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我一个人待在暂时依然属于我的房间里,不时地听到房间外过度地带上传来李东小心翼翼的声响,心里不时地在品尝着自己的无耻,一种无耻的感觉仿佛正在我的心里蔓延。我不断地在李东面前表示,会马上搬离这方属于他的领土,却又不断地重复地涉足这个小屋。李东才是这方天地的主人,而我却在蚕食了他人的领土之后,又向人家毫无顾忌地举债。白天乔教授妻子的突然到来,让我原本准备向乔教授提出索要那五千元的想法中途搁浅。如果李东在这一刻提出什么无礼要求,我怕是难能摆脱“庚子赔款”的厄运。

这一系列的无形压力,如同大山一样让我感觉到沉重。

已经过了晚上十一点钟,我的手机铃声突然响了起来。会是谁呢?会是谁在这一刻打破这夜的沉默?

我首先想到了李东可能已经入睡,我不能让手机的铃声影响到他,一定不能。我迅速扑向了放在床头一侧的手机,不由分说地抓起了起来,接通了电话,为的是将手机铃声对李东的影响降到最低程度。

我根本没有想到手机中竟然传来了秦一行的声音。

夜色朦胧,掩盖着远处的那颗游魂,我焦躁的处境,忽略了他仿佛带有的几分醉意。他关切地问起我睡了没有,是不是还住在李东的房子里,是不是考虑好了可以去他朋友的那处房子里扎营。

我不得不承认此刻手机中传来的声音,在我看来仿佛是经过了修饰,经过了精心的调整。透过那柔美的声音,我似乎再一次体会出了他对我的关爱与善良。这一刻的感觉,正在我心里,找到了一处驻扎的基地。当他提出想在这一刻见见我时,我居然完全忽略了他这一刻的冒昧,更没有想到那完全近乎是一种冒犯。我哭了,竟然哭出声来。

幽灵般的哭声,弥漫在小小的房间里。我唯恐惊动了李东此刻的酣梦,我反应得快极了,迅速双腿着地,上身趴到了**,用那床早已展开的被子,将自己的上半身遮挡得严严实实,如同将自己囚禁了起来,也将哭声囚禁在了那近乎密不透风的被子里。

我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在这样一个夜深人静的时刻,在这样一个心情焦躁的空隙,我竟然下意识地将一个不理智的信息传递给了秦一行。也许一个女孩的哭声,会变成一种巨大而无形的能量。秦一行仿佛被我的哭声软化了,他在电话中不停地劝着我,劝我不要哭,劝我一切都会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又一次次地听到了他坚持要我出去坐坐的执着邀请。他还告诉我他开车已经到了我的楼下。我终于屈服了,屈服了他的盛情。我不再哭泣,挂断手机开始忙碌起来。我郑重对着房间内的一个小镜子,轻轻地梳理了一下蓬乱的头发,又在脸上随便地抹了几下,便轻手轻脚地推开了卧室的房门。

这一刻,我发现我如此大的哭声,居然一点儿没有搅动李东的酣梦,李东依然酣睡如初,还不时地发出阵阵鼾声。我顿时意识到我只要轻轻走出房门,再轻轻地从门外用钥匙将门关上,就会成功地逾越李东突然醒来时的疑惑抑或是挽留住我的盛情。

我悄然地向门外走去,又将房门关上。事情完全像我期望的那样,真的什么都没有发生。走出住宅楼门洞的那一刻,我发现秦一行的轿车正停在楼道门口。秦一行已经看到了我的身影正在由内而外地移动。他迅速将车门打开,又指了指他右手的方向,示意我绕到车的另一侧坐到副驾驶的位置上。我顺从地成了他身边的一道夜景。

轿车迅速驶离了昏暗灯光下沉沉睡去的小区,向市区繁华地段驶去。

一路上,秦一行并没有问我什么,而我也只是心事重重地坐在他的身边,任凭他将我载到一个什么地方,任凭他左右着我此刻无处安放的灵魂。我从来就没有像此刻这样失望过,我也从来就没有像此刻这样将自己灵动而不安的心,迷茫地夜泊在一个我依然无法透视的港湾里。

一种说不清而又道不明的感觉油然而生——仅仅是在车上,仅仅就是在一路走来的瞬间,我浮想联翩,思绪万千。

夜的静,笼罩着一个看不到却依然在不同的角落里躁动的生灵,更笼罩着那些躁动的灵魂;而那一颗颗躁动的心,那原本不应该属于那颗心的奢求,正无情地摧残着这夜的静。也许正是因为渴望,才终于让这个世上的无数男男女女,正在这夜的黑里,演绎着人世间的千呼万唤。

我究竟是深夜欣然赴约,还是在注解一个现代版的王昭君与司马相如私奔的故事?

