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触即离, 唇上温热的感觉消失。
沈卿睁开眼睛,看到季言礼在盯着她。
她眼神往一侧移开,起身牵上一旁季宛若的手:“宛若, 走了。”
季宛若刚好回完妈妈的消息, 扭着小屁股从地上爬起来,拉住沈卿。
车厢的感应玻璃门打开, 沈卿捞过一旁的行李箱,另一只手拉着季宛若往车厢里走。
季言礼扶着一侧的木板,在两人身后站起来。
他目光落在前面两人的背影上,站定两秒, 步调懒散地跟了上去。
-
采尔马特。
坐落在马特洪峰山脚下的小镇, 夹在阿尔卑斯群峰之间。
错落有致的木屋挤在一起,一片尖尖的屋顶, 夜幕降临时, 在雪堆里铺陈出星星点点暖黄色的光。
大多来采尔马特的人都是为了观景。
他们这趟行程也不例外。
当晚到达采尔马特,简单休整了一晚, 第二天上午起床,在采尔马特车站的对面买票, 坐齿轮列车到达马特洪峰最近的观景点。
连着两天,吃了瑞士当地的美食,逛了阿尔卑斯山的雪景。
闲散舒适地真的像只是来度假的。
只是和这甜蜜的度假氛围不相称的是季言礼和沈卿自始至终和对方说的话都不多。
第三天中午起床, 简单地吃了午饭, 在附近找了人工雪场滑雪。
季宛若到底是年龄小, 没玩儿多久喊累, 季言礼和沈卿两个人领着她回来吃饭。
住的地方在半山腰处, 沿着已经冻成冰的河道往上,和山脚下的小镇相距两三公里的地方有一处山间平台。
七八栋三层木屋排在一起, 季言礼他们住的是最里面的那栋。
才下午五点,民宿提供的饭是当地最具特色的奶酪火锅和熏肉馅饼。
吃过饭再上楼,还不到晚上六点。
沈卿依旧是没和季言礼住一起。
她上到三层自己的屋子,刚脱掉羽绒服,听到外间的房门被敲响。
沈卿把脱了一半的毛衣重新穿回去,走到外面的小客厅,把门打开。
敲门的是季言礼,上身穿了深灰色冲锋衣,下面黑色的工装裤,耳边正通着电话。
沈卿稍楞了一下,不仅是对于季言礼的到来感到意外,还因为他身上穿的这身衣服。
在淮洲的时候他很少这么穿。
沈卿不明所以地看着他,季言礼捂着听筒,对她说了句:“出去转转?”
这是这么几天,季言礼第一次主动、单独来找她。
沈卿勾头往外张望了一下:“宛若呢?”
“她不去。”
沈卿刚想拒绝,忽的听季言礼又补了句:“散散步。”
沈卿手勾着门,思考了两秒答应下来
本来就是答应了跟季言礼一起来的。
她看了眼季言礼拿着的手机,轻声:“我洗一下头发。”
刚在下面吃饭的时候沾到了汤汁,沈卿刚回来就是准备冲澡的。
季言礼点点头,抵着门跨进来,示意沈卿先去。
沈卿应声,握着发尾,转身往浴室的方向走去。
沈卿的房间和他的一样,一室一厅的套间,外面是客厅,里面是卧室。
季言礼没往卧室里进,走到客厅中央,在靠近窗户那端的单人沙发上坐下来。
听筒那端是林洋。
向来大喇喇的林洋,语气难得的迟疑了几分:“要不你查查你三叔一家?”
见季言礼没答话,林洋又自顾自地说:“主要你不是都查过来遍了......”
林洋话没说完,重重地叹了口气又改口:“你和沈卿真打算从瑞士回来就离婚?”
