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姐姐,有人来看你了。”李一隐看着今天同样无精打采的花婆婆,在她耳边说道。
花婆婆眼中一阵明亮,随即黯然:“不会的。”
“真的,是您的姐姐。她在你房间等你呢。”李一隐说。
“是她啊……”花婆婆闪过一丝失望,又闪过一丝狐疑。随后拿出随身包里的镜子给自己捯饬了一番,喷了定型喷雾,涂了粉底和腮红,又画了眉毛和口红,整个人看上去气色好了不少,整理连衣裙后,这才去了住处。
欧阳老头等几个牌友望着她的背影,对李一隐说:“小李,快想想办法,让她恢复原来的状态,有说有笑的多好,现在整个人都没了精神头了。”
李一隐也想解开她的心结,这一招,挺危险。
李清明来电话了:“相亲怎么样啊?我可是花了两百六十快钱,你留下几个姑娘的电话号啊?可别跟我说一个没有。现在家你也不回来睡了,饭也不回来吃了,进展到什么程度啊?我告诉你奉子成婚可不行,咱们家要遵循传统,任何事必须按照先后顺序来!”
“我上班呢,忙着呢,爸以后别乱报名了,你要钱花不完直接转给我。”李清明说,“对了,你从哪报名的?”
“昨天有一个老太太来买元宝,她看我叠得又圆又大,就聊起来家常了呗,她孙女就是从上面找到的男朋友,说命中率可高呢。”李清明说。
李一隐一下子就想到王奶奶,这老太太,咋就不教人点好呢,她怎么不说她都给搅和黄了呢。
这边电话刚挂上,欧阳爷爷耳朵不好,听了个一知半解,就说:“小李,你要奉子成婚了?恭喜恭喜啊!”
很快,疗养院的老头、老太太们都来恭喜他奉子成婚……
李一隐哭笑不得。
花婆婆走到自己房门口,推门一看,自己的衣柜、抽屉,全都被翻得乱七八糟。
“妹妹,疗养院的小日子过得不错嘛。”姐姐披着她的银狐领在镜子前转了一圈,衣柜里的衣服她都试了一遍。梳妆台里的化妆品一个也没放过。
“你还是那么爱美,口红就十来个,你就一个嘴,用得完么?”姐姐随便找个涂了涂,又喷了一堆香水,“什么味道,跟烂**似的……”
“你来看我还是来显摆的?”花婆婆冷哼一声。
“要说显摆,谁能比过你啊,我就是个乡下老太太,什么口红、香水、貂皮一样没有,每天就是择菜、做饭、洗碗。”姐姐说。
“不说这些,我大老远过来,可是特意来看你的。还有我那个不怎么着调的儿子、事多的儿媳妇,还有两个淘气小孩,一起开车来了,跟你热闹热闹,就等于提前过中秋了。”姐姐笑眯眯继续说,“咱们姐妹多少年没见了,血浓于水,以后还得常走动。我这几年腿脚不好,又得看孩子,孙子孙女的,你也知道看孩子不能疏忽,所以我想来看你也是心有余力不足。”
“花小兰,你就别装了,你就是来看我笑话的!对,我老伴早死,我把外孙女看死了,我把孙女烫伤了!我就是个不详之人,我就是天煞孤星,我活该孤独终老,我活该没人看,我活该没人要,行了吧!你走吧,赶紧从我眼前消失,这些东西你喜欢,全都拿走!”
“你觉得我稀罕你的这点破东西?我儿子能给我买,我女儿也能给我买!你没有的我都有,我有的你这辈子都不会再有了!”
“你赢了,你奚落完了,就走吧!你啥都比我强,比我好,你儿孙孝顺,子孙满堂,我会告诉所有亲戚,你过得幸福,你过得好,让所有人都羡慕你!”妹妹气得呼哧带喘,心像要蹦出来一样。
“花小红,我不在乎别人,我比你好就行!”姐姐气得浑身发抖。
两人血压飙升,坐下来平息好一阵子,才缓和。
“从小你就长的好,好衣服你先穿,我后穿,爸妈偏向着你,有个接班的好工作也给你捞着了,现在拿着这么高的退休金,我辛苦一辈子最后只有一个能报销三成的医保。那时候金风去咱们家,明明第一次看到咱俩,可就相中你了,跟你结婚了,我也喜欢他呀,而且我让爹娘找媒人说的,却让你给抢走了。你就是我的克星,有你在,我啥也没有,啥也得不到……”回想往事花小兰眼泪止不住,这些年桩桩件件,大事小事哪一件不是委屈?
“老天真是公平,你老公早死,你儿子、女儿都跟你决裂了。”花小兰又哭又笑,“可惜爹娘没看到这一天,没看到他们捧在手心的宝晚年有多惨?你的福早就提早享完了,往后都是你要还的债。”
花婆婆良久不说话,干坐在那。
这些话憋在花小兰心里好多年,不吐不快,如鲠在喉,今天当着面一股脑全说出来了,心里说服多了,可过了没多久,又觉得空落落的,心里说不出的不是滋味,眼泪啪嗒啪嗒落个不停,根本说不清哭的究竟是什么。
“我和金风生产队的时候就认识,要不他怎么能去找媒人提亲。”花婆婆说。
“那时候你怎么不说?”
“我不知道你也喜欢她。他也不知道。可能就是他命不好,如果当初娶了你,可能后来也不会早死了。我这人可能真是命中克人。”花婆婆想他,都是自己忙着工作没照顾好他,这才得了重病,无药可治。那么多年过去了,他的脸颊还是那么清楚,就像第一次登入家门。
“他那时多玉树临风,半条村的姑娘都喜欢她。”花小兰也想起当年往事,芳心初动的时刻,一辈子都忘不了,那种喜悦,那种心情,一辈子就那么一次。
“你命还是好,生产队刚下来就恢复高考了。我这都隔了几年,再捡起来根本跟不上。”花小兰又心疼了一次。命运不济,谁也改变不了。
“都是公平的,老天不会给你全部的好,也不会给你全部的不好。”花婆婆说,“像你这样,家庭和睦,子孙平安,就是最奢侈的了。多少人求而不得。”
眼泪落下,伤痛处,永远无法愈合。
“挺高兴的,有人能直接骂骂我,打打我更好了。”花婆婆说。
出事之后,她的女儿和儿子陆续一句话没有,只是断了联系。仿佛一切血缘都在这件事情后彻底剥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