我怕是远没有比当年的司马相如与王昭君来得坦然。毕竟他们还是为了千古流传的爱情,而我此刻仅仅是因为需要一处安身立命的住所,需要让自己那颗再也禁不住飘零的心,有一处温暖的岸。

我自卑极了。

轿车终于停了下来,停在一处繁华依旧、霓虹闪烁的四层楼前。我看到了上边的几个大字正在夜空中闪烁,那是这家店的招牌:太阳城。

走下车来,我瞬间便感觉到了这里确实是名副其实,它像不落的太阳那般,冲淡着这夜里的寂寞。灯红酒绿,人来车往,可以想见里边的奢华和推杯换盏中的烂漫种种。

我逶迤在秦一行后边向大门里走去,十几个年轻女孩站成了相隔不远的岸,我们从其间走过。一个足可以做我爸爸的男人的身后,跟着我这样年龄的一个女孩,这足可以让这里的人们产生无限的猜想。尤其是在这样一个午夜,在这样一个场合,而我更相信我的形象即便是洗去铅华,淡然登场,也一定不会煞了秦一行这样一个男人的风景。我感觉不到此刻他有什么异常,却分明猜想得到他的内心至少一定会有一股溪流正在缓慢地流过。

穿过了一道道走廊,拐过了一道道弯,我们终于走进了一个不大的房间,一个最适于两个人用餐的地方。房间内难得的温馨,仿佛正在期待着新一轮客人的到来。

落座之后,很快就来了一名女服务员,年轻的女服务员熟练地走到我们面前,在一个电子记事本上记录下了秦一行的要求。没过多久,当女服务员再度出现时,餐桌上很快摆满了各种菜肴。我不知道他究竟都点了些什么,我只是很快在他的提议下与他边吃边聊了起来。

筷子在我的手中沉重地移动,秦一行的所有叙述,仿佛都成了我想表达此刻诉求的最合适的背景。这自然让我们进入了最直接的话题,他并没有问我白天与晚上都发生了些什么事情,也没有说为什么会在那一刻打电话给我,我始终闻得到他身上的酒气。他干脆主动问道:“你究竟想了好没有?”

“想好什么?”我明知故问。我当然知道他是在问什么,他是希望我回答去不去他朋友的那处住宅寄居。我又一次静静地看着他,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早就按照我说的办,何必遭这份罪呢?”他答非所问,让我感觉到了他像是什么都了解,仿佛白天发生的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按照你说的什么办啊?”我依然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这还用问我,已经和你说过几次了,也说过几天了。干吗这样难为自己呀?”秦一行似乎有些不屑一顾。

“哦,那件事啊!我早就忘了。我一直没有太当回事。”我断然表示。

“那现在想起来了?”

“想起来又怎么样?我凭什么搬到你朋友那里去住呀?凭什么?”

“那好,还是由你自己决定吧!我只是觉得作为你的朋友,我不希望你这样一个女孩,总需要忍受那样的痛苦与折磨。”秦一行的脸上仿佛毫无表情。

我的脸上也多出了一份平静:“我搬到你朋友那里去,总得有点儿什么理由啊!我总不能无功受禄吧?”

“什么无功受禄啊?朋友是委托我照管的,他又不在国内,我同意了就什么问题都没有了。都活到了这个份儿上,还想那么多干吗?”

我仿佛像是受到了污辱,突然抬起头来:“我活到哪个份儿上了?是偷了是抢了,还是和什么人鬼混了?”我一脸的严肃和**裸的目光,终于让秦一行意识到了那句话已经越出了雷池。他马上解释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觉得这些天来你经历得太多了,那不是一个女孩所应该经历的东西。”

“这年头,一个女孩不应该经受的东西多了,你都能这般怜悯,这般同情?”我廉价的心理企盼,瞬间变成了发难的节点。

秦一行喝了一口酒,慢慢地放下杯子,慢条斯理地说道:“你是真击中要害啊!我确实是管不了那么多。这人啊,可真是奇怪的动物。你说怎么就这么怪呢?我自从认识了你,又知道了你的情况之后,就再也放不下了。”他正在不时地注意着我的表情,那瞬间的变化还是被我捕捉在了心底。我淡然地面对着他的注意,他继续着他的表达:“也说不清楚是同情,还是怜悯,或者是其他一种什么感觉。”

