,你们不换就得了,干吗还要人家东西?咱们缴获的还少?”于克功略带讽刺地说着公道话。
“即使……不换……这些东西……也……要……送给你们……”老外(现在该称之为史密斯了)哗啦一下把那堆宝贝推到展台上。
“不过……我……有一个……小小……的请求……能不能……摸摸?找个人……吹吹……我想再听一次。”
于克功心想,“这史密斯一定是晚上做噩梦都是号声,听不到可能会睡不着觉。”于是向馆长使了个眼色,意思说:“这么些东西送你们,摸摸就摸摸吧,最好找个人给他吹一下。”
馆长一边开着展柜的锁,一边愁眉苦脸地看了看于克功,他知道面前这位是个大官,老外摸摸也没问题,只是这一馆的工作人员,嘴皮子都跟八哥似的好使,就是没一个会吹军号的。
史密斯哪儿知内情,兴奋得快要跳起来,又是摸,又是吻,还拿出相机拍照,又放在嘴上做出吹号的动作,末了,双手奉还给馆长:“能……不能……吹吹……冲……锋……号?”
大家面露难色,史密斯大失所望。
“给我!”
旁边突然闪出一个英姿勃勃的解放军少尉军官,一把将军号接了过去。
“滴滴答答滴滴……”嘹亮的冲锋号声响彻纪念馆,穿透棚顶,传遍岳华山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