“你都带她去采尔马特了,这婚不离了不行吗?”林洋不明白。
客厅茶几上没放什么东西,只有一个按着的平板和沈卿的电脑。
电脑半开,屏幕亮着,应该是在他来之前在看什么文件。
季言礼意味不明地笑了下:“这要看她。”
“如果她真要离的话......”季言礼目光落在沈卿的电脑屏幕上,紧接着微顿后,声音稍轻了些,淡笑着把话说完,“她如果坚持,我也没有理由留她。”
林洋默然。
他其实还想劝,但张了张口,却也不知道说什么。
林洋知道,这是季言礼能做出的最大退步了。
容许沈卿走进自己的门里,三番五次退让,放低自己的底线。
季言礼不会,也绝不可能再低头,强行挽留一个心本来就不在他这里的人。
季言礼还在外面等着,沈卿也没有多磨叽,冲了澡又吹头发,前后不到半个小时,已经从卧室里穿戴整齐再次走了出来。
她穿着米白色的羽绒服和浅蓝色的牛仔裤。
沈卿用手腕上套着的皮圈把头发扎起来,看向坐在沙发上的人。
“走吗?”
话音落沈卿看到摆在季言礼斜前方的电脑。
她的眼神在季言礼和电脑之间不着痕迹地扫了一下,微微皱眉。
进屋之前沈卿忘记把电脑收起来了,半个小时前,余曼说要把修改后的离婚协议发给她看。
沈卿的目光再次落在季言礼身上。
男人正低着头,右手拇指按在屏幕上发消息,跟半个小时前进来找她时相比,神色没有任何变化。
“洗好了?”季言礼把手机放进冲锋衣内侧的口袋,抬头看沈卿。
沈卿点点头,走过去,把电脑合了起来。
季言礼偏头往斜后方的窗外看了一眼,从沙发上站起来,绕过沈卿往外走:“走吧,太阳要落山了。”
沈卿捡了沙发上的围巾,快步跟上。
建在半山腰的民宿度假区,门前有一道宽敞平坦的山间公路。
横着有十几米宽,没有任何弯弯绕绕,直通山下的小镇。
出门沿着路往下走,能看到整个采尔马特的风光以及落日余晖。
橘红色的太阳半边垂在雪山后,暖洋洋的日色铺满了整片陆地。
沈卿想这条路选得位置真好,站在这处,能把阿尔卑斯山的日出和黄昏一览无余。
沈卿落了季言礼两三米,揣着手跟在他身后。
位置的原因,让沈卿每次抬眼时,目光都不期然地落在男人身上。
相较于她自己,季言礼穿得过于薄了些。
薄薄一层的冲锋衣,让男人高挺的身影看起来略有些清瘦。
沈卿恍惚中突然想起来,不止是她胃口不好,季言礼其实一直吃得也不多。
无论是在华元府,还是季家老宅,或者是别处的饭局,季言礼总是夹两口就会放了筷子。
转着打火机,目光清淡地看着桌上其他人。
很多时候,他不说话时,都和桌上的热闹的氛围格格不入。
揣在口袋里的手机震了下,沈卿低头看过去。
第二版的离婚协议书已经修改好发了过来。
PDF的文件,沈卿手指戳开看了两眼,仔细核对着先前叮嘱过要调整的地方。
其中有一条意思写的还不是很明确。
沈卿拿着手机的两手交错握了握取暖,认真琢磨着这一条还要怎么修改。
考虑良久,确定完把重新要调整的地方再次发给余曼,沈卿又开始思考到时候流程怎么走。
虽说她和季言礼之间没什么经济纠纷。
但婚前并没有签任何协议,这半年中双方的资金流水,有一部分算起来还是有些麻烦。
空旷无人的山间大道,温暖的霞光铺在脚底。
沈卿想事情想得太专注,一时没注意到这条路已经走出去了很远,走在斜前方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稍慢了两步,已经趋于和她并齐。
两人中间左右隔了两米。
季言礼忽的垂了手,问她:“余曼的消息?”
沈卿缓过来神,把手机收起来,轻嗯了一声。
一侧的人听到她这回答,轻垂了眸子,没再问下去。
就像是知道,余曼给她发的是什么似的。
不消二十分钟,这场落日已然到了尾声。
最后一缕光束避在群山之后,渐渐收拢起所有温和。
小镇里灯光逐渐亮起,深棕色的木屋,屋顶是雪,屋内是橙黄色的灯光。
季言礼把烟灰掸在脚底,像是随口在问:“刚在想什么?”
