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三天, 这会一直从小年夜约到了大年三十。
除夕上午,季言礼早早来了清淮苑,打算和沈卿白天出去买点东西, 半下午回来收拾行李, 一起搬到菩洛山脚的别墅住几天。
往年的春节都是去那边过的,只不过去年多了个沈卿, 今年又多了个还在婴儿车里的小宝宝。
女孩子出门磨叽,沈卿也不例外。
季言礼半个小时前就在门前的花坛上坐着了,然而现在沈卿还没走出家门。
清淮苑作为私密性很好的小区,百十公顷大的地方, 总共没几栋房子, 每栋和每栋之间都离得很远。
沈卿这栋的门前,穿过沥青小路, 往前, 是块空旷的广场。
西南侧几棵挺拔的松柏,往右, 是弧形的花坛和喷泉。
季言礼就坐在花坛上,接了林洋的电话。
“在干嘛?”林洋大咧咧的声音从听筒传过来。
季言礼扔了扔手里的钥匙, 语调懒懒:“等我老婆换衣服。”
林洋轻啧一声:“半个小时前你就是这么说的,沈卿怎么这么磨叽,换个衣服......”
他话还没说完, 被季言礼怼了回去。
“你管呢, ”季言礼接住钥匙, “你以为都像你, 一个星期不洗澡。”
“我他妈, 我那时候在非洲出差不方便,就他大爷的那一次, 你可是记住了!!”
季言礼懒得理他,想挂电话,被林洋拦住。
林洋说晚上林行舟他们一起去菩洛山的别墅找他和沈卿,大家一起过年。
林洋这人好热闹,逮住机会就想大家聚在一起。
季言礼想起一年前的除夕,垂眸碾了碾脚下的雪,笑了声应下来。
电话刚挂断,不远处院前的木门被人推开。
昨天半夜下了场大雪,早上太阳出来,小了些,但一直断断续续地飘,地面堆了层十几公分厚的积雪。
沈卿一手扶着身侧的门,一手拿手机拨了季言礼的号码给他打电话。
她低头,用脚上的靴子踩了踩地,问远处坐在花坛上的人:“你觉得我这个靴子配我这个上衣好看吗?”
“是这个好看,还是刚刚那个灰色的大衣好看?”
闷闷的女声响在耳侧,季言礼抬了眸,目光落在远处那人身上。
离得并不算近,但季言礼还是能看清她的表情。
她眉心皱着,两颊因为纠结而轻微鼓起。
季言礼看得想笑,但还是很认真地回道:“都好看。”
沈卿对他的回答表示不满:“你很敷衍。”
季言礼盯着她的样子,轻而短地笑了声,解释:“我没有。”
确实都挺好看的。
“算了,”沈卿把推开的木门又合上,“我还是穿短一点的羽绒服吧。”
沈卿拍了拍头发上的雪:“今天太冷了。”
季言礼好脾气地对着话筒嗯了一声,看到远处那人轻耸着鼻子对他无奈笑了下,再接着很小心地转身往楼里走。
高跟长靴踩在松软的雪地里,不稳,她走得慢,背影像只高傲又可爱的布偶猫。
清晨八点,和他商量一起去采购年货的爱人,由于颜色搭配和温度的原因,决定转身回家,第三次换掉身上已经穿好的衣服。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一个很平常的细节。
季言礼却忽然在这一刻,觉得莫名温馨。
雪落在他的指尖,带着微凉的湿意。
季言礼抬手拨掉头顶的雪,仿佛能从远处虚掩的房门,听到屋内沈卿微弱的抱怨声,和婴儿车里宝宝的对话。
人是种很神奇的物种,会在某一刻触景生情,又或者会在某个情景冒出一个很急切的念头,有不得不说的话,和迫切想要表达的感情。
他忽然在这一刻,很想很想娶她。
尽管他们已经结了婚。
季言礼低低垂眸,突然有点遗憾两人的开始只是源于电影节的那场玩笑。
他好像,还欠她些东西。
季言礼右手揣进大衣口袋,摸了摸那个带在身上的绒布袋子。
十分钟后,沈卿从院子出来,走到他身边。
“那边的雪人好看吗?”沈卿拍了下季言礼的肩膀,指向远处的两个雪人。
一个高一些,一个矮一点。
她拉了拉羽绒服的领子,倒退着走过去,戴在毛线手套的右手盖在其中一个雪人的头顶。
笑得明媚,喋喋不休地对他讲,讲本来是为了帮邻居家的小孩儿才堆的雪人,讲这两个雪人费了她好一番功夫,讲雪人的鼻子是邻居家小孩儿的卷子卷成的纸筒。
讲到高兴的地方还会摆一下双手,给他比划。
她嘴唇一张一合,轻软温柔,带着鲜活气息的声音散在雪花里。
清晨的日光温暖,细密的雪**在阳光里,落在她身周,却盖不住那温暖且蓬勃的生机。
季言礼想,大概这世上没有谁能比她笑起来还好看。
沈卿右手捧了捧雪走过来,伸手打季言礼的肩膀,嗔怪的语气:“季言礼,你到底有没有好好听我说话?”