房间内一片寂寞,仿佛都在等待着什么。

我一直默不作声,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我俨然相信了秦一行的话,因为在此前所有的接触和通话中,我都体会到了他此刻所表达的感觉,我始终在观望中猜测着他是否真实。

此刻,我仿佛已经完全淡化了午夜走出李东住宅时,曾经感觉到秦一行邀请我出门时的那一丝丝的冒犯。

我的沉默,一定是让此刻的秦一行坐上了一只无人的扁舟,这扁舟已经开始在他烂漫的心海中漂流。他终于抬起头来看了看我,真诚极了。他再一次真诚地说道:“搬过去住吧!你的户口问题我早就说过了,我一直在努力着。如果这个问题解决了,很多问题都会慢慢地好起来的。我知道这一直是困扰你人生的最大障碍,我会继续努力的。我相信你一定会有属于你自己的人生。你总不能把自己糟蹋了呀!”

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因为他最后的那句话和同时投向我的目光,一下子滋润了我内心的柔弱,催生了我人生的幽怨,触及了我生命中的淡淡忧伤,我那双不断滚动的眸子,像是一对弄潮儿,在属于自己的那方天地里,翻江倒海,尽情泛滥,开始肆虐着涌出了我心灵的海……

我哭出了声来,不断地哭着,已经无法自持……

每一个人都一定有一处最不易被人见到的软肋。而一个女孩内心深处的那份柔弱,此刻已经再也无法坚强。她正柔弱地走出了自己曾经坚持了多少年的那份矜持。

我不得不承认,这一刻,秦一行真正地击中了我,击中了我生命深处的那份需要,不仅仅是物质上的,还有那份一个女孩轻易便可以感觉到的来自异性的甜蜜的抚慰。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向他问起了一个我关心的问题,其实那是一个我已经从李东那里知道,却希望在秦一行面前亲自求证的问题,一个关于他妻子的传说。

我的委婉,似乎超出了我年龄的城府,我并没有直接触及关于他妻子传说的话题,而是迂回地问道:“房子的事,你妻子会同意吗?你怎么和她打招呼啊?”

秦一行突然一愣,又马上平复了下来:“哦,你说这事啊,这事不关她什么事。”

“怎么可能不关她什么事呢?即便是你朋友委托你管理的房子,也应该和她打声招呼啊!”我不依不饶,我想满足自己对秦一行善良行为的再一次心灵考问。这是我至此还没有失守的防线。

此刻,我知道我的心里是怎样的复杂,我知道自己早就需要秦一行的这份善。可是我从来就没有把这看成是一份爱,没有看成是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爱。可即便是这样,我也同样需要。我早就渐渐地意识到我来到B城,并不等于走出了人生的困境,不会有谁真正地能够给我带来一丝希望的星光。只有秦一行让我无数次地感觉到了**,一种似乎可以改变我这一款“商品属性”的**。因为我只有注册了一个像普通人一样的“商标”,才可能在不同的人生场合,展示出商品的条形码。不然所有的期望都注定只是一缕云烟,甚至就连我那份不断地被青睐的美,也注定只是我生命中的瞬间过往。

我特殊的人生经历,让我比任何一个女孩都更加清晰地意识到,一抹外在的美,怎么也难以留得住生命瞬间的繁华,哪怕是惊世骇俗的艳丽。

秦一行终于慢慢地向我讲述了关于他妻子的事。

我用心地听着,听着他用心地讲述,整个故事情节与李东向我介绍的一样,完全是同一个版本。有一点儿凄凉,有几许凄惨,我的心里生发出了一丝怜悯与同情,而这瞬间产生的怜悯与同情,正在这个夜的世界里悄然地行走。

他的讲述,也让我对他有了一种别样的感觉,这种感觉的萌生仅仅就是因为他的一句话,当天行将了结他的讲述时,他那句非常经典的概括是:一个男人的品位,在于他选择了一个什么样的女人。

我不知道他是将自己所遭遇的不幸,完全归于他选择已经悄然离去的妻子,还是已经悟出了自己未来的续弦必须有一个新的选择标准,而刻意加以强调。

不管他是出于何种理由道出了这样一句话,都无疑在客观上提高了他在我心底的信誉参数。

此刻,我终于不再寂寞,我想到了那天晚上,想到了在A城那家酒店的咖啡厅里的情景,我已经不再过分地顾忌什么:“秦董,我想知道那天晚上,”我刻意强调着,“那个雷阵雨的晚上,你主动地打电话给你的妻子,你知道吗?你知道你那样做会让一个女人怎样感动吗?”我看了看秦一行,他也认真地看着我,我感觉到了他表情的严肃,可是他却继续倾听着我的提问,“你明明知道妻子已经不大可能回头了,还会那样关心她?可真不容易啊!”