沈卿想了想刚一路上脑子里过的事情,离婚协议和协议的流程。
她摇了摇头,没说实话:“公司里的事情。”
季言礼斜眸看了她一眼,不太相信般,云淡风轻地笑了下。
语调淡淡的:“是吗。”
“嗯,”沈卿低头,用鞋底碾着路上的雪,“几个项目的案子。”
季言礼脸上依旧挂着笑,目光从沈卿身上移开,落在远处,那里余晖终于全部消散,只剩一片遥遥黑暗
“这地方春天来能看到不一样的景色,”他把手里的烟盒收起来,语调拖沓,有点吊儿郎当,“雪全部化掉,是蓝天和绿草。”
沈卿点头,她之前去苏黎世就知道,冬雪,春草,夏湖,秋叶,瑞士是看四季最好的地方。
往常大多数人说到这个,一般都会随口加一句“下次春天的时候再来”。
但季言礼没有,他没有往下说。
沈卿两手往袖口里缩了缩,心不在焉地应和了两声。
季言礼侧眸看了她一眼,轻笑着把火机一并塞到了烟盒里。
再往前走几步,两人遇到一对年轻的小情侣。
女生正抱着男生的肩膀看他手里的相机。
听到前侧的走路声,抬头看到沈卿和季言礼时,高兴得挥了挥手。
女孩儿抓着男生手里的单反,快步走上来,用英语礼貌地询问两人是不是中国人。
沈卿回了个“是”之后,女生肉眼可见地兴奋,连忙问沈卿,能不能帮自己和男朋友拍几张照片。
沈卿笑着答应。
拍照这项技术活,还是更相信女人而不是男人,所以那女生想也没想直接把季言礼排除在外,把相机塞进了沈卿手里。
季言礼盯着三人看了两眼,索性走到路边另一侧,撑在栏杆处抽烟。
几张照片拍下来,七八米外的人还站在山道围栏处。
他侧对着沈卿,右手夹了支白色的细烟,胳膊搭在栏杆外。
沈卿发现季言礼大多数时候点了烟,都仅仅是夹着,但不怎么吸。
一支烟偶尔只会咬一两口,直到烟尾燃尽,用食指和拇指的指腹来来回回轻碾着按灭。
像是自虐般的,用燃着火星的烟尾,烫自己指肚的皮肤。
沈卿一时有些走神,被身旁的女孩儿喊回来。
远在异国,遇到故乡的人,女孩儿对沈卿毫不设防,话也很多。
她食指拨着相机里的照片跟沈卿介绍:“我和我男朋友就在苏黎世上学,只是去年夏天我们来时拍的。”
沈卿盯着那照片上仿若童话般的碧绿草甸,由衷赞赏:“你们是学艺术的吗,拍得真好。”
女生抿嘴笑笑:“不是啦,是这边的景色好,冬天的冰川,春天的草甸,我们打算明年秋天再来一趟,攒齐春夏秋冬的照片,都说北欧的四季在瑞士,而瑞士的四季在采尔马特......”
沈卿一面听着女生介绍,一面低头看手机。
余曼:[这条的修改放在了第二版里面,直接将它合在第三版里就行了是吗?]
沈卿疑惑:[第三版?]
余曼:[发这版的半个小时前,我还给你发过一版]
沈卿恍然间想到自己从浴室出来时,摊在客厅茶几的电脑。
余曼:[文件应该是自动下载的,提示已读,我以为你看过了只是没有回。]
已读未回......
沈卿垂在身侧单手轻轻握了下,眼神再次不由得落在远处栏杆前那人的侧影上。
所以季言礼看到了。
那刚刚在路上问余曼给她发的是什么时,也是明明就知道答案的。
身旁的女生见沈卿跑神,晃了晃沈卿的手臂,眨眨眼,声音里带着隐秘的兴奋,对她道:“所以大家都说,采尔马特的秘密,是想和你看每个四季。”
采尔马特的秘密,
是想和你看每个四季。
女生笑嘻嘻地仰脸:“这条路能看到采尔马特最漂亮的风光,所以我悄悄带我男朋友来了很多次……”
她后面再说什么沈卿已经听不到了。
沈卿低低垂眼。
她不清楚季言礼知不知道这个女生说的这些。
但她只是想到,如果季言礼知道。
那刚刚她在想离婚的一路,季言礼在想什么。
而且是在他明知道她在想离婚的前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