“我说堆得丑的那个是你。”沈卿侧身指身后的雪人。
季言礼笑着伸手把她拉到自己面前。
因为坐着的姿势,让季言礼只能微微仰头,看她。
“听了,鼻子是卷子纸,那小孩儿回家还被他爸妈打了一顿。”季言礼重复着刚刚沈卿说的话。
沈卿略微不满,低头看他:“那你刚刚在想什么,怎么不理我?”
沈卿戴了个淡蓝色的毛线帽,没能完全盖住耳朵,右侧露出的耳廓冻红了一半。
季言礼盯着那处,伸手帮她把帽子往下拉了一点。
他没说话,很认真地帮沈卿整理头发。
沈卿不依不饶,握着他的手腕追问:“你刚才在想什么?”
帽子被拉得盖住她的耳尖。
季言礼停了手,垂下来看她。
清朗的日光落在两人之间,沈卿麦芽糖色的眸子上。
季言礼嘴欠又傲娇,但他不是一个不会表达的人。
他用拇指蹭掉沈卿鼻子上的雪,盯着她发红的鼻尖轻声开口。
清哑的声线,像此时因为沾了阳光而温暖的雪。
他说:“我总会觉得最爱你的是今天,是此时,是这一刻。”
“但等到第二天,又会觉得前一天的爱,上一秒对你的喜欢还是浅薄了些。”
“总觉得自己好像比上一刻更爱你。”他注视着她,缓而慢地笑着说。
轻沉的男音轻轻落下。
温柔而认真。
沈卿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随后弯了弯身子,维持右手捧雪的姿势塌腰,和季言礼平时。
“所以呢?”她笑。
“所以,”季言礼把掏出的戒指放在沈卿手中的雪堆上。
闪闪发光的钻戒立在白晃晃的雪堆上,像站在一个神圣而忠诚的戒指盒。
季言礼提了唇,笑得很温柔。
“所以尽管谈恋爱很有意思,”他改了当时在电影节上的那句话,“但还是想问你,结婚吗?”
季言礼抬眸,目光落向沈卿琥珀色的瞳仁,低声轻笑:“欠你的求婚。”
早就准备好,时刻带在身上的戒指。
本来想选一个更恰当的情景,最完美的时间。
但是,好像没有能比此刻,这个发了疯一样想娶你的时间更好。
所以,结婚吗?
我的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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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洋真的是气氛组组长。
当然是吐槽气氛组的。
沈卿和季言礼把饺子从厨房里端出来放在桌子上,他夹了一个感叹“两人煮饺子的水平还是和去年一样烂”。
沈卿巧笑嫣然,用恶心人的语气说刚在厨房里光亲亲了,没顾得上锅里的饺子。
林洋做了一个呕吐的表情,抗议明年再也不回来他家吃年夜饭了。
季言礼从后面走过来,瞥了他一眼,让他现在就滚。
煮好的饺子和馄饨,还有菜都被放在了客厅的茶几上。
段浩夫妇去了滨海城市过结婚纪念日,没能来成,但今年多了个没回家的余曼和林洋的女朋友。
哦不对,是未婚妻。
扬言说要不婚不育一辈子的林洋,三个月前在摩洛哥遇到了真爱,爱对方爱得死去活来,年过完就要领证,下个月就要办婚礼。
对方是个御姐,据说前男友两只手都数不过来,也不知道怎么的,林洋让她收了心。
七个人围坐在茶几旁的地毯上,被林洋压着玩儿大富翁。
去年未完成的夙愿,他说今年再不玩儿就一头撞死在季言礼家里。
沈卿手搭在一旁的婴儿车上,拿手里的棍子敲林洋:“你声音能不能小点?我女儿在睡觉。”
季言礼偏头看了眼还在熟睡中的小宝贝,一脚踢在林洋的膝盖骨上。
林洋咬着牙嘶了一声,抬眼看到女朋友瞪他的眼睛,偃旗息鼓,点头哈腰地压着声音说自己一定不会再吵小公主睡觉。
尚灵坐在沈卿的右手侧,挨着林行舟。
沈卿打眼看到两人暗度陈仓,林行舟在偷偷给尚灵塞“钱”,一把把尚灵拽过来,咬着她的耳朵揶揄:“你们两个怎么作弊呢?”
“没有,”尚灵扫视桌上的其他人,看没人看自己,跟沈卿小声辩解,“我快‘破产’了,他帮我一下。”
沈卿呦了一声,瞥了林行舟一眼,接着跟尚灵咬耳朵:“你不是不喜欢比你年龄小的吗?”