秦一行低下头去,半天才抬起来,仿佛若有所思,又仿佛心情沉重,“我这个人是很重情义的。况且在一起生活了那么多年。她的离去对我来说打击是巨大的。有时候我就像是着了魔一样,一有雷阵雨时,总还是会想到她,就总是不自觉地会把电话打过去。可是每一次打过去,基本上都是泥牛入海。只有当着你的面打的那一次除外。”他叹了一口气,仿佛愁怅,仿佛哀伤,“这女人,如果是变了心,就算是你用九头牛拉她,她都不可能回头了。”

我近乎被他的情绪所感染,我仿佛也跟着他一起哀伤着,“秦董,像你这么重感情的一个男人,对那样的一个女人,还这样难以释怀?”我注意到他并没有看我,我刻意补充了一句,“别搞坏了自己的身体啊!”

此刻,我从秦一行的情绪里,似乎已经破解了关于雷阵雨的疑惑,又似乎再一次看到了他的爱。他的爱——仿佛足足可以满足一个乃至更多怀揣真爱的女性的爱情需要。

一个纯情女孩,在这样一个男人面前,似乎太容易十指紧扣,任性转身,从容地投入这般爱的怀抱。

不知道过了多久,天已经亮了,我们终于走出了太阳城。

此刻,我看到太阳正跻身B城高低不平的楼宇缝隙间,向上挣扎着,以证明着自己的存在。我似乎没有了一点儿睡意,又一次坐进了他的车里。他似乎已经没有了丝毫的醉意,他清醒着,我明媚着。

过了半个多小时,轿车停在了学清园小区里的一幢大楼前。

我跟着秦一行,走进了那幢楼里,走进了五层楼的一套住宅。此刻,我似乎也走进了生命中的另一个方圆。

这是一处足足有一百平方米的住宅,三个分隔得体的房间将各种使用功能切割得自然而又合理。一个大大的客厅,分布在整个住宅面积的中间,装修讲究,陈设得体,生活设施斐然而又齐全。客厅内的墙上挂着两幅四尺对开的书法作品条幅,还有一幅六尺的国画,国画上画的是曹操正站在碣石之上观沧海。四周内的柜子上,陈设着各种各样的艺术品。一走进这里,我就自然地联想到了它的主人,它的主人一定是一个知识分子模样的人,只有那般生灵,仿佛才可能有资格幽居于这里,快乐于此。

我像秦一行刚刚引进门的保姆,在一个个房间及厨房和卫生间内,不断地听他介绍着房间和各种陈设及设备不同的使用功能和注意事项。

仅仅是抽水马桶上的那个美丽王冠,就让我顿感头疼,什么加热与吹风,不就是一个马桶盖嘛,干吗要这般雍容?

我知道我的美丽只是一抹没有多少内容的**。我的走进,近乎是从简单走进复杂,从朴素走进奢华,我只是隔江走来的村姑。我只是比人们想象中的村姑多出了一丝柔软,多出了一丝清秀。我知道我与眼前的一切,是一种并不匹配的相遇、并不默契的融合。

我几度犹豫之后,最终还是道出了自己的一丝担忧:“秦董,这地方我住合适吗?”

“有什么不合适啊?”他平静地看着我。

我带有一丝羞涩,最终还是道出了心底的那份忐忑:“怎么像是刘姥姥进了大观园啊?”

“那就对了,你只有住进大观园,才能与你的人生匹配。”秦一行的脸上堆着笑容,仿佛有一丝欣慰。

“那好吧!”我们分别坐到了客厅里的沙发上,面对面地坐着。此刻,我的欲望——我极想摆脱什么和极想走进什么的欲望,瞬间便将那丝不安绞杀在了心底,我的心底不再挣扎。我冷静地向秦一行提出了一个条件,“秦董,我知道你这个人很好很善良,所以才会这样帮助我。我非常感激你,可是我还是想把话说在前边,”我看了看秦一行,他似乎是漫不经心地听着,“我不可能在这样的地方长期住下去,我只希望在这里有一个短暂过渡。所以,所以我还是期望你能真正地帮帮我,帮我把户口的问题解决了。不管通过什么样的办法,我都想让自己有一个正式的身份。只有这样,我才能走出去,才能正大光明地找到一份真正适合我的工作,才能保证我有尊严地生存。”