“啊?”尚灵数着自己手里的钱装傻,“我没说过啊。”
沈卿语调“哦”了一下,眯眼笑:“你不还说最讨厌搞暗恋的那种男人,一点都不大气,那你现在怎么跟林行舟......”
尚灵扔掉手里的钱捂上沈卿的嘴,咬着牙:“姑奶奶,还没在一起,你能不能小声点。”
沈卿被捂着嘴含混不清:“下午我都看到你亲他了,还没在一起,你骗鬼......”
尚灵脸都红了,扬着手要去打她。
沈卿笑嘻嘻的,扯着季言礼的衣服往他怀里躲。
季言礼右手托在沈卿腰后,把她搂过来,侧身喊了声林行舟,说尚灵有事问他。
尚灵背着林行舟瞪这夫妻俩,觉得这俩人真的不是人。
沈卿看着尚灵的表情笑得更欢了。
转而她拉上季言礼的衣服,小声喊他:“他们都暗度陈仓,我也快‘破产’了。”
“我也要钱,老公。”沈卿又开始用那种绿茶腔调哭唧唧。
季言礼从林洋那儿抓了一把放到沈卿的盒子里。
沈卿眯眼笑,得寸进尺地说不够。
......
桌子上放着热茶和温了好长时间的酒。
酒香弥漫,混着屋子里的笑声和壁炉的暖气。
今年的除夕和去年一样,雪从早下到了晚。
但却一点也不冷。
沈卿窝在季言礼怀里,用脸蹭着他前胸的衣料。
垂眸,再次看到无名指上的那个钻戒。
“笑什么?”季言礼低头,把沈卿把散落的发丝挂在耳后。
“没笑什么,”沈卿摇头,“觉得开心。”
沈卿的话被打断,一旁的林洋终于发现自己的“钱”都被季言礼拿给了沈卿。
“你们怎么作弊?”他特别愤慨。
林洋从地毯上爬起来,佯装委屈地摆手:“算了算了,打什么大富翁,出去看雪吧。”
说着拉起身边的女朋友往客厅外的阳台走。
余曼正巧接了个电话,紧随其后。
林行舟小心翼翼地问了尚灵一句,两人也从地上站起来,裹紧了衣服往外走。
季言礼把往婴儿车里又盖了条毯子,把那小家伙严严实实地抱起来,再接着才和沈卿推着车走到了阳台。
菩洛山是整个淮洲最适合看雪的地方。
黑色的灯柱立在被雪覆盖的山路上。
雪花洋洋洒洒,飘在暖黄色的路灯下。
林洋话密,还在一旁吐槽作弊的林行舟和尚灵。
沈卿盯着远处,声音有些飘忽:“今年的雪不知道要下到什么时候?”
“哦对,”沈卿想起来,看向季言礼,“林洋告诉我,去年我在挪威的时候,你拜了普陀寺?”
一旁的人拢着沈卿的衣服把她揽到怀里,倒也没有否认:“死马当活马医。”
沈卿笑出来:“你当时拜了多少台阶?”
怕沈卿冷,季言礼抱她的手有一只搭在了她的耳朵上,帮她阻挡寒风。
他垂头,语气里带了惯常的漫不经心。
“三百二十七阶,”数字他还记得,“叩了一百零九次。”
沈卿眼眸晶亮,望了他一会儿,随后轻轻笑了笑,转头望向灯柱下的雪。
大雪纷飞,预兆着今年这个绵长的冬。
沈卿想,她还是无法回答去年这天尚灵问她的那个问题。
爱究竟是什么?
它没有答案,是个永恒无解的命题。
像说要不婚的林洋却成为这群人里率先结婚的那个,像林洋那个莫名收心,也觉得自己离谱的海后女朋友,又像明明嘴上说不喜欢比自己小的尚灵却还是选择了林行舟......
或是说尽管挣扎痛苦,但不后悔的那个人。
再或者,是明知危险,却甘愿沉沦,清醒地踏进陷进的他。
亦或是忍住疼痛也要抱抱他,一步步走出阴霾,再次走回他身边的自己。
爱这种东西,没有章法。
且不可理喻。
它像**气回肠的故事中突然插播的温情片段,又或者是一个温柔浪漫的电影里莫名其妙出现的狗血情节。
想不到的走向,不明晰的结局。
沈卿忽然又想起去年在挪威山上,她被冻昏过去的前一秒。
她当时想,世人说得对,生死难料。
但其实......沈卿半垂眼帘,笑了下。
爱比生死难料。
“季言礼,”她偏头,喊身边的人,耸了下鼻尖,在除夕的雪意里笑着,“我爱你。”
季言礼拇指蹭在她的额角,低头亲下去:“我也是。”
希望今年雪下,你也能遇到那个让你难料的人。
以及,要相信爱情呀。
[正文完结·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