秦一行沉默着,低头沉默着。

“你必须答应我。不然……”

秦一行突然打断了我的话:“答应你,我肯定答应你。但办这种事,时间长短,确实是没有办法做出承诺的。我会努力的,会继续努力把这件事情办好。”

“我相信你如果真想帮我,一定能做到。我在A城打工时,就知道身边有的同事的亲属一个人居然有几个户口,还有的在不同的城市里有不同的户口。”我不断地强调着,“所以,所以我相信你如果真心想帮我,一定能做到。将来办成了,我一定忘不了你,一定会想办法报答你。”

这是我们最具实际意义的谈话,这次交谈让我感觉到满意。这次交谈激起了我对秦一行默许之后的几许兴奋,我的内心世界灿烂着。这是我平生第一次舞起了心灵的舞蹈,探戈、拉丁、传统、现代,各种各样的舞姿在我的心底曼妙交错,步履自如。

离开学清园时已近中午,秦一行准备开车送我,我婉言谢绝。我不想再麻烦他,更是因为不想惊动李东,我只是想在李东悄然不知的情况下,撤离他的领土,不想再蚕食李东执意让我留在那里的那份纯真与善良——因为我真的必须拒绝。

中午刚过,我便独自一人再一次走进了李东的小屋。

小屋内异常寂静,寂静得让我近乎感觉到一丝凄凉,也许纯粹是我的心理作用。我悄然走进了这些天来一直被我占据的卧室,重新打量了一下四周的环境,体会着在我最需要的时候,收留过我的小屋。不知道为什么,此刻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进入心底,自然多出了一丝酸楚。

我迅速收拾好东西,拖着两个暗红色的大大的旅行箱向卧室外走去,走到过渡地带李东的行军床前,不由自主地向床头前的一张小桌上望去,我竟然停住了脚步——因为桌上的一只碗,因为桌上的一张字条,上面写着给我的留言。我放下手中拖着的旅行箱走近小桌。那是一碗做好的荷包蛋,连汤带水盛满了一碗,上边用一张白纸盖着。白纸上几行黑字跃然于我的眼前:“舒畅,昨晚我接到公司的电话通知,今天需要临时去一趟A城,估计需要几天才能回来。知道你昨天心情不好,今天会起得很晚,不忍打扰你。早晨我做好的荷包蛋留给你一碗,凉了热热吃。”

我看着眼前的字条和碗里的荷包蛋,此前他曾经在我面前若隐若现的表白,仿佛再一次如细雨般滋润着我的听觉,我的眼睛顿时便有些潮湿,不知道是因为眼前这碗荷包蛋,还是那张只有寥寥几语的字条抑或是他在我孤独无助时,临时割让给我的这方领土。

我久久地伫立在这狭小的空间里,任思绪翻卷,任泪水滂沱。

我知道这肯定不是因为爱,肯定不是因我已经爱上了他,可这一刻这情景却真的让我步履沉重。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终于拖起了两个旅行箱,走到了小屋门前。此刻,我的心底仿佛突然生发出了一丝歉意,一丝对李东的歉意——也许这只是我这样一个女孩,生发出的对李东这样一个男人善良心理的寻常内疚。

此刻,我挣扎着,我有了瞬间的挣扎。他可以给我一个男人最真诚的爱,可是他却给不了一个可以存放下我尊严需要的空间——我需要给自己一个天经地义的注释,需要拥有一个人生的条形码。

我又重新回过头去,同样给李东留下了一张字条,如同他对待我一样办理,也将字条留在了桌上。我对他表达了我的谢意,我也再一次郑重地承诺将会在适当的时候,将欠他的五千元钱还给他。

我终于走出了他的小屋,无视地走出了他曾经带给我的一丝丝温暖,走进了一个别样的世界。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仿佛成了我身边几个男人的贡品,成了他们争先恐后烧香叩拜的人物。我当然知道这都是因为何故,又起于何因。我不知道哪一方香客会让我安然于生命的静美,哪一方香客会让我祸起萧蔷。

我似乎已经开始意识到,我是不是正行走在人生的南北极之间?行走在一些人期待的欲望里?而我凭什么会有那么大的磁场?我又是何方神灵?能保护谁,又能带给谁一丝欢乐?

我知道眼下只有我的美艳和我肌肤的柔软,是我的一张近乎镀金的名片。不知道我来到B城之后,所有的幸运或者不幸,是不是都与我这张名片有着关联?有谁真正地在意这张名片背后的真实?又有谁是佛前那一缕真实的虔诚?